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真名无疑,在下受荣朝大将军所托,前来护送凌月姑娘前往月城。”李常卿闻言,眉眼间罕见地染上一抹浅淡笑意。

    李常卿言及的月城正是黔朝国都,据说当年卿谣公主出生之夜,皓月当空,月华如练。因而黔宁王谕旨——王女诞育,普天同庆,更国都名为月城。至于其初始称谓,早已无人提及。

    由此观之,黔宁王在位时,卿谣公主何其珍贵。倘若黔宁王尚在人世,得知他曾捧在心尖上宠爱的女儿竟沦落至如今这般境地,不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当日李常卿表明来意,凌月本已揆度对方所言之人正是江凌安,她心下愧疚与动容交织。此番听得李常卿直白言明,愧疚之意倏尔更甚,然又不免生出几分疑虑。

    李乃黔朝国姓,李常卿或出身于黔朝某个显赫世家,因某一荣誉或拉拢之故,得天子赐予国姓。

    因何如今身在荣朝境内,又与江凌安交好?再者,江凌安于何时托李常卿前来护佑?

    然如今此番际遇,却不容她多思多虑,唯有先按下不表,遂问及李常卿后续打算,“李大哥,接下来我们如何行事?”

    阿兰方才替李常卿包扎毕伤口,他扯过外袍遮住裸露的左肩,遂站起身来,“凌月姑娘不必忧心,依在下看来,今夜应不会再有人前来送命,先稍作歇息,明日一早乔装后再上路。”

    果然如李常卿所言,几人一夜好眠,未复受惊扰。

    次日辰时方至,凌月三人盥洗、装束妥当,行至客栈一楼。昨夜那几名刺客留下的血迹早已被客栈伙计清理干净,此刻正忙于打理散乱的桌椅。

    马车缓缓启程,李常卿骑马随行在前。前路遥远而坎坷,偶有来历不明的刺客追踪出手,凌月三人这一路前往月城,实属不易。

    马车抵达月城城门,已至九月初七,再过两日,便是重九。

    黔朝有一习俗,重九又称祭祖节——乃游子风尘归至故土、全族祭奠先人的节日。

    如今游子风尘仆仆归来,却不知族人还余几何。

    暑吏们一手持簿,一手执笔,立于月城城门入口的两侧,逐次查验通关文牒。

    李常卿将手中通关文牒递与一名暑吏,那暑吏接过去一瞧,遂抬眼朝李常卿看来——仔细打量这位作商人打扮的中年人,简单问询几个问题。

    李常卿逐一答了,又道:“草民仅是一介商人,常岁行走于大黔与荣朝诸城,如今两国开战,唯有携妻女归于故土。”

    那暑吏复又细致查验了紧随李常卿身后的凌月与阿兰二人,旋即在过所上批注,准许三人入城。

    三人抵达李常卿的宅院时,已至黄昏时分,暮色渐浓,宅院四周分外幽静。

    李常卿所居宅邸并非如凌月猜测的显赫世家那般崇阁巍峨,层楼高起。却是一处歇山顶的两进四合院,地处清幽之地,院内冷清异常,若非前方不远处迎上来一老者与一年轻小厮,凌月只当这处宅院无人起居。

    李常卿吩咐那位迎上来的小厮前去准备晚膳,那老者则是李宅的管家,迎上前来禀告:“老爷,后院屋舍每隔两日便有人打理,随时可供留宿。”李常卿遂引着凌月二人穿过月亮门,行至内宅。

    凌月跟在李常卿身后,方一踏入屋内,一阵刺痛于颅内与心口同时袭来,顿觉天旋地转。她倏尔遭受此番刺激,一时控制不及,一个踉跄往前扑去,直直撞上李常卿宽阔的后背。

    紧随其后的阿兰惊呼一声,即刻上前扶稳凌月,李常卿倏地经受此番撞击,鲜少露出诧异,忙问:“凌月姑娘,这是怎么了?”遂又吩咐留在后院的管家,“阿文,快去请林大夫。”

    然凌月双眸紧阖,早已人事不省,无力回应。阿兰早知她身中蛊毒一事,此时见她这般模样,了然凌月定是蛊毒发作。

    待李常卿将凌月抱至床榻,阿兰方才斟酌着字词,同李常卿道:“李大哥,凌月素来有此恶疾,以往每隔一两月便会发作一次,前些时日经过诊治,病情逐渐好转。按理说应已痊愈,不知为何近日反而发作得愈发严重。”

    阿兰言及此处,倏然顿住话头,心下拿不准是否要将实情告知于李常卿,若是有意隐瞒,恐错过为凌月诊治的最佳契机,倘若如实相告,又恐对凌月不利。

    李常卿是个聪明人,见她欲言又止,却认为凌月身上有不便言明的旧疾,遂不再追问,安抚道:“阿兰姑娘不必过于忧虑,家父尚在时,邻里有一故人常居,尤善医理,待阿文请来相看之后,再作调养。”

    阿兰听得此话,亦不便多言,唯有谢过李常卿。待对方告辞而去,她才回身坐于床榻边沿,替凌月理了理遮住眉眼的松软青丝。

    李常卿差管家前去请的林大夫于一个时辰之后抵达李宅,林大夫替凌月悉心诊脉,施以针灸,行了一番基础检查。旋即起身对李常卿道:“常卿,老朽实言相告,此女身上并非恶疾,老朽亦对此无解。”

    “林伯,此话怎讲?凌月身上若非恶疾,还能是何物?”

    李常卿闻得林大夫言及‘并非恶疾’,又思及方才阿兰欲言又止的形容,此刻疑惑更甚,心下正猜测这姑娘身中奇毒,或无力救治。

    正待李常卿思绪乱飞之际,林大夫同他解释道:“常卿,你莫要惊慌,此女身上并无恶疾,此乃益事。然——她身中奇异蛊毒,毒已入髓,蛊虫虽得以祛除,然蛊虫长期侵害皮肉骨血、乃至心智、大脑,且她身体内尚有蛊毒余留,存留于她体内的蛊毒失了母体的滋养,犹如失去方向的蝼蚁一般于身体内乱撞,故而蛊虫消灭之后,此女蛊毒发作的迹象愈发频繁,亦更为猛烈。”

    阿兰听得林大夫这一番解释,全然捋清了凌月这些时日来蛊毒发作异常频繁的缘由,然不知凌月身体内的余毒何日方会消尽,遂询问林大夫:“林大夫,凌月身上的余毒可还有解?”

    林大夫缓缓摇头,视线落在凌月那张煞白的脸上,沉声道:“老朽不才,无可解。然……”

    他凝眸沉思片刻,继续道:“二位亦不必过于忧心,老朽虽无药亦无力可解此余毒,然只消悉加照料,静待其苏醒之际,正是余毒除尽之日”

    阿兰闻的这番说辞,犹如晴天霹雳,颤声问道:“林大夫,您的意思是——只能等,只要她能清醒过来,余毒必然早已消尽。那……多长时日方可清醒?倘若一直昏睡,未曾醒来又当如何?”

    林大夫语重心长,“姑娘莫急,治病救人何来定论,即便是世间少有的名医,亦不会轻易允诺何时能使身患顽疾者痊愈。依老朽之见,便只能等,此女身上蛊虫已散,终有清醒之日。倘若姑娘实在放心不下,亦可再寻名医名士前来查看。”

    “然老朽有一言相劝,此女身上的蛊毒过于诡异,来历不明倒也罢了,恐源于那个地方,倘若此女身份特殊,倒是因着寻医问药而泄露了身份,恐得不偿失。”

    林大夫一席话,阿兰与李常卿二人犹如隆冬天气里被人兜头泼了一身霜雪。

    李常卿蹙眉思虑半晌,斟酌着问林大夫:“林伯,听您的意思,凌月身上的蛊毒恐与宫里的那位有所牵连?”

    此言一出,阿兰身形倏地颤抖不止,似被异常恐惧之物所惊吓,抑或曾遭受过某类事物或某个人的恐吓而留有余症,此番再度听闻与其相关的言辞,一时承受不及。

    李常卿察觉到阿兰的异样,关切问道:“阿兰姑娘,你可是身上有何处不适?”

    阿兰连连摇头,额间早已冷汗淋漓,齿关死死咬住泛白的嘴唇,然发不得丝毫声音。

    片刻之后,阿兰方才略微平复了心绪。她声线发紧、细弱蝉翼,回道:“李大哥,我无碍,只是路途劳顿,身上有些疲了,方才又听得林大夫言及凌月身上的蛊毒唯有听天由命,我……”

    阿兰倏尔哽咽,泣声道:“我方才不禁细想,若是凌月一直不曾醒来,又该如何,莫非就这般躺在床榻上度日吗?”

    林大夫闻言,连忙安抚:“阿兰姑娘,实在无须过度忧思,老朽方才所言,实则委婉之言,你待细想,可曾思及老朽方才所说——蛊虫已尽?此话意在告知二位,既然蛊虫皆已尽数祛除,说明凌月姑娘体内算得干净,不会再生出新的蛊毒。只需静候她体内的余毒与时逐日消散,直至除尽,便是她清醒之日。”

    “老朽身为一介医者,自是无法向二位承诺——何年何月何日她可苏醒,此乃医者之大忌。方才老朽已详述一二,还盼两位勿要过于忧虑,只需每日为她盥洗、喂水即可。”

    李常卿是个细致人,闻得此话,似有困惑之意,遂仔细询问:“林伯,盥洗一事倒是易懂,但这喂水……”

    “此举更为简洁,只需使绢布或木棉等柔软之物沾温水后,擦拭她的口唇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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