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一的书包上多了一根胡萝卜。

    这是个大新闻。

    时雨的书包上多了一只兔子。

    目前还没有人注意到。

    那个丑兮兮的胡萝卜,是小商铺批发的经典款商品,十块钱三个。挂上去的当天,就有人发现了,有人问他,怎么挂了个胡萝卜呀。池一笑着对她说:“这是有人给我的礼物。”

    之后三天,有人送他巴掌大的小熊,还有昂贵的国外品牌挂件,他都没有挂上去。这个胡萝卜到底有什么不同?目前还没有人知道。但它是那根池一代言的雪糕之外,最便宜的同款。

    一周过后,很多人的书包上都挂着同样的胡萝卜。她去食堂排队打饭,或是在宿舍楼下的小卖部买饭时,看到有胡萝卜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就忍不住笑。

    还是没有人注意到时雨书包上的小兔子。毕竟这只小兔子不会从包上跳下来,抱着池一包上挂着的那根胡萝卜啃,在这一幕出现之前,这件事都算是秘密。

    之后的一周,课程不算紧张。

    池一不在学校里,围观他的热潮渐渐淡去。听说《彩虹轻旅》要录制第二期,他跟着筹备。这次去极南边的雨林地带,和雪山正是两极。上一刻还在大雪天,下一秒就热得流汗,奇妙的跨越,温度差大到要让人感冒。

    周末,她和岳微去看电影。

    中式恐怖片,四层别墅死过三个人,主角一个人住,闹鬼的绝佳时机。

    深夜三点,主角警惕地进入厨房,发现一切正常,松一口气,弯腰打开橱柜,几十只红色的血手一齐冲出来。

    她想起很久之前,池一家里那一箱子滚出来的胡萝卜,抚摸着手里连着背包的小兔子,忽然笑了一下。

    “啊!”

    红色的鬼光,诡异的笑容,转过头向她寻求安慰的岳微吓得大叫一声。

    电影散场,岳微质问她:“你怎么笑得出来!”

    时雨反问:“你觉不觉得那些血手,乍一看像是胡萝卜?”

    岳微疑惑地“啊”了一声,走出影厅,才道:“你看这么看电影,恐怖片能看成动画片,看鬼片能看成爱情片。”

    “鬼片啊……”时雨重复了一遍。

    “你不会真的能吧?”

    “不过,我真的从小就不怕鬼——”时雨说到一半,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迷路,还不是因为怕鬼,又道,“好像也有点怕。”

    走回学校的路上,她甚至觉得,池一的确像是鬼,或者说幽灵。

    他的手指很适合染成青色,指尖发着惨绿,在黑暗中的瞳孔放大到显得空洞,扩散占据眼白。这种幽灵不是吓人一跳用的,或许真的会是爱情片里的幽灵。

    国外痴迷于喝冷冰冰的番茄汁的吸血鬼,池一如果是幽灵,就会每天吃绿油油的沙拉,用青绿色的手指握住透明的骨骼形态的长筷子,洁白的牙咬下去,发出脆生生的菜叶断裂声,他坐在高脚凳上,厌烦的眼神刺过来。

    他赖在你租的房子里不走,你问它为什么,它就会说:“这明明是我的房子。我都死在这里了,当然是我的房子。”

    她有点想把这个故事讲给池一。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反应,但是可绝对不能告诉他,他就是幽灵的原型。

    出于将他当做幽灵的愧疚,她发去消息:【之前小相机的芯片,我送到学校合作的机构了。还见到主管的教授了。她看起来人不错。】

    【但是损坏太严重了,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他也应该知道这件事。

    唯独这条消息,池一并没有回复。

    之后的四个晚上,她都在被窝里面看电影,想要找出一个类似的鬼的角色,可惜没有。

    唯一的受害者是她的睡眠。她每天中午才会起床,眼下浮现出淡淡的乌黑色。

    下午一点,刺目的光线透过厚厚的玻璃,扎在人的眼睛上,比起温暖的照耀,能像是一种攻击。

    时雨昏昏沉沉地醒来了,睁开眼,闹表才响起来,下午有课。她挂上包,跌跌撞撞就要出门,岳微从“诶”了一声,从书桌前转过身,盯着时雨包上的小兔子看。

    “怎么了?”时雨没睡醒,鼻音很重。

    “你这个兔子……”她说,“和池一的女朋友的一样。”

    时雨一愣:“女朋友?”

    我?还是其他的谁?

    不应该是我吧。怎么想都不会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本就复苏艰难的电脑又被一道突然的指令占用,程序基本卡死。时雨满脸写着懵懂。

    “先上课!还有五分钟,这节课肯定点名。”

    教室后排的位置都被占满了,两人在教室第二排坐下,岳微点开一张照片给她看:“就是这个兔子啊,和你这个是同款的。”

    入目的是一只灰色的兔子,挂在一只漂亮的红色鳄鱼纹小皮包的肩带上。兔子简陋,粗糙,也可爱。

    时雨眉毛皱起,自言自语:“是一样啊。”

    “对吧。”

    “不对,你说她是谁?”

    “池一的女朋友啊。”

    “池一的女朋友?”

    岳微笑了:“你今天怎么了,好像真醒不过来了一样。”

    老师打开PPT,照着板书念起来,时雨还在对着那张照片发愣。发出照片的是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女孩子,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在池一换上胡萝卜挂件的转天,她就换上了这个挂件。

    【听说兔子其实不爱吃胡萝卜。】

    照片上加了一句很俏皮的话,用娟秀的字体写出来。

    时间巧合,挂的挂饰是同款,加上两人多次行程都有重叠的部分,在解读之下,池一的种种行为,都和她有关。就连那头银发,都能找出对应,这个女孩子在一个月前正好发了一张银发偶像的背影照片。

    【原来是谈恋爱了。】

    【都是成年人了,谈恋爱多正常?】

    【果然明星都爱网红。】

    “叛逆期”变成了“为情痴狂”。

    可是,不对啊。

    那个挂饰是他在山间的集市上买的,节目播出后,是不是就能真相大白?但是那也要等一个月。

    不过,他是在镜头下买的吗。她并没有看到那一幕,如果没拍到,那这就是“死无对证”般的事了。

    排山倒海的“真相”不听她的辩解,她也没办法辩解。被误解,被认为和他疏远,这不是她的愿望吗?

    下课铃响,她走出教室,和迎面走来的陌生人撞上视线。她们挽着手臂,说着话,亲热又自然,没有任何异状,时雨却挪开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别人在看她包上的小兔子。

    她一下把它握在手里,一根硬硬的毛刺扎在手心,第一次发现它的做工真的不算好。

    她下意识地认定,所有人都在盯着这只兔子看。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在模仿另一个人。这是错觉,但是一颗心陷在泥潭里,越挣扎越搅起飞溅的泥水。

    秘密不仅被公开,还成为了他和别人的秘密。

    不能摘掉。

    她偏执地这样想着,把手从兔子上移开。

    可是池一能有什么解释的办法?这件事实在太巧合了。原本的“怎么办”已经停在对话框里,她却又全都删掉了。她没想好,更不知道怎么和池一说。

    纠结持续到傍晚九点。

    岳微早就有约,已经酝酿了好几日。她换上一身黑色牛仔衣,去参加一个“据说很潮流”的通宵聚会。她在宿舍的欢呼声中潇洒地走出门,叫着“不能被看扁了!”。

    没过十分钟,一条信息发过来:【我的校园卡忘带了!】

    岳微打电话和她哭诉:“我已经上车了。”

    “明天进门时和保安登记?”

    “不行,最近查得很严!还是因为池一的事,想混进来的人太多了,现在都必须打卡进门了。”岳微求道,“能不能帮我拿一下?送到学校东门,我明天去取。”

    “行啊。你放在哪里了?”

    “应该就在桌子附近吧……”

    时雨捏起她桌上的校园卡,确认上面的照片是她:“找到了,就在桌上。”

    “对,就是那张!”

    “你换照片了。”

    “补办的,花了我二十块钱呢!”

    “学校真黑心!”

    时雨披上一件厚外套,挎上包,急匆匆地走下宿舍楼。

    夜里的樱花比白天更美,学校里的灯点着暖橘色,把粉色的樱花烘托出一种怀旧的氛围。如果能在这里偶遇池一,就能问问他打算怎么办。这时她才想起来,他现在不在学校。

    时雨在黑夜走近亮着光的保安亭,手上的电话还没挂断,心里默念着敲门后要和门卫说的词:“我就放在门卫那里?”

    “不用了。”

    “什么?”

    “小焱还没打上车,我叫他帮我拿了,你给他就好。”

    “谁?”

    “你的那个同学。他说认识你,肯定能找到你。”

    “他来了?”

    时雨放下手机,茫然地找了三分钟,才在深蓝的夜色中看到一抹黑色。秦焱就站在校门外,从栏杆缝隙里盯着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从时雨的角度,正好看得见他整个人漆黑的身影。

    原来他把头发染回黑色了。

    校门口的灯光因老旧而微弱,时雨看不清他的脸。

    秦焱见到时雨终于找到他,笑了一声,一手插着兜,一手摸上脑袋,不知道是想把头发揉乱还是理整齐。不管是刻意,还是真的放松,至少他表现出的姿态舒展,体面。

    时雨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伸长手臂,想要把那张校园卡远远地递给他,秦焱懒散地抬手去接。可是有如耶稣和亚当手指差一点相触的那副画作一样,怎么都少一点,碰不到。

    他是故意的。

    时雨走近一步,主动把卡递过去。

    一辆车恰好从校门口驶入,道闸杆向上抬,车子缓缓拐弯时,车灯霎地亮起来,兔子登上舞台。

    秦焱盯着她挎包上的兔子,目光如箭矢,移向她的脸,笑道:“你也挂着这个。你才是他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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