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外甥杨波在院子里大骂里琦。
里琦在东厢房里不敢出来，只顾抽烟。锈迹斑斑只剩一个铰链的铁皮门，也在杨波的骂声中嗡嗡颤栗。
最可怕的是邻居们肯定也听见了。
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床头堆的比衣服还高的书，它们都沉默着，一点力量也不能赐给他。
“不是读过几本书嘛，怎么个响屁都没有？垃圾，废柴！”杨波还在骂。
以前姐姐还阻止杨波，现在都不吱声了，可见对这个弟弟也已失望透顶。
父亲又病重了，里琦已经无能为力。而且他被杨波找到的时候正在网吧玩了一夜游戏，还故意关了手机。
姐姐又一次开车来接父亲去医院。
里琦说给麦子打完农药再骑电动车去，把电动车带到医院，出出进进买点东西或者回来拿点什么做点什么也比较方便。其实他就是不想跟杨波坐在一辆车里。
自高中毕业，八年干了十七份工作，一事无成，两手空空，女朋友更是别提了，到现在，村上就他家还是20多年前的瓦房。
“一把年纪还眼高手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杨波的声音有点嘶哑了，接着就传来喝饮料的咕咚声，“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咳咳……”
那孩子呛着了，讨厌鬼。装的一副大人模样，手下常常带着一帮，呜呜喳喳瞎鬼混。姐姐太疼他，惯坏了。
里琦把电风扇开到最大档，一肚子火气，嗓子里干疼干疼，昨晚在网吧就抽了一整包烟。
“舅爹，你就是给他气的，断绝父子关系到我家来，我养你老！”
“嘿嘿，好啊，嗯。”是父亲的声音，肯定是姐姐扶着他从堂屋走出来，现在已经到院子里了。
父亲最后还带着一声轻叹。
脚步停了，声音也静止了。
里琦透过铁皮门都能看到他们用失望的眼神看向他，锈得漏光的铁皮门不仅形同虚设还增强了那种感觉。
“舅爹，我帮你教训他，尽给你添气！”
姐姐终于制止了那讨厌鬼，他可能是要踹门。
不过老头还就喜欢这外孙，调皮捣蛋又精神帅气，能骂的舅舅无地自容又能逗外公开心快乐。
“舅爹，等暑假里我给你过60大寿，然后带你去省城旅游，你不是在那当过兵嘛，我也要去那上大学。你穿上牛仔裤，花衬衫，叼个烟斗，咱们去大学城泡妞！”
姐姐又开始捶那小子了，不过听声音又是假假的。老头也嘿嘿笑了两声。
上大学，不就是个体育特长生嘛！
姐姐跟外甥带着父亲走后，里琦才敢出来。
一用力，铁皮门当啷垮落。
找到农药桶，去田里给麦子打最后一次药。回来洗澡把太阳能洗澡间的铝合金门又差点拉倒。不管了，打个包裹，骑上电动车去医院。
姐姐家在县城有房子，每天做点饭送去医院，里琦在父亲身边日夜照顾。
几天后，父亲有所好转，但是精神依旧不佳。
还不是因为这不争气的儿子。
“唉，”老头倚在床头叹了口气，“你是随我啊，但我那时候还能讨到老婆，我也是眼高手低空想主义，但是你妈能吃苦，把家给拉扯起来，唉，苦死了也还这样。”
病房里另外两个床位上的老头去检查了，暂时只剩这父子俩。老头跟儿子一般也不说话，这时候可能他觉得再不说点什么以后就没机会了。他心脑血管有一系列的毛病，日子过舒坦了还可能好起来，但也可能说撂倒就撂倒。
“什么眼高手低眼高手低，谁发明这个词的！”里琦又恼了，“那些无聊的工作，完全可以计算出来的未来有什么意思？”
一年落个5万，两年十万，多少年后可以买房，恐怕也只是首付款，然后更加精细地计算房贷。至死能还清房贷？还得不出意外！
“你都26了，还没老婆，现在这情况……”
“好了，我知道，你能不能不要管我，我自己的人生你让我自己去体验好不好？”
“唉，我那时候也喜欢看书，原来这东西是有毒的呀。我告诉你一句实话，没有用，你以为你学到了什么吗，没有，你只是被人家感动了而已，然后陷入了梦中。唉，梦醒之后人也老了，啥也干不了。”
里琦觉得很有感触，但是他读的书可不止小说，他曾陷在人生之意义的思索中很长一段时间，从小说到哲学再到数学物理，在思想中完成过一次长征。
现在，他又不想让父亲显得比他高明，那反而会让父亲失望，所以他又表现出厌烦。
“我知道……”里琦瞥了一眼父亲那满脸被现实生活扭出来的褶皱，像是犁过的农田，又实在不忍，“我只是……现在没有好的出路，”他叹着气说。
里琦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压抑着雷雨。
“我那时候要是能考上大学，也不至于让你……”老头说了一半不言语了，他要能考上大学也不至于有这儿子了。
“你还没到糊涂的时候呢，就说糊涂话了。”里琦从陪护椅上站起身，坐到父亲的身边，“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也不值钱。你看周元，出国留学的高材生，回来成神经病了，都快40了还没女人。”
“你提那人干啥，他要修仙，谁跟他比。”
里琦也是情急之下说这话的，那周元虽然怪异孤僻，但是跟里琦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临近晚饭，姐姐送来了鱼汤。只有她一个人来。
姐姐的头上隐现着白发，她继承了母亲的勤劳，初中毕业就下来打工，为了补贴家庭，为了给弟弟上学，她作出了牺牲，放弃自己的前途，结婚后也一直资助里琦。
可是弟弟却让她失望至极。
父亲睡下后，姐姐本来想走的，但是或许还想最后一次劝说一下不争气的弟弟。她再次叫里琦跟姐夫学做厨师，一两年后就能成大厨，有姐夫推荐，七八千一个月应该能拿到。
里琦明白姐姐的用心，这个时候，他真的不好拒绝。几年前他就跟姐夫学过几个月，后来跑到外面打工去了，那时候大城市对他有一种魔力，最后却两手空空而回，接着又奔向另一个城市，也一样的结局。
他跟姐夫也处不好，不对路子。
见里琦没回应，姐姐转身就走，那表情似乎带着决绝，永远都不会再理他了似的。
等姐姐乘电梯到了楼下，里琦追上了她，手里提着装鱼汤的保温桶，他是从楼梯上跑下来的。
“姐，我有事跟你说！”里琦气喘吁吁，浑身出汗，那可是15层楼梯，其实他也是故意激发自己的精气神的。
血液热起来，考虑的就少了，想到什么就能说出来。
“你还能有什么事，医疗费我只能出一半，你可别问我借钱，杨波马上要上大学了，我还给他存着呢。”
姐姐接过保温桶。
“我知道，等麦子收下来，卖了钱都给你。”
“那你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也是有打算的，你一番好意，我只是……不想让你不好受。”
“我不会为你难过的，我是为爸，为我家，我儿子，别人怎么可能让我难过？”
“那行吧，你回吧。”里琦叉着腰，感觉气就是缓不上来，一促一促的。
姐姐轻叹一声，又转身走了。那背影像极了母亲，里琦知道姐姐说只出一半医疗费，那也是为了激他。
雨终于落了下来，里琦感觉通畅了许多。
姐姐带着小跑赶到她的车子前。周围的人都跑进了建筑里面，而里琦却因为淋雨而畅快。
姐姐的车经过里琦前面十几步远的时候落下车窗停住了。她本可以走西门，却拐过来走南门，“你到底要说什么！？”姐姐喊向雨中的里琦。
“我要高考！”里琦终于喊了出来，内心也升腾起一股力量。
姐姐气的拍了下方向盘，车窗还没升起就开走了。
外甥杨波在院子里大骂里琦。
里琦在东厢房里不敢出来，只顾抽烟。锈迹斑斑只剩一个铰链的铁皮门，也在杨波的骂声中嗡嗡颤栗。
最可怕的是邻居们肯定也听见了。
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床头堆的比衣服还高的书，它们都沉默着，一点力量也不能赐给他。
“不是读过几本书嘛，怎么个响屁都没有？垃圾，废柴！”杨波还在骂。
以前姐姐还阻止杨波，现在都不吱声了，可见对这个弟弟也已失望透顶。
父亲又病重了，里琦已经无能为力。而且他被杨波找到的时候正在网吧玩了一夜游戏，还故意关了手机。
姐姐又一次开车来接父亲去医院。
里琦说给麦子打完农药再骑电动车去，把电动车带到医院，出出进进买点东西或者回来拿点什么做点什么也比较方便。其实他就是不想跟杨波坐在一辆车里。
自高中毕业，八年干了十七份工作，一事无成，两手空空，女朋友更是别提了，到现在，村上就他家还是20多年前的瓦房。
“一把年纪还眼高手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杨波的声音有点嘶哑了，接着就传来喝饮料的咕咚声，“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咳咳……”
那孩子呛着了，讨厌鬼。装的一副大人模样，手下常常带着一帮，呜呜喳喳瞎鬼混。姐姐太疼他，惯坏了。
里琦把电风扇开到最大档，一肚子火气，嗓子里干疼干疼，昨晚在网吧就抽了一整包烟。
“舅爹，你就是给他气的，断绝父子关系到我家来，我养你老！”
“嘿嘿，好啊，嗯。”是父亲的声音，肯定是姐姐扶着他从堂屋走出来，现在已经到院子里了。
父亲最后还带着一声轻叹。
脚步停了，声音也静止了。
里琦透过铁皮门都能看到他们用失望的眼神看向他，锈得漏光的铁皮门不仅形同虚设还增强了那种感觉。
“舅爹，我帮你教训他，尽给你添气！”
姐姐终于制止了那讨厌鬼，他可能是要踹门。
不过老头还就喜欢这外孙，调皮捣蛋又精神帅气，能骂的舅舅无地自容又能逗外公开心快乐。
“舅爹，等暑假里我给你过60大寿，然后带你去省城旅游，你不是在那当过兵嘛，我也要去那上大学。你穿上牛仔裤，花衬衫，叼个烟斗，咱们去大学城泡妞！”
姐姐又开始捶那小子了，不过听声音又是假假的。老头也嘿嘿笑了两声。
上大学，不就是个体育特长生嘛！
姐姐跟外甥带着父亲走后，里琦才敢出来。
一用力，铁皮门当啷垮落。
找到农药桶，去田里给麦子打最后一次药。回来洗澡把太阳能洗澡间的铝合金门又差点拉倒。不管了，打个包裹，骑上电动车去医院。
姐姐家在县城有房子，每天做点饭送去医院，里琦在父亲身边日夜照顾。
几天后，父亲有所好转，但是精神依旧不佳。
还不是因为这不争气的儿子。
“唉，”老头倚在床头叹了口气，“你是随我啊，但我那时候还能讨到老婆，我也是眼高手低空想主义，但是你妈能吃苦，把家给拉扯起来，唉，苦死了也还这样。”
病房里另外两个床位上的老头去检查了，暂时只剩这父子俩。老头跟儿子一般也不说话，这时候可能他觉得再不说点什么以后就没机会了。他心脑血管有一系列的毛病，日子过舒坦了还可能好起来，但也可能说撂倒就撂倒。
“什么眼高手低眼高手低，谁发明这个词的！”里琦又恼了，“那些无聊的工作，完全可以计算出来的未来有什么意思？”
一年落个5万，两年十万，多少年后可以买房，恐怕也只是首付款，然后更加精细地计算房贷。至死能还清房贷？还得不出意外！
“你都26了，还没老婆，现在这情况……”
“好了，我知道，你能不能不要管我，我自己的人生你让我自己去体验好不好？”
“唉，我那时候也喜欢看书，原来这东西是有毒的呀。我告诉你一句实话，没有用，你以为你学到了什么吗，没有，你只是被人家感动了而已，然后陷入了梦中。唉，梦醒之后人也老了，啥也干不了。”
里琦觉得很有感触，但是他读的书可不止小说，他曾陷在人生之意义的思索中很长一段时间，从小说到哲学再到数学物理，在思想中完成过一次长征。
现在，他又不想让父亲显得比他高明，那反而会让父亲失望，所以他又表现出厌烦。
“我知道……”里琦瞥了一眼父亲那满脸被现实生活扭出来的褶皱，像是犁过的农田，又实在不忍，“我只是……现在没有好的出路，”他叹着气说。
里琦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压抑着雷雨。
“我那时候要是能考上大学，也不至于让你……”老头说了一半不言语了，他要能考上大学也不至于有这儿子了。
“你还没到糊涂的时候呢，就说糊涂话了。”里琦从陪护椅上站起身，坐到父亲的身边，“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也不值钱。你看周元，出国留学的高材生，回来成神经病了，都快40了还没女人。”
“你提那人干啥，他要修仙，谁跟他比。”
里琦也是情急之下说这话的，那周元虽然怪异孤僻，但是跟里琦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临近晚饭，姐姐送来了鱼汤。只有她一个人来。
姐姐的头上隐现着白发，她继承了母亲的勤劳，初中毕业就下来打工，为了补贴家庭，为了给弟弟上学，她作出了牺牲，放弃自己的前途，结婚后也一直资助里琦。
可是弟弟却让她失望至极。
父亲睡下后，姐姐本来想走的，但是或许还想最后一次劝说一下不争气的弟弟。她再次叫里琦跟姐夫学做厨师，一两年后就能成大厨，有姐夫推荐，七八千一个月应该能拿到。
里琦明白姐姐的用心，这个时候，他真的不好拒绝。几年前他就跟姐夫学过几个月，后来跑到外面打工去了，那时候大城市对他有一种魔力，最后却两手空空而回，接着又奔向另一个城市，也一样的结局。
他跟姐夫也处不好，不对路子。
见里琦没回应，姐姐转身就走，那表情似乎带着决绝，永远都不会再理他了似的。
等姐姐乘电梯到了楼下，里琦追上了她，手里提着装鱼汤的保温桶，他是从楼梯上跑下来的。
“姐，我有事跟你说！”里琦气喘吁吁，浑身出汗，那可是15层楼梯，其实他也是故意激发自己的精气神的。
血液热起来，考虑的就少了，想到什么就能说出来。
“你还能有什么事，医疗费我只能出一半，你可别问我借钱，杨波马上要上大学了，我还给他存着呢。”
姐姐接过保温桶。
“我知道，等麦子收下来，卖了钱都给你。”
“那你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也是有打算的，你一番好意，我只是……不想让你不好受。”
“我不会为你难过的，我是为爸，为我家，我儿子，别人怎么可能让我难过？”
“那行吧，你回吧。”里琦叉着腰，感觉气就是缓不上来，一促一促的。
姐姐轻叹一声，又转身走了。那背影像极了母亲，里琦知道姐姐说只出一半医疗费，那也是为了激他。
雨终于落了下来，里琦感觉通畅了许多。
姐姐带着小跑赶到她的车子前。周围的人都跑进了建筑里面，而里琦却因为淋雨而畅快。
姐姐的车经过里琦前面十几步远的时候落下车窗停住了。她本可以走西门，却拐过来走南门，“你到底要说什么！？”姐姐喊向雨中的里琦。
“我要高考！”里琦终于喊了出来，内心也升腾起一股力量。
姐姐气的拍了下方向盘，车窗还没升起就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