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温妍所说,随着日头愈发的盛,鸣蛇的精神确实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涣散。

    但即便如此,它们还是不愿离开,甚至多次靠近帐篷,冲着温妍嘶喊出声,像是想要跟她说些什么。

    只是可惜它们能听懂人说话,温妍却听不懂蛇说话。

    几次下来,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便慢慢的停止了重复这种行为的举动。

    温妍借齐暄的手机去打了个电话,她的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可能是在河里,也可能是在哪个山旮旯里,反正不在她身上。

    观察了好几个小时,确定这些蛇对他们真的没有人身威胁,齐暄和许明洲才安下心来去补觉,毕竟被蛇追着跑了一整晚,他们现在也有些精力不济。

    一觉睡醒,不过下午四点过,许明洲还在梦中,齐暄也没有要叫醒他的打算。

    他掀开帐篷的帘子出来,想找温妍商量商量接下来的对策,是走还是留。

    在这两种选择里,他比较倾向于走。

    不仅是因为罐子里装的死蛇存放不了太长的时间,需要尽快送回机构去检测,也因为继续呆在这里,他不知道还会不会遇见其他危险。

    但就算要走,也肯定不是在今天。

    回镇上至少需要七个小时的车程,即便立刻出发,到索布德也快十二点了,在城镇地区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是在无人区里,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并不主张开夜车,那样太过冒险。

    齐暄站在帐篷外看了一圈,什么都在,但就是没了温妍,难道也去补觉了吗?

    原本挂在天上的太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阴进去了,这灰蒙蒙的天总是给他一种要出大事的错觉。

    他又快步去旁边的帐篷里看了一眼,还是没找着人,哪儿去了?齐暄有些紧张,不会真出事了吧?

    头一掉立马又向车跑去,还是没人,完了,这个地方果然不能久留!太邪门了!

    正准备回去把许明洲叫起来一起去找时,回头却看见了站在帐篷后面不远处的温妍,她在那里左顾右盼的,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齐暄长呼出一口气来,看见人在,而且安全,他半吊着的那颗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他走过去想问问温妍没事站在那里干什么,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温妍就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像是猜到了他下一步准备说话一样。

    温妍用手指了指前面十多米的地方,示意他有情况,齐暄起初还不明所以,直到他眯起眼睛一看。

    好家伙,又是那群蛇!

    只见它们成群结队的,一只接着一只,连续不断地往远处的山爬去,整个过程秩序井然还有条不紊,看起来就跟排队似的。

    “它们这是在玩儿哪一出?”齐暄压低音量,困惑地询问温妍。

    温妍摇摇头,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进行回答。

    她也不确定鸣蛇此刻的举动到底意欲何为,虽然她已经在这儿观望了有段时间了,但她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

    慎重思索了会儿才轻声告诉他:“似乎是在给我们引路。”

    听到“引路”这个词,齐暄直接一整个呆住了,引路?引路!

    这群鸣蛇是又开始作妖了吗?这样大动干戈是想引他们去哪儿?

    ***

    几滴细雨点在温妍的脸上、额头上,冰凉凉的感觉,让她意识到天空中飘起了小雨,这才不得不回去营地。

    坐在小桌板前,齐暄脸上那是说不出的凝重,温妍倒是没什么反应,好像见怪不怪了。

    偏偏就是她的这种状态,让齐暄心神不宁,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温妍没说话,她还没考虑好,真的没考虑好……

    凉飕飕的风吹在脸上,也吹在心上,阴沉沉的天,不是蓝色也没有太阳,一种诡异的氛围萦绕在两人周围,谁也看不透谁,谁也猜不准谁。

    最后还是齐暄开了口,他语气平和,言辞诚恳:“温妍,我不清楚你的想法和打算,但我建议你,不要跟去。”

    “鸣蛇很聪明,很聪明,”齐暄特意强调了两遍,他希望温妍能够想清楚,“不仅通人性,还懂人言,可反观我们呢,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它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温妍听出了齐暄的苦口婆心,也觉得他说的很对,可是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难免觉得不甘心,尤其是在打了那个电话之后。

    如果放在之前,或者就在昨天,她都会听取齐暄的意见,可是偏偏是今天,她做不到。

    “况且我们剩下的装备和食物都不多了,即便缩衣减食最多也只能撑三天,不论怎样,我们都得回去补给……”

    齐暄还在接着说,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温妍却忽然打断了他:“齐暄,我想去。”

    她侧过头看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可黯淡的眸色和低垂的眼睫并不能完全遮住她眼里的决绝,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齐暄有些惊讶,瞪大了双眼:“去?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它们要带我们去哪里。”

    温妍眨了眨眼,斜眼看向远方的山川湖河,那些墨黑色的、雪白色的、蓝绿色的、黄灰色的……全部杂糅在一起,而发丝般粗细的雨将一切界限都渲染到并不分明。

    她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徐徐道来:“我知道你的顾虑,保险起见,我们是该先离开,到镇上去备好物资再来。”

    “可是齐暄,自我们入无人区以来,异象频发,如今更是有鸣蛇引路,千年难遇,它们想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会不会和后遗症有关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了那些前行的鸣蛇身上:“如果这次回去了,下次再来的时候谁能保证我们还能再遇见这些蛇?如果再也遇不到了怎么办?”

    现在沉默的人变成了齐暄,他知道温妍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从这里到索布德,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天时间,还不算他们购买补给花的时间。

    他在犹豫,回去的话,很有可能等他们带好东西再来的时候,鸣蛇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这近在咫尺的线索自然也就失去了。

    可不回去的话,后面的情况他也无法预料……

    “你确定吗?温妍。如果现在跟过去,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人知道,说不准你、我还有许明洲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温妍抿了一下嘴唇,她岂会不知齐暄说的这些,她也知道自己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执意跟去,将齐暄和许明洲置于险境之中。

    可云惠师父已经要没有时间了,她就快等不起了。

    不论怎样,云惠师父和灵玉都还在苍山上等着她,她绝不能无功而返。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输赢未定,温妍也愿意上桌,哪怕到最后输掉的,可能是她的身家性命。

    但若是她赌赢了,那就为云惠师父搏得了一线生机。

    是输是赢,且看天意。

    ……

    “我明白,跟去可能会很危险,但鸣蛇引路,这个线索难能可贵,一旦发现点什么别的,你妹妹和我师父的病都有可能被治好。”

    温妍有些激动,自从云惠师父患病以来,所有与师父有关的事都会扰乱她的思绪,让她的理智掉线。

    “今天早上我给灵玉打电话了,她告诉我云惠师父的手臂上又新长出了四片蛇鳞,可我们来青海还没有一个月啊!”

    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温妍说完后就把头偏向了另一边,不再看齐暄,也想让自己冷静一点。

    她鼻头发酸,眼眶微红,慢慢积蓄的泪水就快要模糊掉她的视线,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事能令她有如此大的情绪起伏,除了这次,因为她真的,真的,很想救自己的师父。

    忽然没了声音的营地显得有些沉寂,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原本干旱的戈壁,如今竟意外变得有些湿润,高原的天气变幻莫测,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半晌之后,温妍才又说话:“我真的害怕她最后会变成人不人蛇不蛇的怪物,浑身长满蛇鳞,没有自己的意识……甚至失去生命……”

    齐暄听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理解温妍现在的心情,也明白她宁愿冒着不确定的危险也要跟去的原因。

    亲人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论换作谁都接受不了。毕竟人心不是顽石,谁又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自幼爱护自己、陪伴自己的亲人去死呢?

    因为一场无妄之灾而命丧黄泉,这不是她们该有的结局。云惠不该,齐媛也不该,那些同样患了后遗症的人都不该。

    齐暄没有再沉默:“那我们就赌一把!”

    其实按他这么些年的处事方法,像这种情况,他更倾向于回索布德去,因为他不打没准备的仗。

    但这次他一反常态,选择同温妍一起,将自己的命当做砝码,放上赌桌,不止是被温妍的坚决所触动,更是想要为妹妹寻一个能够康复的可能。

    温妍一个孤女,都能为收养她的师父赴荡蹈火、在所不惜。

    那对于和自己一起长大,相依为命的妹妹,他又怎么会在救她这件事上犹犹豫豫、畏首畏尾呢。

    妹妹就是他的命,只要可以救她,他愿意一命换一命。

    ***

    许明洲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在大脑短暂的宕机了几秒后,他清楚的意识到,齐暄和温妍之间似乎出现了点小矛盾。

    他没有立马掀开帘子出去,而是选择坐在帐篷里悄悄地听,他听到了齐暄对局势冷静而理智的分析,也听到了温妍说她师父的手臂上又新长出了蛇鳞……

    他知道齐暄的担心和忧虑,也明白温妍一定要坚持的意义。

    同时他也很清楚,齐暄的处境其实并没有比温妍好多少,所以后面听到齐暄说他选择和温妍一起赌一把的时候,许明洲一点都不意外。

    这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齐暄,齐暄一直都没有变,齐暄一直都还是齐暄。

    这般毅然决然的齐暄,让他想起在大学毕业的前夕,在那个平平无奇的黑夜里,他曾夜半梦醒,瞄见了站在阳台边上睡不着觉的齐暄。

    月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很是苍白,甚至看不出一点活人的血色,他注视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明洲愣住了,这样的齐暄他还是头一次见,虽然不清楚缘由,但直觉告诉他齐暄身上一定出了大事,后面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

    他下床去站到了齐暄身边,问他发生了什么。齐暄没答话,只是向他讨要香烟,许明洲很惊讶,因为齐暄不抽烟,从来都不抽。

    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齐暄打破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习惯,但联想到他的异常,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给了他一支烟。

    直到现在许明洲都还记得很清楚,只因那是齐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触香烟。

    困在回忆中的许明洲,忽然被一阵划破天空的呼啸声拉回了现实,帐篷外也传来了齐暄充满警惕的说话声:“谁!”

    “怎么了?”

    许明洲意识到出了事,慌忙从帐篷里出来,只见帐篷和小桌板之间稳稳地插了根细细的木棍。

    他一把将它拔了起来,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支异常锋利的箭……箭?!

    再一看,温妍正坐在离那支箭不过一尺远的地方,不敢想这要是稍微偏一点,那温妍可就没命了!

    齐暄想来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早已起身去用望远镜仔细地看了看箭射来的方向,可惜并没有发现有人,多看了几遍后才走了回来。

    “醒了?”齐暄招呼完许明洲,又冲着温妍摇了摇头,“没看见人。”

    许明洲点头后晃了晃手里的纸条,那是刚才绑在箭尾上一起带过来的,打开后看见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许明洲不解:“这看着像是个电话号码呀,什么意思?是要我们给他打过去吗?有事为什么不直接过来,还费这大劲。”

    温妍撇了眼营地外的情况,一语道破天机:“有鸣蛇在,他过不来,所以才选择这种方式。”

    说罢又看齐暄:“拨不拨?”

    温妍并不在意射箭的人抱的是什么心态和目的,也不觉得一个电话能带来什么危险,因为她清楚,那个人没有杀意,毕竟要是有的话,刚才她已经死了。

    齐暄思虑再三,决定拨过去,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偏偏要在这个关头,来这么一下。

    “嘟——嘟——嘟——”

    随着手机里提示音的响起,齐暄的心里有些紧张,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但不惜动用这种方法都要来交涉,那一定是有所图谋。

    几声提示音过后,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我叫江仪,想跟你们,谈个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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