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欢而散,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她神情梳淡地把那头长发编起来,用发带捆住。

    时日尚早,她回到床上。

    她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接近下午三点,厨房里,黎瑛和江岐月在做奶油蛋糕,已经到最后一步涂抹奶油,旁边的盘子里切着备好水果的,想来是用以装饰。

    房子里不见父亲和言汜,言蓁走过去,大方偷吃了一粒樱桃。

    黎瑛让她别来捣乱,“出去玩去。”

    外面阳光和风都大,她才不去,“你们去哪玩儿,下去好久没回来。”

    黎瑛提起来颇有些无奈,“有户邻居,家里养了不少花,你爸算是他乡遇故知,蹲在那看了好久。”

    言蓁笑了,“爸爸就这点爱好。”

    “爸爸人呢?”

    黎瑛下巴朝外面扬了扬,“问要了好些宝贝枝和苗,在院里移栽呢。”

    言蓁目光随望过去。

    透过窗户,父亲蹲在地上,捣鼓着花苗,格外专注,在父亲几米开外,能看到言汜高挺的背影站在树下,他在接电话。

    大树枝叶饱满蓬勃,言蓁慢吞吞走到秋千处,扶着绳子坐下,腾空双脚慢悠悠摇晃起来,目光落在几步开外的男人身上。

    午间谈话,她把他惹恼了。

    她拿自己的死开玩笑,她像试探他脾气一样说出那些话,他几乎是脸色铁青地离开了房间。

    她的性情何时变得这么幼稚了,她无从说起。

    接完电话的男人转过身,看到大树下显眼荡秋千的某人,她半个身子倚靠在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抬步离开。

    “哥……”身后响起她的轻唤。

    他停下来,并未转身。

    “中午的事我道歉。”她小声道。

    中午的事……她道歉吗?

    言汜无言,看向她。

    她摇着秋千,裙子外面套了件厚厚的毛衣。见他回头,她赶忙把头偏另一边去,为她的道歉难为情似的。

    明明说她溺死合他意的时候,那双眼睛直白、带着毫不掩饰地挑衅,现在又像换了个人似的胆怯地道歉,她有时候真的也很矛盾。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把头转过来。”

    那张脸才不太情愿地缓缓看过来,安静沉默地对视半响后,他问她,“我不想见你,需要你去死?”

    她讪讪地张了张嘴,“没有……”

    他沉声问:“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不远处的父亲,他专注在花盆里铲土,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她松了松精神,才看回来。

    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她说过的,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如果他不能好好待她,依旧无视她忽略她的存在,那么他只会在见不到她以后怀揣悔恨过完一辈子。

    不过就是理智偶尔不在线的混话,她现在心里平稳得很,不想再刺激他。所以道歉了。

    “我随口说说。”她的解释自己都觉得有些敷衍。

    他听着随口两个字,眉心是一阵阵的疼,“不要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口头上也不行,听见了吗?江言蓁。”

    “嗯,听见了。”她这么说着,又补了一句,“听见了,江言汜。”

    男人走了,言蓁望着他进屋的背影,朝他做鬼脸,这人如果再叫她一次江言蓁,她都会回敬他一句江言汜。

    兄友妹恭,兄不友妹不恭。

    她暗自嘀咕,见鬼去吧。

    黄昏至日落时分。

    在院落烧烤。

    院外搭上搬来长长的烧烤架子,女人们穿好的烤肉和串签,言汜在准备炭火,父亲泡了一壶茶,摆在已经移到外面的餐桌上。

    天空还是白昼,零散的星星已经亮在头顶,父亲把茶壶里的茶水倒进杯中,一边唤去屋里帮忙拿食材的言蓁,让女儿尝尝这杯茶由奶奶亲自采摘炒制的绿茶。

    言蓁走到父亲身旁,喝了一口,嘴里弥漫清甜爽味,脸上展开惊喜。

    “爸爸,这茶清香,我用这茶煮奶茶好不好?”

    浪费好东西!江家玧脸上摆出不舍,“你奶奶家还有其他种类的茶。”

    言蓁摆了摆手,“就这个,不必麻烦了。”

    江家玧:“……”

    言蓁拿来茶壶,煮了满满一大盅奶茶。

    奶奶炖了锅汤端上来,给她舀了小碗,满口的香甜,她捧着看向那边,言汜在烤烧烤,他手法娴熟,身姿挺拔,优雅的像在拨弄着钢琴而非竹签子。

    香味在空气中扩散的快极了,肉鲜味混合香料的味道在她笔尖乱窜,她吞了吞口水,自己饿了。

    她朝他移过去,把碗送过去,“哥,喝不喝汤?”

    他回眸看了眼她喝得还剩不到几口的小碗,说不用。言蓁窘了窘,收回碗。

    依旧站在一旁,关切地帮他递调料,问他累不累。

    他偏头扫她一眼,一眼看穿她,“饿了?”

    言蓁立即点头承认:“是。”

    眼神直勾勾盯着那只胖胖的鸡翅。

    言汜安静烤着,两分钟后,从里面拿出鸡翅分给她。言蓁开心地接过,嘴里嘀咕着,“熟了吗?我先替大家试试味道吧。”

    她很快吃完了一整个鸡翅,跑去父亲那里一口喝完了茶水,又折返回来亮着眼睛盯着他手中的其他食材。

    言汜又分了她一只开了背洒满了芝士碎的虾。

    言蓁用小碗装着,乐滋滋地吃了起来。

    吃完了她也不走,仍旧站在一旁盯着。

    言汜又分给她扇贝。

    生蚝。

    切下来小块的牛排。

    到最后,言蓁已经自己开始点餐,她指哪个让言汜给她拿哪个。

    在她吃完后还想再吩咐他给她取什么食物时,言汜没再动了,“还没吃饱?”

    嗯?这是嫌她吃的多了?

    言蓁讪讪地放下碗和筷子,腼腆地摸了摸肚子,其实也没有很饱,但她是不会这么说的。她故作随意地点点头,走开前轻松道,“那就待会儿再吃吧。”

    正式开餐时间,夜风凉爽地吹散开来。

    气氛融洽,蛋糕被送上来后,大家围在一起唱祝福歌,在蜡烛中许愿,言蓁有些感慨,因为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十六岁之前才有过。

    江家历来都有拆生日礼物的传统,言蓁送上了自己的细心挑选的礼物,父亲当然爱不释手。

    她更想了解言汜送的是什么。

    但据他自己所说,他送的是一盆兰花。

    不过此刻见不到,因为它现在已经摆在市里江家的客厅里。

    夜风凉爽,言蓁感到自己有点发烧。

    晚餐结束后她回到房间试体温,三十八度七。

    高于正常体值。

    体质太差,她叹口气,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没打算告诉父母,想着等大家都睡熟了自己起来下楼吃点药。没想到一烧就烧昏过了头。

    敲门声在第二天早上响起,言蓁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出自本能地回应了一声。

    黎瑛进门,看一眼就皱眉,“不舒服?”

    “妈妈,”言蓁费力睁眼,流露脆弱,“头好疼,发烧了,难受。”

    言蓁拖着病体回了江家。

    在家里卧床输液,精神不济,整日昏睡。

    柳殊私下来看过她一次,言蓁病得厉害睡得正沉,醒都没醒,她坐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回去后她把言蓁的状态给言汜说了一下。

    言汜变给给母亲打电话,“蓁蓁怎么样?”

    “发烧,输了液也还是不退。”

    “送去医院吧,我今天抽个时间回来……”

    黎瑛打断他,“别麻烦跑一趟了,我们劝过了,你知道的言蓁是个犟脾气,不去就是不去。”

    他笑了声,“她现在醒着吗?”

    “可能……儿子你等等。”黎瑛拿着电话走进言蓁房间去,把言蓁从昏睡中摇醒,理直气壮,“醒着呢。”

    言蓁恹恹地睁开眼:“……”

    言汜不是没听见那边的动静,默了默,“你把手机交给她,我跟她说两句。”

    黎瑛把手机放在言蓁耳旁,“你说,她听着。”

    言汜开门见山,“要么让家里送你去医院,要么我亲自回来送你过去。”

    “……”言蓁无言闭眼。

    这对母子……

    片刻后,黎瑛倚在门口,看着挂完电话的女儿,惨白个小脸爬起来穿衣服。

    她用手捋了捋头发,把手机和充电器放进包里,想着可能会住院,又去浴室装了牙刷和护肤品,走出来对还在原地的黎瑛招呼,“走吧黎女士,去医院。”

    黎瑛抱着双臂,有点不耻女儿的双标,“想通了,我和你爸劝你那么久你不听,你哥说你一句你就听话了?”

    什么叫听话?

    她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言蓁支撑着她那摇摇欲坠的病弱身子,“我不自己去,还真等着江言汜那家伙回来亲自送我吗?”

    言蓁在医院住了三天,药到病除。

    重回事务所,周珩在打室内高尔夫,淡然地瞥了她一眼,颇为嫌弃地她体弱多病,说她抱着药罐子上班得了。

    言蓁拿文件摔他。

    言蓁陷入了无尽的繁忙,等抽出身来时,已经快要迎来冬天了。

    那真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

    -

    秋天结束的时候,柳殊向言汜求婚了。

    没措,是柳殊求婚了。

    柳殊知道,如果自己没有主动再进一步的打算,言汜绝不可能走出这一步,婚姻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她并不畏惧两人的位置反转,只要他不离开自己就好。她确信她的人生里不能没有这个男人,尽管他不爱自己。

    他会同意的,她坚信。

    求婚是在餐厅,老实讲生日宴上那次,众目睽睽之下的告白她知道他很不喜欢,所以求婚这次,她并没有把形式弄得很刻意。

    两人在餐厅里安静用餐,偶尔浅声交谈。

    吃完饭,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礼盒,在他视线之下打开,露出一对婚戒。

    她语气依旧平和,“要不要结婚?”

    他看着那对戒指,又是良久的沉默。

    她知道,气氛变了。

    但是如她所料,他依旧没有拒绝她。

    他只是提前告诉她,“我不会产生爱情,除此之外,我会尊重你,照顾你,如果你依旧你能接受,那我们就结婚。”

    就像在一起之前,他也曾签署免责声明一样对她说过,不会爱上她。

    那又怎样,没有人会拒绝一个自己爱的人。

    平心而论,除了不会爱她,这个男人没有其他缺点,用婚姻套牢他,他也只会忠于婚姻,忠于自己。

    她掩去眼底的伤感,点点头。

    她把那只男戒取出来,缓缓带进他左手无名指。

    “我们结婚。”

    她紧紧地握住那只手,以为能握住他整个人。

    几天之后,她的婚讯传开了。

    她和言汜回了趟江家,将这个消息郑重地告诉言汜的父母。对于他们欢喜地挑选着订婚的日子这件事,柳殊露出微笑。

    “我们打算先领证,婚礼慢慢再办吧。”

    不知何时出现在大门口的言蓁脸上有些意外,不过她还是朝她道恭喜,人生中第一次叫了她嫂子,然后就把视线凝在她手指的戒指上。

    她点点头应下那声嫂子,看向言蓁清淡的脸庞。

    “蓁蓁,好看吗?”她抬起手,伸直。

    铂金戒指,极简大气。

    “好看。”

    言蓁很是认真地夸赞,她说真的好看。

    去领结婚证那天,下了小雨。

    上午柳殊开庭,言汜来接她去民政局。

    路上很堵,她却一点都不着急。

    她畅想着婚后生活,一度有些兴奋地压不住嘴角。

    和言汜在一起是她的执念,幸福临门一脚让她觉得很不真实。红灯路口,她盯着言汜的侧脸,有些女人心态地羞涩问他,“领完证后,我要搬过去吗?”

    言汜视线落在前方,并没听见她说话。

    “言汜……”柳殊轻轻地唤道。

    “嗯?”他侧目。

    她笑,“我说,领完证,我们要不要住在一起。”

    言汜打着方向盘,笑容温淡:“你决定就好。”

    她想了想,“那我回去收拾收拾,等明天再搬过来吧。”

    “好。”

    民政局人很多,领了号,前面还有两三对。

    柳殊望着离婚那边的一长溜人跟他开玩笑,“你看,领离婚证的可比结婚证的多多了。”

    言汜没什么表情地扯了扯唇角,手机正巧响起。

    柳殊凑过去看了眼,是学校的领导。

    他朝她抱歉,起身去外面接电话。

    柳殊帮把他的身份证件和户口本收到自己怀里。

    后来,她不知道是该后悔还是该庆幸,当时自己打开了他的户口簿。

    这个喜意的日子始终带笑的她,笑容凝固下来,因为那本户口簿,让她的脸一寸寸惨白下来。

    户口本的夹层里,放着一张照片,那是言蓁。

    或许是可以称之为兄妹关系好,放张照片很正常吧,她告诉自己。

    可她视线移到他的那页上。

    他曾用名——

    楚言汜。

    姓楚吗?

    她有些凌乱了,言汜姓楚,为什么姓楚呢?

    那么他之前不是江家人吗?

    她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她又看着言蓁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温热,如开在春夏绿叶间亭亭玉立的荷花,那绝不是以前的言蓁,这张照片上的脸,新的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实一样新鲜。

    不对劲……

    心头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指尖微微发抖,都说女人的直觉毫无道理,因为明明不太相关的事情她可以联系在一起。

    言蓁对言汜来说,心里地位无可撼动。

    可是……她是以何种地位存在在他心底呢?

    比如亲人,再比如,爱人……

    从前他们那么要好……现在……

    为什么呢?

    言汜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照片上。

    柳殊受惊般地看着他,藏已经来不及,那只好面对,她把照片举起来,声音还算温和,露出几分僵硬的笑,“蓁蓁的照片怎么在这儿。”

    男人宛如一尊巨佛,压在她面前压的她胸腔呼吸不过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是那张清清淡淡的脸,用着清冽的声音答:“我放的。”

    他接过照片,拿过户口簿,又把那张照片放了回去,声音有些低,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忘了取出来,回去再拿出来吧,收在其他地方,或者……还给她。”

    她听着那些话,面上的假意的笑抑制不住地沉下来,死死地将手指掐在腿上,一遍遍说服自己,没关系的。

    她用尽全力地才使自己不那么失控,她深深吸气,“言汜,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吗?”

    他视线落在他原来的名字上,楚言汜。

    知道这个事的人很少,因为江家父母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没对外公开过他的真实身份,除了家人和亲戚极少人知道,哪怕是从大学就认识多年的柳殊,也不曾知道。

    既然会是夫妻,理应享有知情权。

    他便告诉她,“我是江家的养子。”

    她追问,“还有呢?”

    这显然已经不是她此刻最在乎的。

    他看着她,“没有了。”

    “你……”心中有根弦几乎快要紧绷地断裂,她死死盯着男人,试图捕捉他每一处细微表情,“喜欢言蓁?”

    喜欢一个……触手可及,又远远不能爱的人?

    言汜微僵,视线里终于起了波动,垂眼看她。

    周遭那么吵闹,她的耳边传来阵阵轰鸣,冷意脊背悄然往上攀爬,她说中了,言汜的沉默说明了一切,他喜欢言蓁,确凿无疑。

    荒唐两个字浮现在她脑中。

    柳殊忍不住笑了,笑得苍白讥讽,言汜不会说谎,也不会找借口搪塞过去,就这么败露在她面前。

    可是,他们就要结婚了啊。

    终于被打击到般,强撑的脊椎弯了下来,柳殊垂眸弯着腰,胸脯沉重起伏着,脸色惨白。

    多么希望这一切仅仅是场离奇而荒唐的梦境。

    可惜不是——

    现实残酷又戏剧化,她在领取结婚证的前一刻发现了未来丈夫的秘密。

    那是背叛吗?她自己甚至都难以明确。

    比起愤怒,她首先感受到极大的悲哀。

    记忆中,他总是理智又不忍地提醒她,他们之间不会有爱情,他身上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那些话也越发清晰起来。

    不会爱上她,是因为心底已经有人了是吗?

    怪不得,她无时无刻感受到那些他流露的距离。

    她该怎么办?

    当作无事发生——

    她如果不知道心底的她是谁,她或许还可以就那么浑浑噩噩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一旦有了投射对象,那简直是婚姻里的灾难。

    放手——

    不可能!她没办法毫无割舍地放手,失去他的痛苦远大于她嫁给言汜后的痛苦。她了解自己,言汜已经是长在她人生里的第二个灵魂,若是放手会舍了她半条命。

    她又想,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她因为心底的介意放弃了,言汜永远不会再答应她。

    婚姻,她为了这段奢念已久的婚姻,做些牺牲也没什么不对……

    她恍恍惚惚东想西想,陷在悲凉的境地。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她根本不用这么痛苦。

    毫无温度的机械女声在提醒排号的人办理业务。

    正是她手中的号。

    她一动不动,抬眼盯着他。

    她想看穿他的所思所想,想看他迟疑。

    没有,全然没有。

    他没有动摇……

    合上了户口簿,那张刺眼的照片被他遮盖。

    他是认真来结婚的。

    户口簿上的照片,只是一个意外。

    他遗忘的意外。

    但要说他真的放下一切了吗。

    她心知肚明,他只是心狠罢了。

    即使爱情已经生根发芽驻扎在灵魂里。

    他也只会让它枯萎。

    说不定,这场婚姻,也是他拔草除根的一把火。

    “走吧。”他牵过她,朝柜台走去。

    她如傀儡一般被带着走,她仰望他的侧脸,他递证件的时候利落,不见迟疑。

    她反复确认:“你真要娶我?”

    言汜低眸看她,示意她把证件交过去。

    她迟疑片刻,还是听话地把证件交过去,她只要乖乖照做就行了。只要过了这一关,以后或许会平坦呢?

    她了解他,他会忠于婚姻的。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不错不是吗?感情也能慢慢培养,细水长流也是一种温情不是吗?

    她哄骗着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他填写表格的模样。

    当柳殊转回视线低头看着手上握着的写字笔的,吐了口气,慢腾腾地填写个人信息。

    她是律师,素来雷厉风行,行事干练,但这次她写的很慢,一笔一划,规规矩矩。

    她怔忡地落到自己名字处……

    手怎么也落不下去了,她叩问内心,没有一丝喜悦……无限的怅惘令她焦躁、不安、胆怯。

    她甚至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一旁冷眼审视自己。

    冷嘲地目睹着她的狼狈成倍地增长。

    婚姻里的她快速枯萎腐朽,散发刺鼻腐臭味。

    那滋味真不好受。

    签名的时候,她终于扔掉了笔,不顾办事人员眼里的错愕,也不顾言汜的神情,朝门外走去。

    她不是无所谓的。

    她预想到,婚姻里最先枯萎的,不是他的爱情。

    而是自己,她先是面目全非地丢掉完整的自己,然后迅速地干枯死去。

    冰冷的秋雨砸在她身上,令她浑身发抖,她只知道要走,快些走,再快一些。

    身后那个男人什么只是站在那里,都叫她不舍,都叫她动摇……

    走快些,看不见就好了!

    身后响起近在咫尺的脚步声,男人快步追上她,拉着她转身,“柳殊!”

    她不想去看他的眼睛,低着头,木然道:“我不结婚了,不结了,取消吧,你也不用再跟着我。”

    “你在意?”

    女人突然而起的决心根源在他心里有人?

    言汜,你知道你的问题多伤人吗?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婚姻里的配偶心底里有别的女人。

    “我原以为可以事事不在意”她苦笑,“但这次我没法不在意。”

    他深深皱眉,“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又怎样?她真实存在,永远也无法摆脱,将会是扎在她心间的一根刺。

    就因为言蓁什么都不知道,视作她是无辜的人。

    就可以天真无邪地用一张无辜的脸用无辜的兄妹身份在她的生活里走来走去吗?

    他们会逼疯她的,在婚姻里她实在无法感受到安全感,这是一场致命的豪赌,而她不敢赌。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她也说不清脸上有没有泪了,她紧攥着手指,“我没法不在意,如果你心底的人是别人,我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她是言蓁!她是你从小带大的妹妹,我跟你结婚,每一次见她,都会想起我的丈夫,心底有这个女人!我要怎么和她相处,我若是对她生出怨念,你也无动于衷吗?”

    “你不会的,爱意天生使人偏心。”

    “我不可能不介意,我不是圣人!”

    “以前是我太贪心,现在我不要了。”

    那张被雨水沾染的脸显出黯淡色彩,甚至有些衰败,他沉默半响,哑然道,“你现在情绪太激动,我不当把你的话当真,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清楚,如果你考虑好了还是放弃结婚,我尊重你。”

    “不用了。”

    “我自愿放弃,绝不后悔。”

    “父母那边,我会自己解释,和平分手。”

    说到这里,她终于抬眼,认真地望向他。

    像是最后一眼,要把他刻画进心里。

    “我们到此为止。”

    “以后也不必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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