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酉时已过。

    最繁华的正阳街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慢行进。

    这时微风拂过,恰好掀起了车帘一角,路过的行人也只得窥见一柄通体碧绿的玉质折扇抵在车窗边上,再往上便是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折扇的玉柄轻轻叩在车窗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马车外的素衣护卫微微拉了下缰绳,朝右侧的高门大宅望了一眼,不用问便主动说道:“公子,昨夜入城时,听说一位高僧住在城中骆府,今日骆府门前供了香,还设了功德箱,乍一看像是俗世的寺庙。”

    “高僧入尘世,燃香奉元宝,简直可笑。”车中人冷冷地应了句。

    黑衣护卫再无一字,自家公子平素最为刚直清正,自然看不惯如此做派,于是匆匆驱车驶离。

    而刚才他们口中的骆府正如香客鼎盛的寺院,侧门处人头攒动,来往者络绎不绝。

    一个身穿青衫小褂略显寒酸的小子此时正在侧门后张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他身后还有一个比他穿着更加破烂的小厮,此刻有些担心地附到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他则是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摆了摆手,又喜笑颜开地朝那功德箱瞄了两眼,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进了院里。

    他一心全扑在白花花的银子上,自然没有留意刚刚在骆府门前稍作停留的那辆看起来毫不起眼却充满肃杀气息的马车。

    这延请高僧迦南伽来骆家弘扬佛法,又鼓动自家老爹在门口摆上功德箱趁机狠赚一笔的人正是刚才在侧门窥探的小子,也是这骆府最不受待见的庶子骆秋。

    眼下短短不过半月光景,从功德箱转移到库房的铜钱和碎银子堆成了小山,骆秋心里畅快,走路都比往常轻盈许多,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可为见他高兴,凑到他跟前小声嘀咕道:“公子,这回去滁州的事应当成了吧?”

    骆秋眼珠子一转,皱了皱小巧挺立的鼻头,微微摇头:“万事没到落定的那一天都做不得数,我那爱财如命的老爹,绝不会轻易松口让我去滁州。”

    可为惊诧地啊了一声,“那公子你忙乎半天,不全是白费功夫?”

    骆秋努嘴,压低了声音:“怎么会?你忘了那功德箱里的银子…”

    说到银子,可为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更加小心地说道:“公子,万一要是被老爷发现你在功德箱里动了手脚,说不定又是一顿毒打。”

    骆秋目光微微凝冷,嘴角似笑非笑,“这回就算被发现了,打死我也不会承认。”

    可为一脸担忧,“公子,老爷可能真会打死你。”

    骆秋无奈点头,他也清楚事情一旦暴露很难收场,不过这一次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应当不会如此倒霉吧。

    骆家世代经商,到了骆秋父亲骆彬这一代,骆家已经是整个朔州府第一豪商。

    虽是豪商富户,但身为庶子的骆秋可没沾上一点儿光,毕竟他爹的儿子太多了,他的生母也不受宠,多亏他自己争气,经常做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惹得他爹“青眼”,好歹是没把他忘了。

    前些日子他特意找人在城中传出“高僧迦南伽”要来朔州的消息,又借说书先生的嘴将这迦南伽说的比天上的神仙还灵,家中的人自然就动了心思。

    尤其是柳姨娘在京中当官的哥哥,如今官途不顺,而骆家在京城的生意还多亏了这位在朝的官人,作为一家之主的骆彬听闻这迦南伽有驱祸避凶的能耐,早就按捺不住去城外迦南伽暂住的无量寺拜访,无奈统统被拦了下来。

    还是骆秋想了法子,哄着老爹将供奉在佛龛里的金蝉子拿了出来送去了无量寺,这才将迦南伽请到了家中,还顺水推舟提了在门口设功德县的法子,明着是为家中着想,暗地里却在功德箱上做了手脚,每日进账都有自己的一部分,一举两得。

    骆秋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无非就是想要一个机会,他想去骆家在滁州新开的商铺,哪怕做个跑堂也行,总比在这家中日日受人白眼,替兄弟背锅好。

    只要这一次成功了,他就带着功德箱暗格里的钱去滁州大干一场,让他老子刮目相看!

    一连十几日都相安无事,眼看着马上就到中秋了。

    月圆前夕,入夜微风。

    无量寺后院竹林深处的厢房里,一名黑衣护卫悄悄推门而入,朝厢房内书案后的男子微一拱手。

    那男子冷寂的眸子里映着书案上闪烁的烛火,修长的手指虚捏着玉质扇柄,不说话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

    他微抬眼皮,薄薄的嘴唇有些发白,“查得如何?”

    那护卫挺直了背脊,十分恭敬地回道:“禀公子,果然如您所料,城中骆家那个迦南伽根本就是个冒牌货,而且好像还是他们骆家自己搞得鬼。”

    “将此事暗中找人报给官府,剩下的事就不必管了。”男子将手中折扇啪地一下拍在了案几之上。

    黑衣护卫躬身,眼角余光悄悄瞟了他一眼,心中暗叹自家公子眼光毒辣,不过是偶然从骆府门前经过就看出其中蹊跷,那骆家也是倒霉…

    “愣着做什么?”男子不经意地一瞥,瞧见护卫犹自发呆,还不曾躬身告退,“非昨,你可是觉得那骆家遇上我,实属不幸?”

    护卫小心觑着他,虚握的拳头微微一颤,心道公子莫不是会读心术?

    “公子,属下以为此次出京若是因为这种小事打草惊蛇,让官府察觉暴露公子行踪是不是得不偿失?”

    翻看书卷的男子手指一顿,慢慢抬起头,目光如炬,“你可知众生皆沧海一粟,可这沧海亦是众生所聚,你我如此,百姓更是如此,因此百姓受了蒙骗,我不能视而不见。”

    非昨抱拳,十分敬仰的看着自家公子,虽说上半句什么沧海,什么一粟他并没听懂,不过公子总是不愿看到百姓受苦,他是知道的,也是从心里觉得公子虽表面上看有些冷冰冰的,但其实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两日后,受了“善解人意”照拂的骆府,经历了一场极具破坏性的风波,这还要从高僧自请离去说起。

    高僧启程离开骆家的午后,骆彬本想多留他几日,无奈高僧去意已决,不好强留,只得备好马车,将人送至城外渡口,骆彬更是亲自驾车前往送客。

    那时几乎整个朔州城的百姓都来围观,以为能看见神仙升天的场面。

    不料高僧前脚登船,后脚便有衙役飞奔而来,嘴里喊着鼠辈宵小哪里跑。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那船上似白袍一般的真人二话不说,直接跳进了江中。

    骆彬一脸蒙圈地看着江中泛起的涟漪,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衙役见船上的人跑了,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他。

    不过好歹骆彬乃一城首富,衙役也只是恭敬让他回衙门问话。

    骆彬被衙役带走的消息很快传回骆府中,接着便有人来搜府中库房,清点账目,将这些日子功德箱里积攒的钱财一扫而空。

    骆秋知道时,东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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