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沛宁恍神,顺着小五的话反思,这些日子光顾着给小一下套,确实有些天没能见到云翎了。

    窗外在这时起了阵阵雷鸣声,入了秋天黑得早,一场秋雨毫无预兆地降在漆黑沉沉的夜幕里。宋沛宁正要说话,就听门外传来几声孤寂单薄的叩门声,伴着淅淅沥沥的夜雨,仿佛夹了许多辗转反侧的思绪。

    宋沛宁示意小五去开门,来不及打伞,小五一手盖过头顶,用衣袖接住雨,小跑着去开门。

    启开门闩,打开大门,站在门外的居然是云翎。

    “云先生?”

    小五惊讶地叫出声。

    “嗯。”云翎应了一下,还是如从前温润,笑了笑,“走到一半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学堂,这才返程预备回来取,没成想半路又下起了雨。”

    这个时间,京城的门禁早都过了,云翎一个人站在慈幼院的大门外吗,上衣被雨水打湿,呈现出深深浅浅的斑点。

    听小五说是云翎来了,宋沛宁站在檐下也顾不上下雨,跟着跑去大门外。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因为短暂的分离涌上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半晌,宋沛宁开口问:“先生怎么来了?”

    云翎轻轻应了一下,还是如从前温润,好像自打见到宋沛宁便开始笑了。

    云翎笑着回答:“走到一半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学堂,这才返程预备回来取,没成想半路又下起了雨。”

    于是宋沛宁侧身请云翎进院,云翎点头谢过,经过宋沛宁的时候,忽然顺势握住宋沛宁的手腕。

    两人的身子皆是跟着振了一下,小五见状识趣地退下,院中就剩下云翎和宋沛宁两个人。

    雨声在两个人之间继续下,宋沛宁稳了稳心神,尽量去忽略云翎紧紧捉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才说:“先生落下什么了?我带先生去找,可还大概记得放在哪里?”

    宋沛宁话落,就要不着痕迹地收回被握住的手腕,转过头去,谁知抓着她的人不放,手腕上的力道见她要逃,警惕地复又紧了紧。

    宋沛宁不得不正视云翎,稍稍仰着头,望进云翎的眼睛。

    “不用去找。”

    云翎动了动嘴巴,定定回看宋沛宁,将她一把拉了回来,另一只手顺势牵起她的另一只手腕,带着她的手上向上提,最后定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上。

    “落了心在这里,能见到你就好了,不用特意去找。”

    宋沛宁怔了怔神,过去的云翎很少如此直抒胸臆地表达爱意,哪怕是最爱她的阿回,一向习惯缄口不言。

    “云……云翎,你怎么了?”

    宋沛宁这时再看向云翎,见他眼神迷离,脸颊微红,本想抬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却还是被云翎死死攥住。

    “不要总是想逃!”

    云翎微醺的脸上流露出不满,来时的雨打湿他额前的碎发,眼睛像是被蒙着一层水雾。云翎说完,没有放开宋沛宁,反而顺着宋沛宁的手腕,转去握她的手心,手指交叠手指,宋沛宁的手心有些湿热。

    “我去了你和徐公子去过的酒楼,本以为你们吃酒谈心何等开心,那酒楼该是如何人间至味,可惜亲去尝了尝,滋味着实令人失望。”

    宋沛宁张了张嘴,此时涨红着脸不冷静的云翎太不多见,冷静自持的云翎见多了,今日一见如此情形的云翎,心里竟觉出几分可爱。

    宋沛宁听完,没有立刻回答,手任由云翎握着,也没有着急收回来。她歪头,靠在门框上,想听云翎接下来还能说什么一反常态的话来。

    没成想宋沛宁得意的表情像是刺激到了他,云翎气极无助极委屈极了,焦急的情绪在他的脸上逐渐具像化,最后像是无计可施只能丢盔弃甲地俯身抱住了宋沛宁。

    “阿宁。”

    云翎的气息在宋沛宁颈窝边热热地扑了过来。

    “我看那个徐公子只具皮囊一副,就是个空架子,你可莫要被他骗了。”

    宋沛宁笑,云翎这醉话倒是歪打正着地说对了,徐公子确实只是个挂名的徐公子罢了。

    云翎嘟嘟囔囔地继续说:“他选酒楼的眼光实在不行,一看就是登徒子,上不了台面,心浮气躁得很,我看没什么真才实学,没什么儒雅礼节,没有……没有……”

    云翎说到此处,话生生地断了。

    他站起身,轻轻放开了宋沛宁,眼前似是如酒醒了一般,忽然清明了。

    停顿半刻,云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尽管那样的决心中掺杂着陈陈岁月,装着他从未与他人言道的秘密,装着他的等待,他的隐忍还有他的怯懦和他的不安。

    “……没有如我爱你般爱你。”

    云翎说完,雨声转急,他像是一瞬间抽空所有力气,向后退了一小步。正要转身离去,潮湿的衣角被人从后面拽住。

    “阿回。”宋沛宁呢喃。

    云翎身影一顿。

    是你吗。

    是你吧。

    阿回,阿回。

    夜雨越下越大,回城的城门落了锁,云翎留宿在慈幼院。

    宋沛宁让小五给云翎安排了一间空房,又烧了一大锅洗澡热水,连干净的换洗衣服也很快送到。

    云翎端坐在房正中的圆桌边,没有着急去洗澡,仔细回想方才宋沛宁雨中的对话。

    她喊他“阿回”,那么笃定那样动情,她又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估计是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在这会儿开始返潮,穿着不大舒服,云翎不得不起身,带上换洗衣物去洗澡。

    刚走进澡盆里坐下,梨花窗户外又再次传来敲门声。

    “阿回,是我。”

    宋沛宁站在窗外,像是怕惊扰到她的阿回,下一秒云翎反应过来,就又不承认他是阿回了。于是很小声、很耐心地门外,对着窗户上几根木头说话。

    “阿回,你洗完了吗?怎么这么久。”

    云翎侧头,只看见脑后的一扇展开的雕花屏风,听到是宋沛宁的声音,惊慌了一下,水花微微荡起,从房间里传来水声。

    于是宋沛宁听闻,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还没洗完,那我就在这等你,你不用着急,我不走,就在这等你。”

    说罢,宋沛宁背靠在云翎窗外的墙壁上,蹲身坐下,反正干等着也是无聊,便抬起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雨停后,夜空转而晴朗起来,月光皎皎,一轮形状好看的弯月十分明亮地挂在天上。

    没有等很久,头顶上的窗户自己打开了。

    重新穿戴整齐的云翎现出身,他没有束发,一头乌发瀑布般地散开来。他没有先说话,而是趴在窗台上,顺着宋沛宁的目光也去看月亮。

    两个人抬头望着月亮半晌,宁静的夜空,静谧的大地。

    宋沛宁突然开口问:“从前,你都是这么等我的吗?”

    云翎错愕,但很快明白过来,“从前等你也很有意思,倒是难为你等我这样久,很无聊吧?”

    宋沛宁轻轻笑了,摇了摇头。

    “你离开临舟之后,我一直都想这么做。”宋沛宁自顾自地说,“虽然我也小心眼地反思过,是不是因为我对你不好,所以你会才离开啊——但是马上又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讨厌我,但是阿回一定不会这么想我。”

    云翎低下头来。

    宋沛宁继续如数家珍地说道:“所以你走之后,我一直自己想象以前你在的时候都是如何等我的呢,如果能重新见面的话,我一定要这么等一下你,想看你等我时看过的风景,吹你等我时吹过的风,让我,做一回你。”

    “我啊。”云翎联想起过去快乐的时光,微不可闻地叹了叹,“我过去可没像你一样想那么多,一点也不苦,反而觉得如果你能呼唤我,我作为被你需要的人,会非常的开心。”

    宋沛宁回头看云翎,“真的?”

    云翎点头,“真的。”

    宋沛宁还是不信,“我也没什么好,又弱又爱哭,总是想凭一时的冲动去撼动那些不可能撼动的东西,扭转不可能扭转的局面,这么愚蠢,即使是被需要,也会很累。”

    说到底,宋沛宁在人前光鲜外表下,因为幼年的阴影伤痛,始终像是活在危险不安的悬崖边。

    “阿宁。”

    云翎轻轻说,他的语气温柔,像是用尽了毕生所能怀抱的所有柔软。

    “阿宁,你听我说,你走到今天,不是正好证明你已经用你的力量改变了什么吗?你一点也不愚蠢,相反非常睿智,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宋沛宁仰头借着月光仰头看云翎,云翎颔首,立在月光下,好像就是皎洁无暇的月亮本身。

    她的月亮说:“阿宁,你站起来,地上凉,你千万不要着凉了。”

    于是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月亮就接住了她。接住了,就不想轻易放手。

    云翎拉着宋沛宁,像是带着月光清冷的光晕靠近,身子探出窗台,阔别许多年,少年时小心翼翼带走的吻,重新回到那个人的唇。

    云翎觉得,也许明日,可以在学堂讲一个失而复得的故事。

    许多许多年前,还是小小少年的他,为了心上人得偿所愿,一个人吃苦一个人夜奔,走了好远好久的路。

    他什么也不为,只希望他的心上人不要就此枯萎,下次见面的时候,终于能心愿成真,弯弯眼睛笑出来。

    终于不再是站在她身后,需要她来为他遮风挡雨的弱小少年。

    阿宁,如今的阿回,可以完成你所有的心愿。

    你想做什么,什么就会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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