黑夜沉沉,四寂无声,士兵巡逻的脚步声与浪花拍打船体的节奏合韵。

    李华珠紧跟白清的步伐,两人的身影随着火把的亮光明灭不定。

    见他兜兜转转,越走越偏僻,分明是存心想与自己对着干,李华珠只得停下脚步:“你若是想我死便直接说,不必拐弯抹角。”

    白清回头,手按着剑转身:“你上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缘由我早就说了,不想再重复一遍。”她只觉胃里空空如也,已快饿昏。

    冷光一闪,长剑铿锵出鞘,峰刃断了女子耳畔垂落的细发,距纤细的脖颈堪堪几厘。

    平整无暇的剑身清晰倒映着白清眼里的决绝:“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李华珠推开横于脖前的利剑,一脸风轻云淡:“你现在不会杀我的,还是先带我去填饱肚子吧。”

    她心里自有底气,白清听命于季长风,既然他已放言不杀自己,那白清也不会如此不识相,去打自家大人的脸。

    白清果然收剑入鞘继续带路,只是脸上闷闷不乐,似是被李华珠打击到了。

    伙房门口只有两位士兵把守,白清向其说明来意,便拿了火把朝里走去。

    士兵们盯着白清身后的女子白清,满脸疑狐。

    想来夜里未值班的人都早已入睡,郭副将还未来得及将信息散发,李华珠识趣解释:“诸位放心,小女子不过随义兄季长风出航四海,长长见识。”

    那两名士兵露出更为吃惊的表情,他们只知府军大人家中有长姐,如今怎么又冒出个义妹来?但是一旁府军大人的亲信白清并无反驳之意,想来“义妹”这个由头不会假了。

    【经系统判定,该士兵在船队中的等级为D级,您的声望值+1,当前航队声望值为-134。】

    李华珠:这么少?

    她随着白清进入伙房,还沉浸在声望值+1的失望中,没走出几步,系统又传来了声望-1的提醒。

    李华珠:?

    不是吧,这都能掉。

    或许其中一个士兵对自己“义妹”身份毫无感觉,而另一个先是稍微了提升认同感,后面又转念反对了?

    但是这种忽上忽下的心理历程也忒奇了。

    不对,还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这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不听令于季长风的人,所谓的“义妹”身份也无法给她提高声望,因为本就不认同季长风,连带着“义妹”也被自动归为季长风一流。

    但是,从白清和季长风对自己的种种表现来看,他们反而并未导致声望值降低。

    她隐约察觉到事有蹊跷,看来这船上并非完全由季长风掌控着,平静的水面下亦暗藏波涛汹涌。

    李华珠随着白清来到炉灶旁。

    白清用火光一照,角落是约莫三尺长的大炉子,最底下与四周木板皆用厚厚的干泥巴夯实隔火避热,底下有块金属板。板上是刚熄灭的炉渣,应是加热所用。

    炉灶旁有张桌子,上面只剩了零零散散的残羹冷炙,泛着一层凝固成白花花的油脂。

    李华珠当即傻了眼:这要怎么吃?”

    “今日开船前杨知府曾大摆宴席,留下了不少吃的,你来得不赶巧。要是早些,或许还能喝上一口热汤。若想再吃好饭好菜,须得等上七日之后了。”白清语气中似乎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腔调。

    李华珠叹了一口气,趁着炉渣还未褪散的余温,勉强挑了合口味的菜式,将其置于板上。待饭菜略有热温后,这才狼吞虎咽吃起来。

    *

    晨光微露,东边白云铺满大片淡淡的金光色光辉,海面上波光粼粼,而另一半天边则是雷云滚滚,预示不久欲来的风暴,将整片天强硬分割成两幅风格不一的画面。

    李华珠一觉醒来,发现系统上布满密密麻麻的+1和-1声望,总数值来到-7才堪堪停下,应是有将人她“义妹”身份散播了出去所致。

    不过,出乎她意料,船上即使有部将不受季长风听令,人数倒是不算很多,还未过半,算是好消息。

    周围皆是忙活的士兵和舵工,既是已知船上人心不一,她也未敢到处晃悠,怕有人不怀好意,一有不顺心就拿她下手刺杀,所以只在人多宽广的马甲上逗留。

    海风拂面,如丝滑绢绸柔软,抚慰人心,李华珠多日奔波劳累之感来消去大半。

    女子于船首垂坐,侧影翩翩,倒也引来了不少人若有若无的注视,除了几个露出不屑与鄙夷神色,更多的只是单纯觉得稀奇。

    李华珠也不闲着,表面神色自若地欣赏海景,实则暗中观察这些往来的士兵。但她有些失望,系统上的声望值并未有反应,早已一动未动。

    一阵争吵声传入耳内,李华珠还没来得及探究,便被那边唤了去。

    “姑娘,不若你来评评理?”出声的那方是个头戴四方平定巾,蓄以短须的中年人,一派书生模样。

    另一个则是身穿褐色粗布短衫的老翁,多年海上的风吹日晒早已将他身上皮肤刻下粗燥与黝黑的底色。他脸上颧骨突出,一双垂垂老眼里掩藏不住犀利光芒。

    李华珠瞬间了然,这架势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既然对面来势汹汹,她只好迎难而上了。

    “不知二位唤我何事?”

    “我与王老翁于航向一事上多有分歧。姑娘,你且看,”范天恒抬手指向远处的乌云,“若执意按原先航向行驶,必定会遇上风暴,船上这么多人,谁也担待不起。还不如另选它路。”

    老翁王二中气哼一声:“你懂个屁!每条航路都是固定的,你选的那条航路都还没人走过,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容易触礁啊。若船只航于礁地,不就等于摸着石头过河,自找死路,是深是浅,是危是夷,全然不知,太过危险了。”

    “航者若无勇猛冒险之心,如何能到达所去之地,如何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范天恒反驳。

    “勇猛不是愚蠢,冒险不是冒死,你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老夫自认曾在海中飘荡多年,对风暴的预判知之甚多,也不亚于你。你在陆上只知一心读圣贤书,全是纸上得来的玩意,能有我这双见过大风大浪的眼睛厉害?”

    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遇上无赖,范天恒真是被气得说不出口了,便甩袖转向一旁。

    “姑娘,既然他叫你评理,那就你说说呗!你年轻,脑子好用。”老翁见他哑口不言,赢了一场胜仗,转头向李华珠嘿嘿笑了起来。

    李华珠陷入两难境地,她不知两人底线,无论如何都要小心行事。

    周围的士兵虽然都各行已职,盯梢的盯梢,巡逻的巡逻,守卫的守卫,但她心里很清楚,所有能听到的人,个个都伸长了耳朵来观望这场闹剧,好将以后当成饭后谈资。

    如果她在这出了丑,那么将会让季长风在船上的民心动摇,毕竟其义妹的一举一动都会造成或多或少的影响。

    思及此,李华珠才缓缓道:“其实,我觉得还是暂不多动,静候府军大人命令。”

    这句话道理很明显了,便是支持翁者所言,按原来航向行驶。

    李华珠是有估量的,此前唤她的人是范天恒,也是他执意要拉自己入此困境。这个举动让她怀疑范天恒是否另有目的。否则,好端端的怎会让她去评理。

    “女流之辈知道什么!”范天恒见李玉华也不支持,便露了真面目,径直离开,不再与他们谈论。

    他走到半路越想越气。自己本就是朝廷受命过来辅佐季长风航海,观星辩位,没想到季长风竟还去民间寻了别人,找也就找了罢,这老翁偏处处跟自己作对,这不明摆着让他难堪?

    他狠心一想,最好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些,让众人明白他的话才是对的。

    *

    航队照常驶进,前方的乌云近在眼前。

    浓密翻涌的乌云将天光全部笼罩,海上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风浪似巨兽吞噬,伸舌拍卷,大大小小的船只在广阔的海面上波荡,渺小若沧海之一粟。

    李华珠抱紧了前桅站稳脚跟,防止摔倒,余光瞥见季长风正立于船头指挥。

    哨兵在高层的望斗上扯着嗓子大喊道:“快落帆!快落帆,风暴来了!”然而缭手早已被风浪颠簸得起不了身,乱作一团,有心无力。

    几个眨眼间,风向又发生了改变,本就不远的乌云以兵马压城之势扑来。

    李华珠正靠在帏杆下,双手快速地转动绞车,想要降帆。

    一个浪头打过来,飞溅的浪花浇了她满身,整个人滚到船边缘,脚下便是汹涌的大海,一只手很及时地拉住了她,坚定且温暖。

    李华珠借力爬向桅杆,紧握住。

    瓢泼大雨倾斜而下,她抹开糊了一脸的雨水,问向季长风:“还有什么办法降帆吗?”

    季长风:“有,用刀或者剑砍断升帆索。”

    李华珠摇摇头:“刀,哪里有刀?”

    李华珠顺着季长风的目光向后瞧,一把刀静静置于船板上,那是她方才要滑下去的位置。她说:“但是得过去拿。”

    季长风淡淡道:“无碍,你借把手拉我过去。”

    于是李华珠一手抱住桅杆,一手借力拉着让季长风去拿那刀,防止他被颠入海中。

    刀已在手,季长风又借力返回,抽刀用力斩断升帆索。

    重逾千斤的硬帆落下,两人马上躲闪避开。

    谁知船身一阵晃动,季长风竟被迫顺势将要掉入海中,危急之中,李华珠双手紧紧拉住他。

    季长风开口道:“注意你身后......”

    然而已来不及,回头的瞬间,一注猛力自身后贯出,李华珠身形不稳,向海面倒去。

    随着轰隆一声响,一道炫目闪电自云层劈下,那一瞬间的亮如白昼中,她见到了伍全狰狞而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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