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秋偏皎洁,笑吟吟地人来去。

    黔朝王宫,盛况空前,歌舞升平处处同。

    一群小宫女托着杯盏,往各处添茶斟酒。

    凌月捧着一壶新酿的桂花甜酒往各宫妃嫔的案桌旁行去,方斟满一樽,腿上倏地被人踹了一脚。她一时身形难稳,猛地向前栽倒,整个人扑在案几之上。

    “放肆!”

    一道娇媚的低呼倏地于凌月耳畔炸响,宛若一道惊雷贯耳。

    她的肋骨磕在案几上,伴随着呼吸,生出一阵灼热的钝痛。

    未及抬眼细瞧眼前之人,凌月便被四只手架住双臂,往后拖去,重重扔在荷花池畔。

    “哪个宫里的狗奴才,好不长眼,竟敢弄脏良妃娘娘的衣裳?”一个内侍厉声喝道。

    凌月眼睫低垂,忙屈膝跪地,俯身求饶,“娘娘饶命,奴婢脚下不稳,瞧不真切,才冲撞了娘娘……”

    一语未了,便被跟前的内侍一巴掌掴在脸上,左面脸颊顿时升腾起一股热辣辣的灼烧感,烧的凌月眼眶里泛出涟涟珠泪。

    “何事如此喧哗?”黔成王注意到荷花池畔的异样动静,遂循声望来。

    良妃即刻起身回道:“大王,一名小婢子不长眼,泼了臣妾满身的桂花酒。”

    她声线娇俏,时而眉目传情,“还请大王准允臣妾先行告退,回宫盥洗更衣,打理妥帖了再行陪大王酌酒赏月。”

    “拖下去……”黔成王一语未落,便见王后起身求情。

    “大王,这小婢子乃臣妾宫中新进的宫女,尚不懂宫中规矩,还请大王饶她一命,臣妾带回宫命人好生调教。”

    王后素来勤勉仁德,待宫中侍婢和蔼亲切,此番为一婢子求情,黔成王自无意出言拒绝。

    “王后宫里的人,自应严加调教,不可再如今日这般鲁莽行事。”

    “大王教训的是,臣妾记下了。”王后一面行礼谢恩,一面拉住凌月一截手腕,往身后拨去。

    凌月顺着王后的手上的力道,转身径直拐入茂密花丛中,往良妃的寝宫行去。

    她步履轻盈,身形极快,赶在良妃之前,撬开良妃寝殿的一处窗棂,将一只事先备好的黑猫丢了进去。

    凌月掩映于浓墨夜色下,在窗外稍候片刻。见良妃与一名贴身宫女因乱窜的黑猫而尖叫连连,遂悄然抽身离去。

    不少片刻,凌月乔装改扮完毕,遂匆匆赶回后花园。

    穹宇之上,月华如练,清辉洒落于粼粼荷花池,月影荡漾,宛如银色薄纱。

    酒过三巡,佳人袅袅婷婷,面染绯色。金桂味香气馥,实在为一派蓬勃景致。

    王后今日兴致颇高,举着一樽芬芳桂花甜酒,遣散侍婢,摇晃着步履在荷花池畔悠然闲游。

    凌月步履轻盈,悄然行至王后身旁,沉声道:“娘娘,得罪了!”

    一语方落,凌月猛地出手将王后推往荷花池中。池中水花四溅,扑面而来,溅湿了凌月身上一大片衣衫。

    “王后娘娘,臣妾并非有意推您,黑灯瞎火的,您挡在臣妾跟前做甚?”

    凌月捏着嗓子学良妃平日的言语声,语带焦灼与慌乱,娇声婉转低呼。

    后花园内,众人或赏月浅酌,或吟诗赏桂。此刻闻言,纷纷朝凌月瞧来。

    凌月身形颤抖,缓步往后退去,后背抵住一棵壮硕桂树,枝桠乱晃,花瓣洒落,方堪堪站稳身形。

    “大王,臣妾不是故意的……”凌月轻薄眼皮染上绯色,说了半截,却又咽住,珠泪早已沾湿瓷白面颊。

    黔成王愣怔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忙命人下水救人,“速速把王后救上来。”

    一语方了,便闻“扑通”几声,数名内侍跳进荷花池,将王后捞出水来。

    王后浑身湿透,颤抖着身形望着凌月,她眸中水汽氤氲,口中言辞如泣如诉。

    “良妃,你何必如此心急?本宫命人准备中秋家宴,竟给了你这等契机,朝我下手……”

    言及于此,或是气急,王后顿时说不出话来。因落水而寒意刺骨,几近哽咽。

    凌月背倚馥郁桂树,连连摇头,“臣妾没有,大王,您要相信臣妾……”一语未了,她猛地跌坐在地,犹如散了架般,了无生气。

    黔成王忙命人将王后送回寝殿盥洗更衣,花园内众人或关切问候、或窃窃私语……

    凌月遥遥瞧见良妃抬手扶着婢子,从不远处行来。

    她趁众人心思都在王后身上,悄然隐没于万花丛中,待良妃靠近,兜头朝她泼了一身凉水。

    良妃毫无防备,猛地遭此偷袭,一时僵在原地,半晌未能发出声音。

    她身旁的婢女先行回过神来,喧声呼叫:“谁呀?敢朝我们娘娘泼水。”

    可巧这一声骤然嚷出,四周顿时静悄悄一片,显得格外突兀。

    黔成王气急,威严出声:“良妃,你还没闹够?”

    良妃方一到后花园便被人浇了满头满身的凉水,未及出声命人将罪魁祸首捉来,又莫名被黔成王厉声谴责,心中委屈无处可以诉说。

    她实属不明缘由,星眸圆睁,盈盈珠泪潸然而下。

    良妃满眼珠泪,委委屈屈地望着黔成王,“大王,臣妾方才至此,便被人泼了满身凉水。臣妾尚未发作,大王如何这般待我?”

    王后有意拖延,究竟候到良妃前来,此刻她眉眼如淬霜雪,质问道:“良妃,本宫素来无意与你争抢,处处谦让,这便是你对本宫的回报吗?”

    良妃满眼慌乱,压根儿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瞧着王后泼墨青丝汩汩往下滴水。

    一袭大红锦缎云龙丝线大袖锦袍早已湿透,贴身包裹着丰盈身姿,方意识到王后适才落水了。

    打量众人眼中意味不明的神色,或觉是她所为。

    良妃气急,她被王后身旁的小宫女泼了一身桂花甜酒,不过是先行回寝宫盥洗更衣去了,何时又推了王后落水?

    “大王,臣妾冤枉,臣妾方从寝殿来此,如何会推了王后娘娘?”良妃眉蹙春山,言语婉转。

    黔成王本不欲在此发作,良妃乃他最为宠幸的妃嫔,实在不宜当众损了她的颜面。

    奈何方才王后被人推入荷花池中,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就此揭过。

    倘或良妃稍作软语相向,哪怕做小伏低一次两次,黔成王亦不至于如此悲愤。

    “大王,臣妾身体少有不适,先行回宫去,扰了大王兴致,臣妾心中有愧。”王后轻言细语,做尽了端庄大方的姿态。

    再与之比及,那箱奋力争辩、满面娇嗔与不忿的良妃,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本是良辰美景,谁知飞来横祸,赏月酌酒、赏桂吟诗,终成一场空。

    黔成王怒遏不止,遂拂袖而去。

    -

    “国师,你给孤解释一二?”黔成王将一张雪浪笺摔在凌月脸上,拂袖背过身去。

    凌月抬手捉住那页将要飘落下去的信笺,打开来迅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东厂提督太监何植殒命前日,国师或在何植府上,良久方才离去。’

    短短一行字,凌月瞧了许久,背心被冷汗打透,飞快浸湿了里衣。

    时至今日,她方能确定,身边定有一双透明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于无形中将她的动作泄露与旁人。

    此人究竟有何目的?

    而今行迹暴露,须得奋力保住王后。王后只能身在暗处,不可被黔成王怀疑。

    无数个纷乱的念头在内心乱窜,凌月双腿沉重,猛地屈膝跪地。

    “回禀大王,信中所言,确有其事。当日微臣下朝前往毒影阁的途中,忽被人套上麻袋扛走。微臣再一睁眼,便到了何大人府上。”

    凌月言辞恳切,振振有词,面上毫无半分虚假神色,“微臣亦不知何大人绑微臣做甚。”

    黔成王将信将疑,觑眼注视凌月,“孤素闻你二人关系不睦,怎么就到了半路打劫的地步?”

    言及于此,他似乎难以置信,只觉国师与何植行事皆有不妥。

    凌月凝眸垂首,深深叹一口气,“大王,微臣实属冤枉。那日,何大人对着微臣好一顿拳打脚踢,却未曾告知微臣缘由。微臣揣测,何大人如此行事,或只为出一口恶气,报微臣昔日凌辱打压之仇。”

    黔成王将信将疑,复问:“国师,你如何得以脱身?”

    此话算得问到了关键之处。

    凌月内心狂跳如雷,额间细汗微泛。她双手拢在宽大袍袖中,指节微曲。

    倏觉手心灼热而黏腻,喉间亦随之发紧,“回大王,微臣……微臣请大王责罚。”一语方了,凌月伏地不起。

    黔成王不明所以,遂上前将凌月扶起身来,“国师此言何解?既是何植为报私仇,将你劫走。国师何罪之有,孤又因何而责罚你?”

    凌月垂眸,沉吟片刻,似下了好大一番决心,方才开口:“回禀大王,当日,微臣为从何大人手中脱身,应允给何大人三万辆白银……”

    黔成王闻言,嗤笑一声,倏地出声打断,“国师身份尊贵,如何只值三万辆白银?”

    凌月复又俯身跪地,“大王明鉴,微臣只是虚言糊弄何大人,并未当真拿银两前去赎身。微臣未及时禀报此事,实在没脸说出口……”

    “罢了!”黔成王似对凌月口中所言毫无兴致,“你且说说,是谁前去何植府上求情,你方得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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