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才刚上大学,寒假的时候闲着没事跟着社团大佬一起参加了个精英挑战赛,就是叶屿带的他们。

    那个时候叶屿已经确定了华大的保研,参加比赛单纯是被他兄弟强行拽上一起的,有此人形外挂不用,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沉卜很愉悦地跟着两位大佬渡过了一个月的美好时光,学到了很多东西,最后没曾想比赛还拿了一等奖,社团大佬一手一个揽着她俩说一定要趁叶屿进组之前把这笔奖金挥霍掉,最后讨论了半天决定去江城,因为沉卜想看樱花。

    那个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江城的樱花得等到三月底才是最佳观赏时期,不过也没关系,年轻的时候出去玩哪里在意的是旅途上的风景,她在意的是那个人。

    也许是他们一起在实验室里熬过的日日夜夜,也许是叶屿总是能在她来不及吃早饭的时候递过来的热气腾腾小笼包,又或者是他们一起焦急debug一整夜结果最后发现是电路板接反了那对视没忍住的笑……

    又或者单纯是因为这张脸。

    沉卜才蹦哒了十几年的心脏在领奖台上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差点罢工,在闪光灯与鼓掌声中,叶屿眼中的笑意与肯定像是漩涡一样让她头晕目眩。

    那个瞬间,沉卜脑中突然蹦出了个念头——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沉卜怀揣着自己也分辨不清的莫名情愫,在群里响应社团大佬的提议:去江城吧!想看樱花。

    并肩漫步在扑簌而下的樱花雨中,多浪漫啊!

    沉卜捧着手机一边等消息一边开始幻想。

    叶屿:可以,不过你开学了应该有课吧,我们周末去?

    沉卜满心欢喜查确认了自己的课表:我周一没课,不枉我抢课的时候特地给自己空了一天出来!

    叶屿:可以,那我们下周六出发?

    社团大佬高效率地定了车票和酒店,沉卜开始憧憬周六的到来。

    周五的晚上,她正在给自己收拾了衣服,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沉卜挂了电话在阳台站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当晚奔向火车站回了家。

    等她人赶到医院时,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正在跟她大姨交代注意事项。

    “放心,手术还挺成功的,就是之后可能走路会有点影响。”

    沉卜点点头,握住了病床上母亲的手,感激道:“辛苦大姨了,医药费多少我等会转给您。”

    “说这些,别担心钱的事情。主要是我马上要出国了,明天就得走,你妈妈这边我找了护工,但是没个人在我也实在是不放心,感觉也不能瞒着你,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学习……”

    “我知道,我来得时候已经跟辅导员请过假了,没事,我们最近课不多,不影响的。”沉卜又望了眼妈妈,“大姨,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嗨呀,你妈妈就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从小就这样,当年跟你爸离婚的时候我都是你上初中了才知道,这犟脾气这么多年了是一点也没变。”大姨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啊小卜,大姨我这个下个礼拜六就回来了,到时候有我呢!”

    沉卜把大姨送出门后,回到了病房,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脆弱,她坐在床边,把她额前的碎发掠到耳后,心里一阵后怕。

    后来她趴在病床前疲惫地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手机铃声响才从混沌中惊醒,她下意识地挂断了电话,叶屿的微信消息弹出来:出什么事了吗?

    沉卜怔神了片刻回道:不好意思,突然有事去不了,你们好好玩。

    叶屿:没关系,我们可以先退了等你有时间了再去。

    沉卜:不用了,你们去吧。

    手机又是几声振动,沉卜扔在一边没有看,因为妈妈醒了。

    “哎呦,”沉女士挣扎着想坐起来,沉卜连忙按住她,“你怎么在这,学校呢?”

    “先别动,”沉卜按了床头铃,“学校先请假了,等下周大姨回来我就回去,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身体重要!”

    沉女士嘶了一声:“我这咋样,严重吗?”

    沉卜摇摇头:“放心,手术很成功,后面好好复健就行。”

    “欸?你不是说今天要跟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去江城吗?”沉女士看了眼墙上的钟,朝她挤眉弄眼,“我反正手术都做完了,你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沉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一接到大姨的电话说你出车祸人进手术室了,差点没给我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闲心去玩啊?您老就好好歇着,别操心那有的没的了!”

    “你大姨就是说话夸张!”沉女士因为情绪激动咳了几声,沉卜连忙帮她顺气,“我看了你们那得奖的照片,小伙子长这么正,不去可惜了啊!”

    “什么也别说了,我就在这哪里也不去,就是天仙下凡我都不看一眼!”沉卜起身给她接了杯水,扶着她慢慢喝了。

    沉卜在医院待了到大姨回来,一直又等到周一才磨磨蹭蹭回去,走的时候沉女士还感慨道:“天呐,终于有一天能享受到我这好不容易拉扯大的瓜娃子伺候我的感觉了,好爽!”

    本来沉卜还忧心忡忡听了这话瞬间心也不忧了人也不愁了,撂下一句:“你就老老实实等着我下周还来伺候你!”

    沉卜回了学校还没来得及跟辅导员报备,就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没曾想,沉女士靠着病床朝她笑着感慨的模样竟成了最后一面。

    她觉得上天好像在跟她开玩笑,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听着大姨电话里传来的哭声不可置信,却又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沉卜坐上火车去了医院,人已经在太平间了。

    有工作人员带着手套在她面前拉开了一个铁格子,里面躺着的就是前一天还朝她笑的人。

    突发的脑溢血,推进手术室没多久就不行了。

    沉卜喉咙哽得难受,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脸,但是又害怕触碰到的冰冷提醒着她这只是一具尸体,再也不是那个自己生病时会把自己环抱在怀里,下雨天拉着自己一起淋雨踩水坑高声笑着的女子了。

    沉卜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太平间,她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洗手间,把自己关在了隔间中,开始疯狂呕吐,她哭不出来,但是反胃却让她的眼角不停溢出泪水。

    干呕声逐渐停止,沉卜坐在马桶盖上,刚刚振动着她耳膜的声音消失,天地间安静的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沉卜跟着大姨一起安排了沉女士的后事,里面颇多讲究,她不明白,只是乖顺地跟随服从。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跟着母亲一块走了,只剩下这具身体行尸走肉那般在世间游离,一直到她在火葬场对着脸已经被入殓师化上了异样红色的母亲,她才突然感觉那心底里无法抑制的痛苦正刺破无边的麻木层层上涌。

    沉女士虽然喜欢漂漂亮亮的,但是从来不会用这么鲜艳的颜色,她也不爱穿这种老气横秋的衣服,看自己时候,她总是笑眼弯弯说着不着五六的话,不会像现在这么冷冰冰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

    愈演愈烈的尖锐感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看到有人把沉女士推了进去,她的心一空,只剩下一把虚妄的火在熊熊燃烧。

    工作人员叫号提醒着她,沉卜来到了一个窗口,那人递给她一个系好的包裹,她辨认出来那块布,是大姨挑选了很久定下来的样式,她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

    沉卜一手接过,一手拖住,里面分明的棱角带着灼热的温度透过布料穿透她的掌心一把将她心里燃烧的火燎原,她被烫得难以忍受,落下来几滴泪水——

    自此,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她想。

    她捧着那个包裹放入了一早准备好的盒子中,然后带着这个盒子跟着大姨回到了老家的山上,那里的工人早就准备好开始挖,沉卜亲手把盒子放入木棺中,里面还有她最常戴的首饰,最后落成了一个小小的土丘,无碑。

    沉卜对着土丘磕了三个头,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她回到了学校,和往常一样上课,只是有段时间不再像之前那样爱说话,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学校里做各种能赚钱的工作,半年过去了,她渐渐有种一切都没有变化的错觉,沉女士只是太忙,就像她刚上大一的时候那样,一忙起来几个月都见不到人影一样。

    沉卜又开始逐渐和人说话,逐渐参与各种活动,她成绩很好,因为学习能让她有种可以抽离出这个世界的错觉,她也有很多时间,因为睡得很少。

    因为她害怕做梦。

    就这样又熬到年底,大姨一家已经搬去了国外,放假前给她打电话想接她到国外一起过年,沉卜拒绝了,笑着说去不了,她寒假有比赛要打,很忙的,等明年一定去。

    挂完电话,沉卜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坐了好一会。

    天上的云黑沉沉的,偶尔有寒风吹进来,沉卜坐在黑暗中拿起手机给自己买了一张年三十去江城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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