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

    三清观的三广道士照例来自在寺送馒头,他提着三个白布袋子,先是去了北边的僧院,然后西禅院,最后才走到林作雪的东禅院。

    他到的时候,林作雪刚睡了个回笼觉,坐在铜镜前梳妆。

    咚咚咚——

    抱月:“谁呀?”

    “贫道三广,前来给施主送午食。”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抱月出现在门后,笑着同三广道士打招呼。

    三广目不斜视递布袋给她。

    然门内突然传来声咦,紧接着听见一声大喊:

    “抱月!”

    抱月笑容僵在脸上,刚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连忙焦急跑进去,“女郎,怎么了?”

    妆台前,林作雪眉心蹙着,小手不停翻找镜匣,道:“阿母送我的翡翠耳坠怎的不见了!”

    抱月跟着探身去瞧,忽地想起什么,拍手大叫:“呀!适才奴婢去偏房烧水想等女郎你醒来能洗把脸,生火之时从窗户瞧见孙妈妈悄悄进了您的屋子,这耳坠该不会是妈妈偷拿了吧?!”

    主仆二人的对话,三广听得一清二楚,出家人不欲参与俗世,可馒头还在手上,他这时站在门外,门开着,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不知如何办的时候,抱月再次出现在门后,她满脸愤恨,抬眸见他,眼睛瞬间亮起来,仿佛看见救星。

    “呀!道长?求你帮帮我家女郎吧道长!自打我们到庙里来,女郎的首饰就经常消失不见。为了三清观的名声女郎一直不肯声张,就怕影响到大家。可哪曾想,贼人竟就在眼皮底下。我家女郎被关在这山中无依无靠啊,道长今个也算亲眼见着了,您定要替我们作证啊。”

    他亲眼看到了?

    “道长您且留步,我这就找人去将那婆子擒来!”

    三广不知事情怎么发展成如今这模样,他站在主仆二人面前,眼睛就那么眨巴眨巴,看着跪在正中满脸疑惑的孙妈妈,又看了看坐在长椅上掩面哭泣的林作雪。

    他只是照常送个馒头而已,怎的成证人了?

    “女郎,你这是做何?”

    孙妈妈被抱月带着两个热心肠香客抓进来,压着跪在地上。

    林作雪从宽袖中抬起头,红唇翕动,似想说什么,最后却偏过头去,眼角恰好落下一滴泪。

    跟着抱月进来的两个香客均愣了一下。

    娇滴滴的抽噎声音中,美人身着藕荷色的交颈齐腰襦裙,掩面而泣,弱柳扶风、妩媚纤弱,当真是我见犹怜,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护在怀中好好怜爱。

    然而只有主仆二人知道,这宽袖后的俏脸,分明半分难过伤心之色都没有。

    抱月收到林作雪投来的目光,立刻心领神会,手指孙妈妈就骂:

    “你这遭了瘟的婆子,竟还有脸问女郎?你自己做的腌臜事儿自己不知道吗?”

    “你瞎说什么?我做什么了?”孙妈妈死死盯着抱月,咬牙道:“你这死丫头片子,关个几天把脑子关坏啦。你细细想想,可别忘了事儿了。”

    孙嬷嬷在‘忘了事儿’几个字上咬字极重,她是在提醒抱月,她娘的事情,警告她不要把香火钱的事情抖出来。

    可哪知抱月不领情,跟没看见似的,对上孙默默投来的眼神时,甚至翻了个大白眼。

    “你说你什么都没做是吧?”抱月话落,朝两位香客礼貌道:“烦请二位再帮帮忙。”

    抱月找来的两个香客都是读书人,本就对助人之事格外热衷,更别提要帮忙的是如此娇滴滴的美人,据说还是吏部尚书林彧书的嫡长女。

    那林彧书是什么人?

    可是手中握着决定他们这些读书人能不能做官的大人物。让这般大人物留个印象,意味着下次的选官评级能评个好品级。

    孙妈妈纵然身宽体阔,混身膘肉,却敌不过两个男人,像只离水的鱼儿仅一个打挺,便被人死死按着再也动不了了。

    抱月立马冲了上去,在孙妈妈身上一顿乱摸。

    “撒开!你们给我撒开!”

    片刻,她果然从孙妈妈怀中摸出一个手绢包裹圆球,绢布打开,里面赫然躺着的,不正是林作雪弄丢的那对翡翠耳坠吗?

    抱月捧着东西走上前,“女郎,果然没错,东西就是她偷的。”

    林作雪擦了擦眼角,从宽袖后探出眼来,只是看了那耳坠一眼,眼睛暗下来,无比失望注视孙妈妈。

    孙妈妈脸贴在地上,这耳坠不是女郎赏赐给她的吗?定是弄错了。她正笑着,打算解释时,谁知林作雪却说了句她很不理解的话。

    “妈妈,我自认待你不薄,念着你陪我在这荒僻之地数年,平日你悄悄背着我偷拿首饰也就罢了,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耳坠是我阿母的陪嫁呀,你万万不该动它。”

    孙妈妈愣住了。

    “抱月。”林作雪目光沉冷,眼底有一抹浅淡得不容察觉的笑意:“给家中书信一封,说孙妈妈手脚不干净,派人把他接回去吧。”

    至于如何处置,这便与她无关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老奴,哪个人家敢要,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孙妈妈这下彻底醒悟过来自己着道了,可事实却是如此,禁不起细察,都是她干的。于是,她趁着人放松的间隙,猛地拔起身就朝门外跑。

    天真的她以为自己能逃脱。

    林作雪冷冷看着,一旁的抱月已经急着带上两个好心香客跑出去追了。

    她起身,理了理裙摆,对始终站在一旁当个看客的三广道士作揖,“道长,可否再陪小女移步中庭?”

    “这......”三广竖手为掌置于胸前,沉思半晌,叹道:“施主,小道日日都呆在厨房,人微言轻。您既需要证人,观主今日恰好在观中,不如小道去将观主请来为您作证如何啊?”

    林作雪有些吃惊,她留下三广道士的本意确实是需要一个绝对正义的人作证,这三清山上的道士是最合适的人选。原本她要求没那么高,是个出家的就成,没成想误打误撞,居然能将观主请来。

    孙妈妈还没跑出院子就被抱月带人抓住了。

    她到的时候,孙妈妈正被五花大绑按倒在一滩泥水中,因着昨夜下雨,地面泥土未干,她今个又穿了件靛青色的比甲,眼下全湿了脏了,活像条丧家犬。

    孙妈妈嘴巴被堵住,滴溜着双大眼恶狠狠瞪她她。

    她款步走来,移开目光看向抱月:“抱月,你陪道长去将观主请来。”

    在一旁的三广闻言身躯一晃。

    这施主是怕她跑了不成?

    “是,女郎。”抱月扫了眼林作雪身后满脸郁色的三广道士,二人一前一后走了。

    终于空下心来,林作雪便开始打发不相干的人。

    她杏眼一抬,看不远处盯着她跟盯着金锭子似的两个男子。好在二人读书多却见识少,她几句话的功夫,就哄得他们笑嘻嘻去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将视线从门外拉回,落在孙妈妈满是泥土的脸上。

    林作雪在她身前蹲下,扯掉堵住她嘴的布条,面无表情道:“我近日顿感身子疲乏,嗜睡,想必与妈妈有关吧?”

    孙妈妈眼睛倏地瞪大,那药下的隐蔽,她怎么可能发现?

    “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在我下药,签字画押,随我到阿父面前如实禀告,我今日便放了你。不仅放了你,这串翡翠耳坠也是你的,你大可带着东西跑了,我不会拦你。”

    孙妈妈眼底闪过瞬间欣喜,不过很快归于平静,她仰头看着林作雪,哼笑,“女郎怕是离家太多年,还当如今府内是你母亲苏氏掌家吗?”

    言下之意是,哪怕今日事情败露,只要回到府上,仍旧会有人保她,她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瞧孙妈妈这死猪不怕开水烫,林作雪只觉好笑。

    她当然知道,因为前世这时候掌家之权早落进周氏手中。可那又如何,她到底名义上仍是林府的正嫡女,周氏是平妻,可平妻亦是妾。妾毒害正嫡女的消息若流传出去,不管是为林府,还是为林彧书自己的名声,他必定会将此事压下去,随意找个替罪羊将此事蒙混过去。

    林作雪扫了眼得意忘形孙妈妈,很明显,眼下这个替罪羊还沾沾自喜地,以为回府就能得救呢。

    没过多久,抱月回来了,不仅带回了三清观观主,身后还跟着林作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带着小厮来到林作雪身前行礼。

    “请大女郎安。”

    贾表。

    林府二管家,上一世,周氏针对大房的所有计谋,几乎都是他出的,他也是周氏身边最忠诚的。也是最聪明的狗。

    无数不幸的回忆涌上脑海,林作雪沉默看着贾表不说话,抱月凑过来耳语,声音压着索意:“女郎,他们是来带我回去的。”

    林作雪长睫轻颤,她拍了拍安慰抱月哆嗦的身体。

    如果她没记错,抱月偷香火的事才发生不到一日,从给府里写信再到派人来,少说得两日,可这才一日人便到了.......

    “贾管家,你这是?”她问。

    贾表低着头,扫了眼趴在地上的孙妈妈。半刻钟前他带人进观,本想着直接到后山将人绑了直接离开,却路上遇见抱月跟着一个道士进入了观主院落。于是,他也跟了过去,并从那个叫三广的道士口中得知午时发生的事。

    早就想好对策,于是他道:“府内收到信,说女郎手底下的抱月丫头手脚不干净,夫主命我来将人带回去。”

    “抱月?”林作雪疑惑,佯装思索,后了然一笑:“错了错了。不是抱月,书写之时定是有人将我的书信掉包了。”

    “哦?何人如此大胆?!”贾表明知故问,只能陪着她演。

    纤纤玉手缓慢抬起,指着地上的妇人,“正是孙妈妈。且今个她还趁我睡着偷溜进我房间,偷拿我的首饰。幸好被抱月看见。烦请贾管家将此事如实告知我阿父,让阿父替我做主。”

    贾表应声:“女郎放心,奴才定当将此事如实向夫主禀告。”

    事以至此,小娘的所有心思都白费了。贾表转身,恶狠狠刮了孙妈妈一眼。

    贾表让小厮找了根棍子将孙嬷嬷架走,林作雪送走观主后,回到房间,清点首饰和身上的所有银钱。

    她将抱月叫到跟前,将手中的十两碎银全给了她。

    “女郎,你这是?!”抱月惊问。

    “你拿着这些银子进城去看看你娘吧。”林作雪回。

    “女郎......”抱月感动得眼泪汪汪,林作雪拍了拍她的手。

    其实,上一世,那五十大板,抱月娘根本没扛下来,没几日便撒手人寰裹着块席子就扔去乱葬岗了。抱月此去,不知会多难受,可林作雪被勒令不准下山不能同去。

    “那我现在就去追贾管家他们,我跟他们一起回去!”抱月一把笑泪就要跑出门去追。

    林作雪却叫住了她:“哎,你等等。”

    抱月回身,想着女郎应当还要交代什么。便猜道:“女郎你放心,我不会添乱的,正好我还能看着,不让他们把孙妈妈偷偷放了。”

    林作雪叹气,“你跟他们同回,我更不放心。至于孙妈妈,不必担心,贾表不是个没眼力见的,今日有观主在,就不怕他中途放人。”

    “啊,那......那我怎么回城里啊......”

    是啊,如今从三清山进城的官道上有不少贼寇流民,抱月一个人回去,她也不放心。

    主仆二人坐在炕上,窗棂大开,忽地一阵风吹进来,林作雪打了个寒颤。

    抱月上前刚想关上窗棂,她的视线越过中庭,看见后院马厩里停着的两批快马和马车。

    “抱月。”她问,“那马车是何人所有?”

    抱月拉窗棂的手停住,跟着她视线一同看过去,在记忆中搜索,道:“那是东禅院的马,是何人所有奴婢也不知。”

    抱月继续关窗户,扣上的那刻,她忽然想起什么,呀的一声。

    林作雪掀目看她。

    “女郎!我记起来了。您昨个落水,好像就是那东禅院的人救的您!”

章节目录

宅斗冠军重生摆烂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奶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奶芒并收藏宅斗冠军重生摆烂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