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彬竟有些被他的执着震住了,平日里习惯了他低眉顺眼认错认罚,似乎他天生下来就该是如此,头一次见他梗着脖子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甚,指着他的鼻子狠狠斥责道:“查不出便查不出!你还敢反了天不成!给我打!”

    左右上来两个家仆,立刻将他摁住,双手心翻向上。

    他也不挣,只是痴痴笑了两声,在第一板子没落下去之前,冷静地说道:“爹,你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若是这顿板子打完,您又没有搜出银子,便放我去滁州做个跑堂,我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到时候也不会再碍您的眼。”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去滁州了!你整日坑蒙拐骗,惹是生非,还想染指骆家的生意?这辈子你也别想了!”骆秋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吼道。

    骆秋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抬起头来瞪视着这个他以为好歹也算是父亲的人,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积年累月被辜负、被轻视、被当成狗一样玩弄的日子,他过够了。

    “爹,这么多年你不把我当成你的儿子,甚至不把我当人看,我都忍了,我一直都欺骗自己,觉得是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是我不配!但今天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清楚了,不是我不配,是你不配,是骆家不配!既然你连让我去当个跑堂的机会都不给,那便将我逐出骆家!”

    “你说什么?”骆彬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骆秋毫不畏惧地抬起下巴,堂堂正正地对上了骆彬出离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字铿锵有声地说:“我说,我要离开骆家!”

    “好!好!你以为你离开骆家就能威胁我?”骆彬一怒之下一脚踹在了他的肩膀上,转头便冲一旁被吓傻的邹姨娘吼道:“你看看你生出来的小畜生!他翅膀硬了,打不得骂不得,居然敢威胁他老子了!”

    邹姨娘伏在地上,哭哭啼啼地拽住他的衣角,“秋儿,还不赶紧向你爹赔个不是,你是傻了还是疯了,离开骆家你能去哪儿?”

    他忍着身心剧痛,挣扎着扭过头,“姨娘,你跟不跟我走?”

    “听听!”骆彬眉毛胡子气得都竖起来了,“既然你们娘两这么想走,那就快滚!”

    邹姨娘听到这话,立刻松开了他,转而扑向骆彬,“老爷,妾身生是骆家人,死是骆家鬼,我不走,我不走…”

    啪!

    一声,两声…明彰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竹板击打声。

    骆秋从未觉得手掌心像今日这般疼过,像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针刺进了肉里。

    过了不多时,去搜屋的下人回来了,在骆彬耳边低语了几句退了出去。

    板子刚好也打完了,骆秋用胳膊肘吃力地拄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抬起头,一张脸上毫无血色,“这结果你可满意?”

    他知道定是没搜到,不然不会是这么悄无声息。

    “你别以为没搜出来,你就无辜了!”骆彬绝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他点点头,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似的,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我在你眼里从来就没有无辜的时候,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骆彬连看都懒得看他,低吼道:“滚!滚出骆家!”

    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还瑟缩着不肯离开的邹姨娘,决绝地走出了明彰堂。

    起初他顾忌着身后的眼睛,还有身上的烫伤,走得有些慢,后来快到西院了,他便一路急奔,身上的疼和即将获得的无限自由相比简直无足轻重,他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眼色,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可为从他走了就如望主石一般立在房檐下,见他举着两只手急匆匆地跑进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公子,不是叫你过去问话,怎么又挨打了?”可为满眼心疼地瞧着他。

    他边朝里走边交代:“可为,埋在地里的银钱等过个一年半载你再挖出来,每隔一段时间你就偷偷往外转移一些,一半给你,一半留给我娘傍身,不过你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这些钱财的来历,就算是我娘问你也咬死说是我平日里攒的。”

    “公子!”可为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惊恐地盯着他,“你要走?”

    他终于停下脚步,郑重地看向可为,“是,我不想再呆在骆家蹉跎了,我要离开这里,所以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她在银钱一事上只知道一味地贪,却不知收敛,若是让她知道我留下了银钱,一定会忍不住炫耀,所以不能让她知道,这个府里我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

    “公子,你走,我也走,把钱都给邹姨娘,我不要。”可为说着泪意上涌,像是小孩子一样抱住他,“公子,你带我走吧,我被爹娘卖进府中,是您看我可怜给我吃穿,只有您在,这府中的日子才没那么艰难,要是您走了,我也不想呆在这里了。”说罢,他真如孩童一般呜呜地哭了起来。

    骆秋见他哭得伤心,只能在一旁安慰,“小可为,公子我再过两年就要及冠,到那时我必定能闯出一番天地,再来府中将你…和姨娘都接出去,省得你们跟着我吃苦。”

    “我不怕吃苦…只怕不能跟着公子…”

    “可你怎么和我出去?你的身契在骆府,在我爹的手上,除非我爹放人,否则你就是逃奴。”

    “公子,你真的不要可为了吗?”

    短短十八年的时光,让他尝尽了人世间的酸涩苦楚,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他从未感受过真正的父慈母爱,就连他亲娘也会在骆府吃饱穿暖和亲生孩子之间选择前者,唯有面前这个总角之年的小孩会对他不离不弃,他忍不住心软,“等我两年,两年,我一定回来接你。”

    他安抚住可为,简单拾掇了些行李,在西院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还不见有人从前院回来,心中最后一点牵挂也消失殆尽。

    他抱了抱可为,像是长兄一样摸着他头顶的发髻,“记住我说过的话。”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黑漆漆的院子。

    到了骆府正门,一排家丁挡在门口,朱管家站在中间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十三公子,老爷吩咐了只要是骆府的东西,你统统都要留下。”

    骆秋早有预料却又忍不住愤懑地咬了咬牙,双臂展开,身上唯一的一个包裹应声而落,“朱管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是要我将这一条命也交出去?”

    朱管家两撇八字胡微微一抖,十分得意地笑了笑,“那倒不必,老爷只说将你身上搜干净。”说着一挥手,身旁的家丁上前来就要搜他的身。

    骆秋直直地盯着朱管家唇上的那两撇胡子,看他两片嘴唇一翕一合,就将如此冷酷无情的话说得天经地义,他也不管手指被打得肿成粗萝卜,忍着疼将外袍解开奋力一撕扔到了地上,全身上下只留一件中衣,又一脚踩中地上的包裹,冲着朱管家喊:“够了吗!”

    朱管家脸色一变,摸了摸小胡子,再一挥手吩咐道:“请十三公子出府。”

    围上来的家丁左右架起他,像是衙门里押送犯人似的,将他从正门拖走,一直拖行至后门,将他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他抬起头,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仔细地盯着早已经合上的木门。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这里的样子刻进心里似的。

    十八年来,他几乎从来没有从正门走过一次,每次不是侧门,角门,便是后门,他不记得骆府的正门长什么样,可却对别的任何一扇门都十分熟悉。

    这些通往外边的门,就像他一样,在偌大的骆府毫无地位,就连能显示出这是哪里的记号都没有。

    他抬起粗如萝卜的手,不由地苦笑连连,待把心里的委屈像往日一样都咽进去后,却不再悄无声息地沉寂,反而变为抑制不住的怒火与怨怼,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赚足这天下的银子,站在最高的地方,让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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