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会……”

    时雨也认真地想了三分钟,该如何对死这个命题发表一些独特的看法。最后凝重地说出一句——

    “我叫时雨,你叫什么名字?”

    安静。

    男孩投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似乎是在感叹,怎么会有人用这么俗套的开场白。

    时雨偏偏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目光澄澈,让他叹了口气,想了想,语气软绵绵地回答:“池……池……”

    几乎是下一秒,剧烈的咳嗽声爆发出来,伴随着木板床的劣质木头摇震的声音,回撞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他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要把这具只剩下骨头的身体都咳散架。只是听着,都让人胆战心惊。

    足足咳了一分钟,他才红着脸,喘息着停下咳嗽,虽然嗓子里还是有一股要命的细微的瘙痒,折磨着他的神经末端。

    他气若游丝地说完:“……池一。”

    时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十一。”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还以为这男孩的名字是个数字。加上她自己姓时,念起来更是顺口。

    池一被她叫错名字,没什么反应,只是扫了眼她的衣着,嗤笑一声。

    时雨眨了眨眼镜,清清嗓子:“十一,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来吗?”

    两相对比之下,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动画片里突然到访的公主,总之嘛,就是很美丽很惊人的那种。她甚至抱臂看着他。

    池一冷冰冰道:“不就是迷路了。”

    时雨逞强:“我……没迷路。”

    她当然不想在人面前丢脸,特别是这样一个特别的,秀气端正又神秘冷淡的男孩子面前。

    “哦,没迷路正好,自己走吧。”听了这个回答,池一看都不看她一眼。

    “自己走就自己走。”

    时雨转头就走,一点也不多留。

    十分钟后,时雨大哭着回来。

    “我迷路了。”

    事实上,她刚把一只脚踏出最外面的铁皮蓝门,看着外面陌生的景象,听到了几声野狗的叫声,就一步也不敢动了。

    她得回来找十一。

    只要自己承认自己迷路了,十一就会帮助自己的吧。

    面前的池一懒洋洋翻了个身,不看她。时雨着急,扒着池一的床边道:“我说我迷路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可我在你家啊!我得回去找爸爸!”

    池一转过头,露出一个冷笑:“那你就走啊,又不是我叫你来的。”

    “诶。”时雨愣住了。仿佛被巨大的船锚击沉到海底一般。

    难不成这个男孩子不欢迎自己吗。

    “哇啊啊啊——”时雨大哭起来。

    每次只要她这样一哭,不论什么好吃的都能吃到,什么玩具都能拿到,就算是到处飞来飞去赶工作的妈妈,也会半夜打长途电话回来,轻声细语地问她怎么了。

    池一却把半只破破烂烂的枕头朝她扔过去:“吵死了。安静点!”

    时雨哭得更大声了。

    “好吵。”

    “哇哇哇——”

    “哇啊啊啊啊——啊!”

    眼前一晃,左边手臂被按住,自己被死死压在了墙上。身上的漂亮裙子肯定已蹭上了墙灰,她更想哭,呜呜咽咽,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响。

    滚烫的手狠狠地捂住她的嘴,池一盯着她的双眼,慢慢地说:“闭嘴。”

    他威胁人的样子很不一样。明明面颊苍白,病恹恹的,两腿站都快站不稳了,一下下费劲地喘着气时,眼里的光却让人害怕。她学过弹古筝,一碰琴至少弹断三根弦,没半个月就放弃了。

    此刻,一根下一秒要绷断的脆弱琴弦,正勒在自己演奏时的指尖上。

    时雨不哭了。她呆呆地看着池一,甚至“咯”地打了个气嗝。

    池一慢慢地放开手,吐出一口气,肉眼可见地全身放松下来。

    许是想缓和气氛,池一走到一旁打开抽屉,扯出半卷卫生纸,丢给她,叫她:“自己擦擦。”

    时雨一点点地擦着脸,她也觉得哭得有点累了,应该休息一下。

    她又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十一……”

    “池。是池一。”

    “十一。”

    “池。”

    “十。”

    “……”

    时雨自己念叨了半天,终于叫对了一次:“池一。”

    “嗯。”

    池一敷衍答应一声,扶着床穿上鞋子,在房间内踱步,步伐中透出满心烦躁。时雨还在默默小声纠正自己的发音,池一见了,只觉得她鬼鬼祟祟,问她:“你住哪里?”

    时雨:“我不知道……”

    池一有些不耐烦,黑漆漆的眼睛扫过她:“住的地方门口什么样子,总记得吧?”

    时雨回忆道:“门口是蓝门。”

    “那就出去,然后找蓝门进去。”

    时雨快哭了:“可是好多蓝门。你家门口也是蓝门。”

    “那你还只说蓝门?”池一坐回床上,有气无力地问,“家里都有谁,还记得吗?”

    “家里面还有个宋婶婶,有个刘阿姨,带着一个弟弟……”

    池一打断道:“出了门左转走到路口,再左转,第一个蓝门就是了。”

    “好。”时雨点点头,却不动。

    池一:“还不走?”

    “嗯……其实,我不知道哪边是左。”时雨觉得很丢脸。

    池一:“唉……过来。”

    时雨走过去,池一拉起时雨的左手,捏成一个拳头:“这边是左。”

    “哦。”

    时雨握着拳头,闷着头往外走,心里不知道要不要和池一说再见,她想起他刚刚捂自己的嘴,这在幼儿园里是可以告老师的大罪状了。

    她最后还是没说再见。

    三分钟后,她又回来了。

    在池一还没发火时,她抢先一步解释道:“外面天黑了。”

    池一叹了口气,和她一起走到荒凉的院子中。光线已经明显昏暗下来,太阳停在地平线上,天还没有黑透,低矮的房屋上空一片橘红。

    池一说:“你现在跑回去还来得及。”

    时雨摇摇头。

    池一哼了声,冷声道:“这没有你住的地方。”

    这是句实话。毕竟那张床那么窄。

    “我不住下来,”时雨摇摇头,“你跟我一起回去。”

    池一一愣:“为什么?”

    时雨忽地跑上前,拉住池一的手,果然和刚才一样滚烫。她笃定地说:“你发烧了。”

    毕竟他的手一直那么烫。还一直在咳嗽。

    她心中得意。池一不知道他生病了,还是自己先知道的,这当然说明自己更聪明。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让池一带自己回家,再为他治病,让他感激自己。

    池一却咬紧了苍白的下唇,恶狠狠地看着她。甩开她的手,退后一步,把门“咣当”一声地狠狠地关上了。

    “诶?”

    时雨看着紧闭的木门,小跑上前,一下下地拍打着。破旧的门,此刻显得高大坚不可摧。

    “池一,十一?”她呼唤着。

    -

    聚会包间外,池一一手勾着时雨,一手拉开沉重的门。

    他本打算安安静静地进去,找个角落坐下,谁料刚进包间,肩上的时雨忽然大喊一声:“池一!”

    视线瞬间集中过来,有种“池一闪亮登场”的聚焦感。

    池一愣了愣,用食指勾下口罩,对众人灿烂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岳微在吗?”

    眼中晶亮,唇角柔软,纯黑色的瞳孔有种玻璃珠般的光泽,和那些站在录影棚里录制出的完美笑容一模一样。

    他穿一件浅灰色的大衣,围着一条千鸟格的棕色格子围巾,走近了,能看得到他细碎刘海下湿润的黑色眼睛,亮晶晶的,眉锋上有一颗小小的棕痣。

    迷乱的灯光下,更显出他笑意的明朗。

    众人被这灿烂的笑容晃了下眼,也注意到了他显然扛着某个人,正昏睡不起。岳微马上迎上前去:小雨!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发烧了。”

    池一轻轻拍了下时雨的后背,提示她走路,背着她的手臂,慢慢走向了角落处恰巧无人的位置,和岳微一起把她小心安置在沙发上,在她背后加了个方形靠枕,坐在她旁边。

    “池一……”时雨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忽然小声地说,“你的手好烫,你发烧了!”

    池一温柔地笑了笑,俯下身,很没好气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呵,你摸的是你自己的脸。”

    “诶……嗯……”

    这好像的确实是张脸……我说怎么摸起来这么平,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呢。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想用力睁开眼,先打了个哆嗦。

    池一问她:“冷吗?”

    时雨不理他,身体一歪,斜斜倒在了池一的腿上。他叹了口气,很小心地把灰色大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岳微笑了笑,试探问道:“你们之前认识?”

    池一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在走廊遇见她,都站不稳了。”

    一旁的同学们表面聊自己的天,实际个个竖着耳朵。听到是偶遇,不禁在心中感叹池一的好心,路上捡个人都愿意这么贴心照顾。

    他们虽在一个学校,但表演系一向相对独立,平时根本没机会这样近距离地说话。

    岳微道:“我去买体温计和感冒药吧,先麻烦你照顾她了。”

    池一点头道:“辛苦了。”

    “没关系。”岳微已经起身,又折返回来问,“对了,大明星,能不能麻烦帮忙签个名?给我侄女的,她最近印了好多你的照片!求求啦!帮小学生完成下心愿吧!”

    岳微递出一张照片。阳光充足,池一坐在郁郁葱葱的青草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抚摸着一条大金毛圆滚滚的脑袋,眼睛笑成弯的。

    “帮我和她说,很感谢她的支持。”

    池一在桌子上找了干净的一角,利落签下名字。岳微如获至宝,小心将照片放在包的夹层中,哼着歌,给时雨买药去了。身边的几名同学伺机而动,等着上前要签名与合照的机会,却不知场合是否合适。

    时雨依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她的嘴却还在动,似乎在念叨着一个两个字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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