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人,拦住许夫人!”

    座上的皇帝大喊。

    官宦亲眷若在此撞柱而亡,说出来可是要叫史官提笔议论的。

    幸而,御前的侍卫们都不是吃素的,见状都一块将许夫人给制住了,未叫她触柱而亡,赶在她即将碰到柱身时齐齐伸出手臂拦住了她。

    却又因许夫人是官宦家的夫人,不知是该就此擒拿住她,亦或是好生送将下去,因此均又看向御前,等着天子示下。

    许贵妃提起裙裾匆匆过去抱住许夫人,哭得人肝肠寸断。

    “嫂嫂,你万万不可做傻事,杀害睿儿的真凶尚未伏法,你怎能叫她逍遥法外?还有阿兄,你也不要了吗?”

    岁檀不用看许贵妃的目光,便知道她这话里的真凶说的还是自己。反倒坦然地对许夫人投去了关怀担忧的目光。

    其实许夫人为人不差,虽说没有什么主见,可却并非是听凭他人撺掇便会帮着去害人的人。岁檀在与许夫人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是不讨厌她的。

    官太太们身上常有的那股子高傲劲儿她是没有的,能教人看出来是打心眼里良善的好人。

    便是后面她与许贵妃起了冲突,许夫人后来抱着许睿去寻她时,也并未因着许贵妃对她说些不好的话。

    还为了那日叫她在自家马车上被人掳去,误打误撞送到宫里成了奴婢,而拉着她的手致歉了许久。

    她那眼中的歉意与那几日的表现,让岁檀觉着她对许贵妃绑自己这件事的真相其实是不知情的。

    何况现下许夫人的模样,分明已经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想她年逾三十,好不容易才又得了这样一个宝贝的小儿子,却一朝之间又突然被人将他的性命夺了去,她又怎能受得了。

    许夫人此时已经像失了魂识一般,只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由着许贵妃抱着,像是立在殿上的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

    淑妃看到许夫人的模样,这时也敛裙从殿上的台阶上走到许夫人身侧,面目温柔得像个菩萨。

    她轻抚许夫人的后背,只说了一句:“夫人不为旁人,为自己也要活下去。”

    她又向身旁的婢女侧了侧头。

    “送许夫人回府,好生请太医为夫人诊治。你今晚便住在许府,等明儿跟夫人一块入宫来见本宫,本宫重重有赏。”

    说罢,她同座上的皇帝淡然点头,款款又回了座。

    高座着的皇帝也侧首对下方的太监嘱咐道:“吴三才,去,叫许大人速速回家去,朕允他告假,朝中的事等他服过斩衰再说罢。”

    吴三才忙快步赶上 由几名宫人搀扶着 出门而去的许夫人。

    许贵妃却忽然跪倒下去,抬手从发髻上一一除下九只金翠花钿,又要去解耳垂上挂着的明月珰。

    “妾今日见长嫂受屈愤欲撞柱,妾恨自己无才无能,不能为长嫂寻出那真正的背后之人来。妾自知难堪贵妃之位,还请陛下罢了妾这贵妃之位,只求陛下莫叫那真正的贼人就此逃脱了去。”

    尔后又是郑重一拜,面上尽是决绝之色。

    “今日事已至此,妾无颜再见兄嫂,决心就此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惟愿君身长健,妾心安矣。 ”

    许贵妃由身旁侍女扶着起身,头也不会地转身欲离,背影决然。

    皇帝再顾不得什么体统,近乎是飞奔而下,从许贵妃身后将她环抱住。震得岁檀身下地动连连。

    “绵绵莫走,朕若无绵绵相伴,还做什么君王。”

    许贵妃顺势伏在皇帝肩畔嘤嘤哭泣,叫人心慌神乱。

    淑妃的眼角余光中,看到许贵妃的眼尾泛出得意又挑衅的色彩来。

    淑妃却仍是那副得体的面色走至皇帝与许贵妃这对鸳鸯身侧,轻声说:

    “陛下,姐姐说得在理,是妾欠思虑了,未考虑许夫人为人母的一片爱子之心。

    “然此事若要深查,却要寻个妥帖周到的人去查才是。查出的结果既叫人信服,又不致于牵扯太多无干人等,反泄了皇家的闲话出去。”

    皇帝缓缓松开怀中爱妃,问:“淑妃的意思是叫老二去?”

    未等淑妃答话,皇帝怀中的许贵妃娇嗔道:

    “江王是江王妃的夫君,对自家王妃定有爱怜之心。倘若此事果真是江王妃及其身边人所为,江王未免会不忍心。何况,叫江王来查江王妃这事,说出去不单单妾觉着有徇私之嫌,怕是底下的奴才们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皇帝问:“那绵绵觉着谁合适?”

    许贵妃道:“哪里是妾觉得,陛下难道忘了自个儿兄弟里,就有位正儿八经在衙门里断人黑白的。”

    皇帝恍然大悟:“可不是,朕怎么将五弟给忘了。他是京兆府牧,又是咱们自家人,处理起来这事儿正合适。”

    皇帝正要唤人,淑妃忙说:“陛下且慢。”

    皇帝问:“可是不妥吗爱妃?”

    淑妃走近了些,小声说:“陛下难道忘了雍王之母先前同母后的关系?”

    剩下的话淑妃没再说,皇帝想的却不是母后同许太妃多么势同水火,而是许太妃那张嘴,实在是……太大。

    有多少事儿全都抖搂得阖宫皆知。

    倘或雍王查出了真相,就算雍王不肖其母般长舌,却也难保其母自个儿将事问了看了再传将出去,丢了皇家颜面体统。

    淑妃见皇帝听进心里去了,才缓缓继续说道:“卫王殿下是陛下的同胞手足,内心里定是一心向着陛下的。且卫王又不似京中寻常少年一般喜好长街打马,为人寡居少言,陛下何不一试?”

    卫王同江王那是什么关系,淑妃这话跟摆明着说就叫江王去查又有什么分别。

    许贵妃正要开言阻止,皇帝却已是下定决心了。

    “来人,去把六郎唤进宫来,就说母后与朕想他了。”

    “是。”奴仆应声碎步离去。

    皇帝才又宽慰怀中的爱妃:“好了绵绵,六弟知道分寸,你莫急。”

    许贵妃强压着气同皇帝继续装着柔弱。心中暗忖,卫王又如何,证据摆上来,容不得他们不理。

    淑妃适时走到岁檀身边,将她扶起:“江王妃便先随本宫回熏风殿吧,本宫同这事没什么干系厉害,你也不必怕旁人强逼了你。”

    .

    岁檀跟着淑妃去了熏风殿。

    方才在那含象殿上她近乎全程心惊肉跳,哪怕现下淑妃温和地端了杯茶与她,她仍旧有些魂不守舍。

    淑妃拉着她的手一块坐到榻上去,柔声宽慰说:“坛妹妹,你也别惧怕,大虞是讲法度的,你若未做过的事,是不会有人强逼了你承认去的。”

    岁檀喝下淑妃递来的那杯茶,压了压惊,才细细看向了坐在自己身侧的这女子。

    淑妃的五官均很小巧,是现代所说的淡颜系美人,薄施粉黛便叫人觉得美得亲和,宛若清纯的仙娥。论模样,她看起来比许贵妃是要年幼些,然她眉宇间却自有不同于这副皮相的稳重气度。

    从殿上皇帝对淑妃的听从程度来看,想必她定是一位极为智慧的女子。

    只是岁檀不知,淑妃这样聪慧之人,为何愿意当众开口与许贵妃对着干。

    如果说单纯就想跟许贵妃唱反调,岁檀是不信的。

    淑妃注意到岁檀对自己的打量,笑道:“你若有疑问,问就是了。”

    岁檀捏着手中的玉盏,问:“娘娘为何信我?”

    淑妃道:“本宫自觉看人出不了错,先前你与江王请安时,遥遥见过你一面,你看起来不是歹毒长相。”

    岁檀忽然忍不住笑了,先前她看许贵妃还觉得她很是温柔呢,长相这东西,是天赐予的,人心真正的好坏哪能透过表象看出来。

    淑妃道:“你的眼神很赤诚。”

    岁檀对上淑妃的眸子,也不纠结这事了,又问她:“许贵妃在殿上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竹,应该还做了旁的准备,您叫我查出真相前一直待在这儿,岂不是束手待擒么?”

    淑妃道:“本宫若不将你喊到本宫身边,你以为许贵妃会教你出宫么?”

    这还真是。

    就算不能将她押到天牢里,那许贵妃也可借着由头将她带到延嘉殿去,届时编出个她畏罪自尽的名头,以皇帝对许贵妃的宠爱,估摸这事也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

    许贵妃之所以等到今天,没有找什么人暗杀她,不过只是借这个名头好顺着大义将她除了去。

    今日若非淑妃赶到,恐怕在许贵妃的声声泣泪下,皇帝也就半推半就地赐她白绫了吧。

    说起来,她虽名义上成了江王妃,可是说到底除了江王对她的庇护,她孤立无援。

    她在这个朝代没有父母兄长,只有慈幼局内认识的一群同样与她一般无父无母的孤儿,再就是几位无权无势的乳母,以及沈隽。

    她若真想与沈隽日后双宿双栖,便必须拔掉了许贵妃这根刺不可。

    否则没准那日这根刺就突然出现在她的枕间或身下,直直将她刺穿。

    忽听到淑妃又说:“本宫看到许贵妃带你入宫来时就遣人去寻了江王,这会儿了他该是到了。怎么一直没听见什么消息。”

    岁檀听后也想,她叫初桃与晴夏去请大夫时,也一并叫她们去找江王了,为何江王至今都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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