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岁檀再迟钝,也知许贵妃这话中哪是真心留她与江王吃饭,分明是在赶人。便同许夫人定下了每日送许小公子去江王府的时辰后与几人作别出了府。

    待岁檀与江王回到江王府时,天光万顷,仍是好时辰。她与江王一道用过午膳后,便辞别江王出了门。

    施药局内,

    穿着竹青色袍子的青年正端坐在案前,一如既往的淡泊模样。他搁下笔,将才写就的药方递与面前佝偻着身子的老妪。

    老妪谢过他后,却不急着走,问:“小沈大夫,先前常来找你的那个小姑娘,阿婆怎的好久未曾见过她了?”

    她身后的妇人也跟着附和:“就是说呀,前头我还寻思着给你们二人做媒呢,这是闹了什么矛盾么?”

    沈隽正要作答,却听见耳边忽扬起了熟悉的明媚声音。

    “阿婆、王大嫂,我同沈阿兄没闹矛盾。只是近些天出了趟远门罢了。”

    岁檀穿着原先在慈幼局常穿的一身布裙,发上簪了根竹木枝,从老妪身后排着的长队伍的末尾探出了脑袋。

    “小坛。”

    沈隽面上笑容乍现,忙坐起身来,绕过桌案快步向着岁檀走过去。

    岁檀冲他一笑,两人一块去了后堂。

    沈隽忙搬过一只竹椅叫她坐下,又要去屋里给她取水。

    岁檀却拽住他的袖摆:“沈阿兄,我才喝过了,不急。”又指了指一旁的那只竹椅,“你也坐。”

    沈隽坐下,拢在袖口的手紧了又紧:“听说你,要嫁给江王了。”

    “王乳母她们告诉你的?”岁檀本也没想瞒他,诚实地点了点头,“先前多谢你与沈师兄、师嫂照顾我。”

    沈隽却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眸子:“是江王逼迫你么?”

    他的眼神中充满着期待,似乎只要岁檀说是江王逼迫,他便愿意立时带着她远走高飞。

    岁檀却摇头:“是江王殿下心善。”

    沈隽:“先前我问你,可愿意嫁给我,如今我想再问你一回。现下你,还愿嫁我么?”

    岁檀被绑到宫里这桩事王乳母她们同他说得七七八八,他大体也明晰了是宫中的贵人不知怎的一心想置岁檀于死地。

    他想好了,这些年他也有些积蓄。只要岁檀愿意,他便带着岁檀隐姓埋名,同她寻一处静谧的小村庄长久住下。他有医术在身,可做乡野郎中赚银子照顾岁檀。届时二人在小院中再种些蔬果,养些鸡鸭,四季更迭间彼此相守,亦是美满的日子。

    风轻轻吹动沈隽的鬓发,拂过他清俊的面颊,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缕缕愁意。

    岁檀私心里,的确觉得嫁给沈隽比嫁给江王要好得多。江王身处皇家,虽金尊玉贵,却有太多的无奈。别的不说,就是各大节日庆典跟着江王入宫去见那些大大小小的贵人,要行的各种各样的繁琐礼节,就叫她心生畏惧。

    且江王不像沈隽一般是真心欢喜她的。江王娶她单纯是因为他自身良善,不忍见她无辜丢了性命,又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才娶她。

    日后江王也会遇到心仪的姑娘,她隔在江王与那姑娘中间也自是尴尬得很。就算是江王同她相处久了,日渐生情了,可他们这些王公贵族,有哪一个感情是专一的?

    就好比宫中的那位胖皇帝,宠爱许贵妃的程度可谓是人神共愤,可他还不是照样三宫六院,惹得许贵妃同他其余的妃子互相嫉妒不已。

    然而,她知道了许贵妃的秘密,无论她逃到天涯海角,许贵妃都不可能放过她。

    而且,还有小缸子的仇要报。

    她要揭露许贵妃的伪善,否则不仅小缸子白白死去,她虽死里逃生,却不知日后还有多少人会被许贵妃利用,葬送在她的屠刀之下。

    是以,她摇了摇头:“沈阿兄,你日后多保重。沈师兄同师嫂二人还需要你多照顾,你不能一走了之。”

    沈师兄夫妇同沈隽差了有十来岁,二人又一直无子,便都真心拿沈隽像儿子一般疼。

    沈隽听后,眸光果然黯下去几分,薄唇紧紧闭着。却又将眸光看向岁檀:“那你喜欢江王么?”

    岁檀别过眼不看他,只笑:“喜欢啊,殿下人生得好看,性格又温厚,都城里哪位姑娘会不喜欢。”

    她就不喜欢,可她现下别无办法。

    沈隽从竹椅上起身,矮身对着岁檀:“你究竟有什么难掩之隐?”

    他了解岁檀,她不是会为了外表昏了头或是贪慕权贵的姑娘。在他眼中,她很勇敢,不会为了保命而赌上自己的一辈子。

    他觉着,比起庇佑在他人身下,她可能更会选择自己偷偷逃跑。

    他隐约觉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非要嫁给江王不成。

    他又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隽不过是一名无权无势的小大夫,岁檀怎么敢将小缸子的事、大皇子的事告诉他?

    沈隽若不知道,可能只会觉着她薄情。可他若是知道了,未免会因此被许贵妃一同盯上,反而白白葬送了他的性命。

    岁檀将双腿并着侧过去,站起身来,背对着他:“我要回去了。”

    沈隽站在门前,看着她坐上华丽气派的马车,负在身后的手攥得生疼。

    门外高大的杨柳树上蝉鸣不已,他耳边却只听见了车轮碾过地面,仿若碾在了他的心上。

    明明头顶是艳丽的太阳,明媚得能叫人数清那车马远去扬起了多少砂砾。此时却忽下起了一阵骤雨,湿透了沈隽才换上的一身干净长袍。

    施药局内有人撑了油纸伞出来,忙遮在沈隽头顶。

    “沈大夫,快进去避一避吧......”

    这人后面再说了些什么,沈隽却听不清了。他只是看着方才从眼前疾驰而过的车马渐渐变成了远处的一粒沙,这才回身看向替他撑着伞的人。

    “多谢。”

    .

    岁檀回到江王府时,江王也出了门,并不在府中。她正觉着闷,便四处在王府内逛了起来。

    走到一处屋前,有两个小丫鬟正在浆洗着衣裳。

    脸圆些的丫鬟说:“听说井家大姑娘要同岑家公子成婚了。”

    另一丫鬟说:“啊?不是听说岑大公子去了边疆尚未回来么?这不是还没到回来的时候?”

    圆脸丫鬟说:“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似乎是太后殿下她良善,觉着井家姑娘她等得可怜,又觉着岑家的二公子也一表人才,便做主将井姑娘许给了岑二公子。”

    另一丫鬟问:“啊?井姑娘原本不是要当岑二公子嫂嫂的......”

    圆脸丫鬟说:“你知道什么?虽说岑、井两家早就定了亲,可却从未明说是将井姑娘嫁与岑家哪位儿郎呀?”

    另一丫鬟点头:“这倒也是,论说井大姑娘的年纪同岑二公子才更是相仿些,岑大公子好像长了井大姑娘足足五岁呢。只不过那井姑娘能同意么?”

    圆脸丫鬟说:“嗨呀,她们闺阁家的小姐自幼长在绣楼里头,除却家中爷兄,便是连自家的男仆小厮也见不了几个吧?”

    岁檀正听着,心中觉着这位井家姑娘比她可是要可怜多了。她好歹一早就知道了江王的品行长相。可那位井家姑娘,虽自幼知道自己要嫁去岑家,可却从未见过那位存在于她耳朵里日后将要去嫁的郎君。

    “坛姑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叫奴婢好找。”

    这两日跟着岁檀的两个小丫鬟忽出现在了岁檀身后,均出了一身香汗。

    说话的是初桃,另一个更寡言些的叫晴夏。

    屋前说话着的小丫鬟闻言忙抬起头向岁檀这边看去,各自赶忙将湿着的手在衣裙上擦了擦,同时迎了过来给岁檀见礼。

    岁檀将她们扶起,才对初桃问:“出了什么事么?”

    初桃说:“殿下回来了,正找您呢。”

    素秋也跟着点头。

    岁檀听后有些怅然,她怎么觉着自己现下有点子像古时大老爷家里招手即来的姨太太一般?江王传唤她,她就必须要去。

    一时间她忽然不想挪动步子。

    只见四位小丫鬟齐齐地矮下身向着岁檀福了一礼,喊了声“殿下”,岁檀心道她们莫不是有读心术,怎么一瞬间就知道她起了叛逆的心思?

    身后温和的青年男声响起:“你们先退下吧。”

    “是。”

    语毕,春和带着四个小丫鬟一齐退下。

    岁檀这才转过身去,看到了她身后穿着一身蓝色长袍的江王。原来这四个小丫鬟拜的是江王,并不是她。

    她问:“殿下找我有事?”

    江王道:“后日岑、井两家成婚,你我虽尚未行过礼,你名义上却已是本王王妃,届时你得跟本王一块去一趟。”

    岁檀有些好奇:“岑家、井家很有权势么,居然需要殿下一介亲王前去道贺?”

    江王轻咳了一声,侧了侧身子避过她的目光,只说:“岑、井两家先前同本王有些交情。”

    岁檀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官宦云集的场合,感觉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特别拘谨。不似寻常人家的婚宴,只顾着吃喝就是了。

    不过既然承了江王的情,占了他王妃的名头,岁檀便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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