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
下午最后一节的魔药课斯内普教授出其不意来了个小测——为期一个小时，考察五年级之前所有学过的知识。
弗洛琳娜老老实实前前后后浏览了一遍卷子——题量不多，但质量很好。文字叙述简洁到连半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带着明显的将学生分层的意味，题型由易到难，由简到繁，大概分为背了就能拿分、根据理论推结果、根据结果推过程、和她完全看不懂的拓展魔药制作实验。
自从谣言事件和魔法部的事件后，斯内普教授的恐怖程度直翻了好几个level，如果以前只是阴沉愠怒，现在就是尖酸狠辣，估计就是禁林里的巨怪都知道别惹他。所以大家都是标准的愁眉苦脸，扣着头皮，谁也不敢抬头。
弗洛琳娜感受到了空气的缓慢凝固，扫了两遍纸上的单词，沉了沉气，稳稳心神，决定将大块时间放在前面自己有把握的题上。
………
考到最后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她踩着椅子前的横栏，拄着下巴，已经是一个头昏脑胀的缺氧状态了。中午那个凉的三明治让她的胃有些疼，再加上这张答得糟糕的试卷，弗洛琳娜一下子有些生无可恋。她看着最后也是最难的那部分叹了口气——每一个单词她都认识，放在一起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她眨眨眼回以一个歉意的表情——她要开始胡诌了。
于是斯内普眼前的景象就诡异起来，小姑娘照例缩在角落里的那个靠着窗边的位置上，伸直胳膊艰难地看着手里的试卷，然后抿唇扯出一个假笑，把脸颊挤成一个圆润饱满的弧度，最后深吸一口气埋头写起来。
而所有霍格沃兹的学生都知道，他的魔药考试就是写不出正确答案也千万别胡编乱造。
……
沙漏里的最后一粒细沙落下，试卷统一飞向讲台，大家齐刷刷抬起头，一个个面如死灰生无可恋地迎来试卷讲评时间。
斯内普从来不一下子写出全部的答案，他向来都是讲一道写一道，就这么硬生生吊着他们——一则避免他们走神，二可能就是单纯享受他们大气也不敢喘的死亡般的寂静。
说实话，霍格沃兹的每一个学生都早知道了对方的行事风格，但遗憾的是他们从未适应过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莱得奥和科力尔听了个开头就直接摆出一个躺尸的姿态，弗洛琳娜这边情况也不好，她猜错了一个步骤，然后就错了一整道大题。
她心痛地揉了揉头发，想起自己那些荒谬的答案，衷心希望斯内普教授改完那些试卷不会气得从三叉神经痛到脚趾尖。
讲到重点的时候，斯内普停下来冷冷扫了一眼满脸痛苦的格兰芬多，缓缓开口“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记进本子？”
轻滑的句子进入耳朵，小狮子们手忙脚乱地翻出笔记本。
弗洛琳娜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拄着下巴看着黑板上的理论思考——她没太听懂为什么月光石的粉末为什么不是越细越好。而当她的目光刚刚好不偏不倚撞上那片冰凉的黑暗后，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不应该一直抬头。
人在脑袋短路的一秒就会假装很忙。
她一下子从深刻的思考中脱离出来，试图从桌面上找些什么东西掩饰自己的慌张，然后她发现她的桌子上只有羽毛笔和墨水
……如果她是斯内普教授，她也会觉得这个学生在走神
弗洛琳娜飞快从袋子里抓出一个本子，她也没管是什么本子，翻开就写。大片带着专有名词的句子散开在笔记本上，弗洛琳娜木讷地写着，突然发现——
不见了…全都不见了
写在泛黄纸页上的单词仿佛沉入沼泽般没留下一点痕迹。
她愣了半秒，自己已经紧张到出现幻觉了吗？她一闭眼，合上本子正要重新打开，然后她发现——这好像不是她的东西。
白皙的手指触摸着黑色的皮质封面，冰凉的触感就像碰着油滑的蛇皮，她的手开始莫名其妙地渗着冷汗。
弗洛琳娜吞了吞口水，控制自己重新打开本子，然后看到了一句渐渐浮现的句子——“Who are you？”
三个单词带着懒洋洋的华丽优雅，字母柔韧细长，像蛇——很小很艳的扭曲身体的蛇。
她浑身颤凛一下，对自己高频率联想到蛇感到奇怪，她“啪”一下合上本子，有些莫名的不安。
弗洛琳娜扯了扯围巾，目光重新寻找黑板
黑…黑板呢？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遮住所有光源的黑色，低沉阴森又凉飕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回答我的问题”
斯内普看着慌乱的小姑娘，阴沉的视线微微下沉，隐约觉得她的笔记本有些不对劲，似乎有很微弱的黑魔法浮动。漆黑的桦木魔杖悄无声息地抵着那个本子，他下意识丢了个无声咒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有感应到。
这边弗洛琳娜脑子里仅剩的弦瞬间断掉，条件反射般的腾一下站起来
“呃…”她慌慌张张转头，对上温多林一脸无奈的表情
死一般的寂静里，弗洛琳娜抿着嘴唇，视死如归地提出一个请求——
“不好意思教授…我没听清…能麻烦您再问一遍吗？”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如果你认真听讲了，就会知道——我根本没，问，问，题。”
毫不意外，弗洛琳娜在一片哄笑声中毫不意外听见了对方让自己留堂的声音。
………
她红着个脸，默默坐下
蛇还是兔子，不重要了。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弗洛琳娜坐的直挺挺的，聚精会神听着对方的每一个单词，直到钟声响起。
“弗洛琳娜，外面有人找你”
她正收拾着东西，听闻抬头“嗯？”了一声，顺着那个格兰芬多的同学的视线看见了外面斯莱特林的级长——洛尔西亚
“好，我来啦”她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小跑着来到对方面前
“怎么了？柯莱级长”弗洛琳娜有点紧张，把最近做错的事都想了一遍
“一会儿6点去城堡四楼找艾尔德里克”
“去…去干嘛？”
“演话剧，斯莱特林必须出一个人，你比较合适”
“我…我吗？可我没演…”
“不重要”
“但是如果影响斯莱…”
“不重要”
“……是没有人愿意去吗？”
“或许”
弗洛琳娜沉吟片刻
“…那我去吧，我尽力…尽全力”
“那样最好，别迟到”
就这么着，弗洛琳娜莫名其妙给自己揽了个活，不过也无所谓了，她很想为斯莱特林做点事情。
于是，当莱得奥和科力尔过来找她的时候，就开始——
“话剧，不会是艾尔德里克.卡利斯托策划的那个欢送七年级毕业生的吧？”
弗洛琳娜点点头“大抵是”
“梅林啊，你可千万别去，那就是个修罗场，昨天他和阿斯泰尔差点没把排练室的屋顶掀起来”莱得奥叉着腰拼命摇头，回想着那个堪称事故现场的惨局——
昨天他们两个从剧本问题吵到了台词不对，再后来就变成了角色不贴脸——到最后直接演变为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的学院之争，整整两个小时真正花在戏剧本身上的可能还不到三十分钟。
“阿斯泰尔？格兰芬多那个很聪明的男生？”弗洛琳娜的重点依旧清奇，她对那个男生有点印象，他有着和爸爸一样的暖棕色眼睛，咖啡色的短发很像壁炉里的木炭
“对啊，他是男主角，和他搭戏的是赫奇帕奇的安德莉亚.克洛维”
“安德莉亚？！哇！她是女主？”这选角色的人也太会挑了吧？小姑娘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她突然想起那个长发姑娘对她笑的场景，对方的头发不是亮金色，是那种浅淡的、柔软的白金色，像灿烂温柔的阳光，缓缓流淌——这样的颜色真的很少见，在舞台灯光下一定特别好看。
莱得奥点点头——“你认识她？”
“噢嗯…算是吧”弗洛琳娜没打算告诉他安德莉亚被迫造过她的谣的事，她摇摇手笑着扯开话题“我先认识的是她的头发”
“她主要是头发颜色漂亮”科力尔接了一句，随后大大咧咧评价道“长的其实也就那样”
弗洛琳娜听闻一愣，说实话，这话听得她有点不舒服。
对方可能没有侮辱安德莉亚的意思，安德莉亚也的确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金发碧眼，五官精致的标准大美女，可是她身上有那种古灵精怪的灵气，像是在下雨天去森林里采蘑菇的小精灵那样。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真的不漂亮，也不能被这样说不是吗？
她看了眼莱得奥，对方很明显也哑然了一瞬，她刚想开口，就听到——“我记得我叫你留堂”
阴沉的声音平稳地从身后传来，三个孩子齐刷刷转头，脸色全都白的要命。
满意于他们的表现，斯内普眉尾微扬“畏罪潜逃？”
“负荆请罪，教授”弗洛琳娜斟酌回答
……
“艾尔德里克这个人你最好小心一点”对方一进教室就利落地开门见山，结果反而把弗洛琳娜弄懵了
“怎么？你真的觉得他是去安慰你的？”斯内普听到身边那声熟悉的、疑问的、愚蠢的鼻音，站定，利落转身，对上一片纯粹的黑。
弗洛琳娜没细想对方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的，只是同往常一样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也，也不全是吧…我只是会觉得有一点儿…奇怪？”
“恭喜你还没丧失判断能力”
“…谢谢您”弗洛琳娜把这句冷冷的评价放在舌尖上掂量一下，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求生欲让她就这么礼貌应了一句
斯内普就知道她猜不透，阴个脸挤出一个通俗易懂的句子“斯莱特林从不做不利的事——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东西”
“？可您也是斯莱特林啊，还有温多林，她也是斯莱特林，你们不是都…”
弗洛琳娜跳脱的重点让她没怎么动脑就脱口而出，等她看到对方那个冷冰冰的表情仿若精心雕琢的面具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以及，在对谁说。
“呃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既然也是斯莱特林，那不是也应该和…”
“安静！”斯内普看着拼命摇手解释的小姑娘，几乎要被气笑。他真的不明白她是靠什么觉得他们和其他斯莱特林不一样。他拧着眉心生硬打断她的解释，话锋一转问道“你刚刚想对那个格兰芬多说什么？”
怎么又扯到格兰芬多了？弗洛琳娜抓了抓头发，不明白她的院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呃…我想说——‘这样好像不太好…’”
“然后呢？和他吵一架？”
“啊？”
“不要不加掩饰、不计后果地表达自己一切的想法，迪亚兹——这就是你的问题”斯内普一针见血，邓布利多看到这幅师生融洽的场景估计会很欣慰吧，他阴暗地想着。
而弗洛琳娜其实是想反驳的，这个方法面对艾尔德里克这个她不熟悉的人她没有异议，但是对于科力尔，她觉得对方既然和她是朋友，就应该……就应该什么呢？弗洛琳娜.迪亚兹？
一个声音闷闷地从心底传来，然后她发现那来源于自己。
她恍惚了一瞬，因为她倏然意识到自己对于朋友们好像有些过于…苛刻。她渴望被理解和认同，所以她喜欢去和他们探讨，探讨本身没问题，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单方面的纠正。
那次在地窖门口对莱得奥是这样，上次对温多林是这样，还有对斯内普教授，刚刚如果不是斯内普教授打断了她，她也会对科力尔这样。
可凭什么呢？他们也都是独立的个体，也都有自己的想法，谁能说他们是错的，她又是对的呢？她渴望被理解和尊重，她能做到站在他们的故事里，可她真的做到站在他们的性格和理念上了吗？
没有的，你没有
弗洛琳娜沉吟半响，她想她今天学会了友谊很重要的一课，学会沉默和包容别人的不同——如果你爱他们，如果你尊重他们走过的路。
“喜不喜欢是你自己的事，但不能表现出来——听不懂吗？”斯内普蹙着眉头，以为她连这么直白的话都不明白，又或者不想听懂，那她真是无药可救了。
“我明白了教授，谢谢您。”
对方微微挑眉，奇怪于她顺从的态度，靠着讲台懒洋洋吐出一句“…我以为你会反驳——真心换真心”
弗洛琳娜只是脸红了一瞬，随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带着这个年纪的女孩独有的青涩，微微摇头“您是为了我好”——像温多林他们一样
此时，所处的空间倏然轮转上一层醇厚的温热，像是被巨大暖黄色吊灯定格的平和老照片。大片灿烂跳动的暖光穿破云层，透过世间的浊尘，不偏不倚倾撒在两个人身上，带着余晖独有的一份饱满而绵密的柔长。
“太阳出来了”弗洛琳娜看向大片模糊流转的斑驳暖色轻轻呢喃，这是她来到英国两个月里第一次有被阳光晒透的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骨髓里的温暖轻柔和心里升起的浓郁而美好的期待都化作了一句“春天来了”被弗洛琳娜超小声嘀咕出来
“你要迟到了”
“……”
所以，有的时候真的要感叹赫奇帕奇和斯莱特林思维上的差距。
“All ～right”弗洛琳娜也不想被她的级长拉去拷打一番，她点点头走回座位收东西，转着调皮的调子一步一停
雨伞呢？
她上上下下翻着东西，无意间地抬头，正好撞上斯内普漆黑的眼眸，对方平静地伫立在教室里唯一的阴影处，像匿于黑暗的肃穆而虔诚的信徒。
他们隔着流转蹉跎的暖黄色光线遥视着对方，一个囚于黑暗，一个满身灿烂。
弗洛琳娜弯腰捡雨伞的动作蓦然停止，任由时间在伸出的指尖缓缓流逝，她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之前一定见过他，这次的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笃定。
一定的，一定。
好像那次也隔着这样明媚温暖的阳光，仿佛隔着整个宇宙的距离。
“我不可能见过他呀，我六岁之后一直在美国”柔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第一次怀疑起了这个她说服温多林的答案
自己真是疯了。
弗洛琳娜甩甩脑袋，从那个静止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捡起地上的雨伞，耳边响起“砰——”的关门声。
等她迟钝抬头时，视线里哪还有那个挺拔瘦削的黑色身影。
“…诶？怎么走了”弗洛琳娜叉着腰嘀咕一句，她本来还想问问那本笔记本的事儿来着。
“或者说，他回避你”温多林的声音莫名响起
还疯得不轻。
弗洛琳娜又甩了甩脑袋
…………
“您是为了我好”——这样愚蠢的话她竟然能对一个食死徒说出来
她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芨芨草吗？
其实斯内普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一个天选的赫奇帕奇竟然不是那么…“饭桶”。他能察觉到，很多事情她都能拎的很清，处理得也恰到好处，可以说同龄人里很少能有她那份清醒的柔和。
可就是在面对一些事和一些人的时候，她像是个突然降了智的巨怪，以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全盘托出。
这个人如果是邓布利多，他绝对不会觉得奇怪，以他们老校长那个和蔼可亲的技巧性发言，就是天上的星星都能给骗下来。
可这些人里竟然还包括他，他无数次的恶言相向，蓄意刁难她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一丁点都没有！又或者…
她是真的不想把他想得那么坏
这个结论像一团带着迢远古老气息洇出的雾，肆意在心底蔓延。这种感觉像是渐渐恢复色彩的失真照片，他仿佛又身临那些明媚灿烂又盛大喧嚣的夏，两个孩子并肩躺在潮湿的草地上。温暖的阳光窸窣，透过那些繁密又饱含水分的叶子，在他身上斑驳
“西弗勒斯”
“嗯？”
“再给我讲讲阿兹卡班的事吧”
“好”
红发碧眼的小姑娘也是那样，他说什么就信什么，没有丝毫怀疑，没有半分揣测，明媚又纯粹的信任。
黑袍角杂乱的滚动在脚边，斯内普试图用走得飞快的方式压抑住心底的那一份失控的异样，这样的感觉让他陌生，仿佛有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与本我争抢着身体理智的主控权。
而这样温暖又愚蠢的怪异在刚刚那片阳光倏然出现的瞬间被猛地放大膨胀，像是蛀了虫的枯枝突然跌进一片绚烂璀璨的绿，撑破的只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看着淡金色的光抚上小姑娘的发尾和眉睫，散开一层柔和的光圈
他想，他讨厌阳光。
弗洛琳娜老老实实前前后后浏览了一遍卷子——题量不多，但质量很好。文字叙述简洁到连半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带着明显的将学生分层的意味，题型由易到难，由简到繁，大概分为背了就能拿分、根据理论推结果、根据结果推过程、和她完全看不懂的拓展魔药制作实验。
自从谣言事件和魔法部的事件后，斯内普教授的恐怖程度直翻了好几个level，如果以前只是阴沉愠怒，现在就是尖酸狠辣，估计就是禁林里的巨怪都知道别惹他。所以大家都是标准的愁眉苦脸，扣着头皮，谁也不敢抬头。
弗洛琳娜感受到了空气的缓慢凝固，扫了两遍纸上的单词，沉了沉气，稳稳心神，决定将大块时间放在前面自己有把握的题上。
………
考到最后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她踩着椅子前的横栏，拄着下巴，已经是一个头昏脑胀的缺氧状态了。中午那个凉的三明治让她的胃有些疼，再加上这张答得糟糕的试卷，弗洛琳娜一下子有些生无可恋。她看着最后也是最难的那部分叹了口气——每一个单词她都认识，放在一起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她眨眨眼回以一个歉意的表情——她要开始胡诌了。
于是斯内普眼前的景象就诡异起来，小姑娘照例缩在角落里的那个靠着窗边的位置上，伸直胳膊艰难地看着手里的试卷，然后抿唇扯出一个假笑，把脸颊挤成一个圆润饱满的弧度，最后深吸一口气埋头写起来。
而所有霍格沃兹的学生都知道，他的魔药考试就是写不出正确答案也千万别胡编乱造。
……
沙漏里的最后一粒细沙落下，试卷统一飞向讲台，大家齐刷刷抬起头，一个个面如死灰生无可恋地迎来试卷讲评时间。
斯内普从来不一下子写出全部的答案，他向来都是讲一道写一道，就这么硬生生吊着他们——一则避免他们走神，二可能就是单纯享受他们大气也不敢喘的死亡般的寂静。
说实话，霍格沃兹的每一个学生都早知道了对方的行事风格，但遗憾的是他们从未适应过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莱得奥和科力尔听了个开头就直接摆出一个躺尸的姿态，弗洛琳娜这边情况也不好，她猜错了一个步骤，然后就错了一整道大题。
她心痛地揉了揉头发，想起自己那些荒谬的答案，衷心希望斯内普教授改完那些试卷不会气得从三叉神经痛到脚趾尖。
讲到重点的时候，斯内普停下来冷冷扫了一眼满脸痛苦的格兰芬多，缓缓开口“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记进本子？”
轻滑的句子进入耳朵，小狮子们手忙脚乱地翻出笔记本。
弗洛琳娜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拄着下巴看着黑板上的理论思考——她没太听懂为什么月光石的粉末为什么不是越细越好。而当她的目光刚刚好不偏不倚撞上那片冰凉的黑暗后，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不应该一直抬头。
人在脑袋短路的一秒就会假装很忙。
她一下子从深刻的思考中脱离出来，试图从桌面上找些什么东西掩饰自己的慌张，然后她发现她的桌子上只有羽毛笔和墨水
……如果她是斯内普教授，她也会觉得这个学生在走神
弗洛琳娜飞快从袋子里抓出一个本子，她也没管是什么本子，翻开就写。大片带着专有名词的句子散开在笔记本上，弗洛琳娜木讷地写着，突然发现——
不见了…全都不见了
写在泛黄纸页上的单词仿佛沉入沼泽般没留下一点痕迹。
她愣了半秒，自己已经紧张到出现幻觉了吗？她一闭眼，合上本子正要重新打开，然后她发现——这好像不是她的东西。
白皙的手指触摸着黑色的皮质封面，冰凉的触感就像碰着油滑的蛇皮，她的手开始莫名其妙地渗着冷汗。
弗洛琳娜吞了吞口水，控制自己重新打开本子，然后看到了一句渐渐浮现的句子——“Who are you？”
三个单词带着懒洋洋的华丽优雅，字母柔韧细长，像蛇——很小很艳的扭曲身体的蛇。
她浑身颤凛一下，对自己高频率联想到蛇感到奇怪，她“啪”一下合上本子，有些莫名的不安。
弗洛琳娜扯了扯围巾，目光重新寻找黑板
黑…黑板呢？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遮住所有光源的黑色，低沉阴森又凉飕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回答我的问题”
斯内普看着慌乱的小姑娘，阴沉的视线微微下沉，隐约觉得她的笔记本有些不对劲，似乎有很微弱的黑魔法浮动。漆黑的桦木魔杖悄无声息地抵着那个本子，他下意识丢了个无声咒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有感应到。
这边弗洛琳娜脑子里仅剩的弦瞬间断掉，条件反射般的腾一下站起来
“呃…”她慌慌张张转头，对上温多林一脸无奈的表情
死一般的寂静里，弗洛琳娜抿着嘴唇，视死如归地提出一个请求——
“不好意思教授…我没听清…能麻烦您再问一遍吗？”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如果你认真听讲了，就会知道——我根本没，问，问，题。”
毫不意外，弗洛琳娜在一片哄笑声中毫不意外听见了对方让自己留堂的声音。
………
她红着个脸，默默坐下
蛇还是兔子，不重要了。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弗洛琳娜坐的直挺挺的，聚精会神听着对方的每一个单词，直到钟声响起。
“弗洛琳娜，外面有人找你”
她正收拾着东西，听闻抬头“嗯？”了一声，顺着那个格兰芬多的同学的视线看见了外面斯莱特林的级长——洛尔西亚
“好，我来啦”她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小跑着来到对方面前
“怎么了？柯莱级长”弗洛琳娜有点紧张，把最近做错的事都想了一遍
“一会儿6点去城堡四楼找艾尔德里克”
“去…去干嘛？”
“演话剧，斯莱特林必须出一个人，你比较合适”
“我…我吗？可我没演…”
“不重要”
“但是如果影响斯莱…”
“不重要”
“……是没有人愿意去吗？”
“或许”
弗洛琳娜沉吟片刻
“…那我去吧，我尽力…尽全力”
“那样最好，别迟到”
就这么着，弗洛琳娜莫名其妙给自己揽了个活，不过也无所谓了，她很想为斯莱特林做点事情。
于是，当莱得奥和科力尔过来找她的时候，就开始——
“话剧，不会是艾尔德里克.卡利斯托策划的那个欢送七年级毕业生的吧？”
弗洛琳娜点点头“大抵是”
“梅林啊，你可千万别去，那就是个修罗场，昨天他和阿斯泰尔差点没把排练室的屋顶掀起来”莱得奥叉着腰拼命摇头，回想着那个堪称事故现场的惨局——
昨天他们两个从剧本问题吵到了台词不对，再后来就变成了角色不贴脸——到最后直接演变为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的学院之争，整整两个小时真正花在戏剧本身上的可能还不到三十分钟。
“阿斯泰尔？格兰芬多那个很聪明的男生？”弗洛琳娜的重点依旧清奇，她对那个男生有点印象，他有着和爸爸一样的暖棕色眼睛，咖啡色的短发很像壁炉里的木炭
“对啊，他是男主角，和他搭戏的是赫奇帕奇的安德莉亚.克洛维”
“安德莉亚？！哇！她是女主？”这选角色的人也太会挑了吧？小姑娘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她突然想起那个长发姑娘对她笑的场景，对方的头发不是亮金色，是那种浅淡的、柔软的白金色，像灿烂温柔的阳光，缓缓流淌——这样的颜色真的很少见，在舞台灯光下一定特别好看。
莱得奥点点头——“你认识她？”
“噢嗯…算是吧”弗洛琳娜没打算告诉他安德莉亚被迫造过她的谣的事，她摇摇手笑着扯开话题“我先认识的是她的头发”
“她主要是头发颜色漂亮”科力尔接了一句，随后大大咧咧评价道“长的其实也就那样”
弗洛琳娜听闻一愣，说实话，这话听得她有点不舒服。
对方可能没有侮辱安德莉亚的意思，安德莉亚也的确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金发碧眼，五官精致的标准大美女，可是她身上有那种古灵精怪的灵气，像是在下雨天去森林里采蘑菇的小精灵那样。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真的不漂亮，也不能被这样说不是吗？
她看了眼莱得奥，对方很明显也哑然了一瞬，她刚想开口，就听到——“我记得我叫你留堂”
阴沉的声音平稳地从身后传来，三个孩子齐刷刷转头，脸色全都白的要命。
满意于他们的表现，斯内普眉尾微扬“畏罪潜逃？”
“负荆请罪，教授”弗洛琳娜斟酌回答
……
“艾尔德里克这个人你最好小心一点”对方一进教室就利落地开门见山，结果反而把弗洛琳娜弄懵了
“怎么？你真的觉得他是去安慰你的？”斯内普听到身边那声熟悉的、疑问的、愚蠢的鼻音，站定，利落转身，对上一片纯粹的黑。
弗洛琳娜没细想对方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的，只是同往常一样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也，也不全是吧…我只是会觉得有一点儿…奇怪？”
“恭喜你还没丧失判断能力”
“…谢谢您”弗洛琳娜把这句冷冷的评价放在舌尖上掂量一下，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求生欲让她就这么礼貌应了一句
斯内普就知道她猜不透，阴个脸挤出一个通俗易懂的句子“斯莱特林从不做不利的事——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东西”
“？可您也是斯莱特林啊，还有温多林，她也是斯莱特林，你们不是都…”
弗洛琳娜跳脱的重点让她没怎么动脑就脱口而出，等她看到对方那个冷冰冰的表情仿若精心雕琢的面具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以及，在对谁说。
“呃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既然也是斯莱特林，那不是也应该和…”
“安静！”斯内普看着拼命摇手解释的小姑娘，几乎要被气笑。他真的不明白她是靠什么觉得他们和其他斯莱特林不一样。他拧着眉心生硬打断她的解释，话锋一转问道“你刚刚想对那个格兰芬多说什么？”
怎么又扯到格兰芬多了？弗洛琳娜抓了抓头发，不明白她的院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呃…我想说——‘这样好像不太好…’”
“然后呢？和他吵一架？”
“啊？”
“不要不加掩饰、不计后果地表达自己一切的想法，迪亚兹——这就是你的问题”斯内普一针见血，邓布利多看到这幅师生融洽的场景估计会很欣慰吧，他阴暗地想着。
而弗洛琳娜其实是想反驳的，这个方法面对艾尔德里克这个她不熟悉的人她没有异议，但是对于科力尔，她觉得对方既然和她是朋友，就应该……就应该什么呢？弗洛琳娜.迪亚兹？
一个声音闷闷地从心底传来，然后她发现那来源于自己。
她恍惚了一瞬，因为她倏然意识到自己对于朋友们好像有些过于…苛刻。她渴望被理解和认同，所以她喜欢去和他们探讨，探讨本身没问题，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单方面的纠正。
那次在地窖门口对莱得奥是这样，上次对温多林是这样，还有对斯内普教授，刚刚如果不是斯内普教授打断了她，她也会对科力尔这样。
可凭什么呢？他们也都是独立的个体，也都有自己的想法，谁能说他们是错的，她又是对的呢？她渴望被理解和尊重，她能做到站在他们的故事里，可她真的做到站在他们的性格和理念上了吗？
没有的，你没有
弗洛琳娜沉吟半响，她想她今天学会了友谊很重要的一课，学会沉默和包容别人的不同——如果你爱他们，如果你尊重他们走过的路。
“喜不喜欢是你自己的事，但不能表现出来——听不懂吗？”斯内普蹙着眉头，以为她连这么直白的话都不明白，又或者不想听懂，那她真是无药可救了。
“我明白了教授，谢谢您。”
对方微微挑眉，奇怪于她顺从的态度，靠着讲台懒洋洋吐出一句“…我以为你会反驳——真心换真心”
弗洛琳娜只是脸红了一瞬，随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带着这个年纪的女孩独有的青涩，微微摇头“您是为了我好”——像温多林他们一样
此时，所处的空间倏然轮转上一层醇厚的温热，像是被巨大暖黄色吊灯定格的平和老照片。大片灿烂跳动的暖光穿破云层，透过世间的浊尘，不偏不倚倾撒在两个人身上，带着余晖独有的一份饱满而绵密的柔长。
“太阳出来了”弗洛琳娜看向大片模糊流转的斑驳暖色轻轻呢喃，这是她来到英国两个月里第一次有被阳光晒透的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骨髓里的温暖轻柔和心里升起的浓郁而美好的期待都化作了一句“春天来了”被弗洛琳娜超小声嘀咕出来
“你要迟到了”
“……”
所以，有的时候真的要感叹赫奇帕奇和斯莱特林思维上的差距。
“All ～right”弗洛琳娜也不想被她的级长拉去拷打一番，她点点头走回座位收东西，转着调皮的调子一步一停
雨伞呢？
她上上下下翻着东西，无意间地抬头，正好撞上斯内普漆黑的眼眸，对方平静地伫立在教室里唯一的阴影处，像匿于黑暗的肃穆而虔诚的信徒。
他们隔着流转蹉跎的暖黄色光线遥视着对方，一个囚于黑暗，一个满身灿烂。
弗洛琳娜弯腰捡雨伞的动作蓦然停止，任由时间在伸出的指尖缓缓流逝，她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之前一定见过他，这次的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笃定。
一定的，一定。
好像那次也隔着这样明媚温暖的阳光，仿佛隔着整个宇宙的距离。
“我不可能见过他呀，我六岁之后一直在美国”柔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第一次怀疑起了这个她说服温多林的答案
自己真是疯了。
弗洛琳娜甩甩脑袋，从那个静止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捡起地上的雨伞，耳边响起“砰——”的关门声。
等她迟钝抬头时，视线里哪还有那个挺拔瘦削的黑色身影。
“…诶？怎么走了”弗洛琳娜叉着腰嘀咕一句，她本来还想问问那本笔记本的事儿来着。
“或者说，他回避你”温多林的声音莫名响起
还疯得不轻。
弗洛琳娜又甩了甩脑袋
…………
“您是为了我好”——这样愚蠢的话她竟然能对一个食死徒说出来
她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芨芨草吗？
其实斯内普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一个天选的赫奇帕奇竟然不是那么…“饭桶”。他能察觉到，很多事情她都能拎的很清，处理得也恰到好处，可以说同龄人里很少能有她那份清醒的柔和。
可就是在面对一些事和一些人的时候，她像是个突然降了智的巨怪，以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全盘托出。
这个人如果是邓布利多，他绝对不会觉得奇怪，以他们老校长那个和蔼可亲的技巧性发言，就是天上的星星都能给骗下来。
可这些人里竟然还包括他，他无数次的恶言相向，蓄意刁难她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一丁点都没有！又或者…
她是真的不想把他想得那么坏
这个结论像一团带着迢远古老气息洇出的雾，肆意在心底蔓延。这种感觉像是渐渐恢复色彩的失真照片，他仿佛又身临那些明媚灿烂又盛大喧嚣的夏，两个孩子并肩躺在潮湿的草地上。温暖的阳光窸窣，透过那些繁密又饱含水分的叶子，在他身上斑驳
“西弗勒斯”
“嗯？”
“再给我讲讲阿兹卡班的事吧”
“好”
红发碧眼的小姑娘也是那样，他说什么就信什么，没有丝毫怀疑，没有半分揣测，明媚又纯粹的信任。
黑袍角杂乱的滚动在脚边，斯内普试图用走得飞快的方式压抑住心底的那一份失控的异样，这样的感觉让他陌生，仿佛有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与本我争抢着身体理智的主控权。
而这样温暖又愚蠢的怪异在刚刚那片阳光倏然出现的瞬间被猛地放大膨胀，像是蛀了虫的枯枝突然跌进一片绚烂璀璨的绿，撑破的只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看着淡金色的光抚上小姑娘的发尾和眉睫，散开一层柔和的光圈
他想，他讨厌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