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亥月,南欢城接连下了三日的鹅毛大雪不断,积雪铺白了那城上的整座仙山,阴云雾霭连绵不尽,大片的梅林被压弯了枝叶,厚重的雪花覆下不露一丝艳红。许是气数已尽此时雪将停未停,一如姜沁旎的命数。

    她刚到这个世界还没缓过来,甚至才刚刚接收到档案信息,就被眼前的这个剑仙给杀了。

    姜沁旎粼粼的桃花眼无辜倒映着漫天飘零的雪,濡湿了乌黑的睫毛,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垂下眼睛,细密卷翘的眼睫带着湿意遮住了眼下的青色,紧紧咬着下唇浸透出血丝,苍白着这张秀气娇美的脸,倒是像极了一株柔弱却被丢弃的菟绒花。

    姜沁旎孱弱单薄的脊背微微踉跄,踩着身后低矮的雪垛借力稳住了步子,她抬眼细细看着眼前这个人,倒是有些意外的恍惚。像,着实是太像了。

    像那个刚在一起就被她甩了的前男友。

    剑仙一袭白衣宽袖翻飞,星目剑眉,滚动的喉结旁边有颗红痣显得格外惑人,像是一点朱砂不慎落在上好的宣纸上,若非楼台月,何必染尘埃。

    可此时他发丝凌乱肩落白雪,全然不见那番冷静骄矜的模样,瞳孔里满是被人揉碎了玻璃似的痛苦挣扎,就连执剑刺入她胸口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姜沁旎,我必须杀你,断情绝爱才能入无情道,只有我杀了魔尊才能还宗门安宁。”

    剑仙压抑着颤抖沙哑开口,他清冽的眼尾下沾上了她的一滴血,顺着线条利落的骨相一路滑下,横跨了半张脸,像极了一捧白雪中间落了红梅。

    姜沁旎竟然有种终于将他拉下高坛,看他染上情爱坠入凡尘的快感。

    她吐出口浊气,也是未曾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来到这个节点上,这不是直接送她直通大结局了吗。

    不错,她来自平行时空,被誉为“冻结时代。”

    那里一年只有两个季节,酷暑时有两个月的白昼,寒冬有时迎来长达三个月的极夜,不少人因此患有或深或浅的心理疾病,而她凭借种花养草进行调香,引入心理疗愈开辟了新的赛道。

    姜沁旎靠这项研发提前进入到了养老模式中,整日不是氪金打投自己的idol,用钞能力抢演唱会和限量小卡,就是全球各地的环游。

    又是十月,她披着狐裘脚踩着皮靴,正拎着行李箱打算去北半球度假,此时的风景必然很好,运气不错的话指不定刚下飞船就能看见极光了。

    这时中央医院的精神科院长突然给她打来消息,周边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根本听不清他的话。

    姜沁旎蹙起描画精致的眉,心里惴惴不安,寻了个角落站在雪垛上,一边躲雪一边摘掉鹿茸的皮手套,捂住自己的另一边耳朵仔细去听。

    “s级上校迟祐青实战出了事故昏迷,采用了造梦仪器试图唤醒他沉睡的意志,没想到现在监测到他精神体濒临崩溃,你作为顶级心理诊疗师……”

    姜沁旎的心跳漏掉一拍,手机无力的从指尖滑落。

    胸口像被人猝不及防砸了一记重拳,沉闷又钝痛,眼前的世界忽然间朦胧了,被水气所掩盖,随着泪珠滚落世界又清晰的重现眼前,像一块冬日里被水蒸气晕染又抹干的窗户。

    从分手到后来各登顶峰,再次听见迟祐青的消息,他却成了这般模样。

    他了无生机的躺在仓储中,身边环绕着各样的检测仪器,修长瘦削的手上已被针头扎的青痕一片,乌青的眼睑下隐隐可见青色血管。

    煞白的脸消瘦了许多,棱角和眉骨显得更加锋锐,安静的躺在那就像即将破碎掉的琉璃娃娃,唯一的生机就是那浅薄的呼吸和缓慢颤动的心脏。

    姜沁旎脱下外衣,换上和迟祐青一样的蓝白条纹消毒病服躺在他身边。

    在被注射完全身麻醉准备植入晶体时,她闭上眼睛在意识彻底混沌前慢慢把手挪了过去,如愿牵到了那双骨节分明又稍显凉意的手,姜沁旎餍足的舒展了眉眼,勾起一抹浅笑,紧紧扣住他的手。

    这次一定要抓紧他,去他的精神体中唤醒他,带他回家。

    谁料想得到刚开局就挂了,还平白受了一记锥心之痛,恭喜眼前这位剑仙,他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她。

    太有眼光了,挑选到了世界上最软的柿子。

    姜沁旎死到临头也是颇为冷静的嘲讽他一番:

    “弃所爱换众生这种路子早几百年前都不兴了,你的爱也真……”

    “廉价。”

    姜沁旎粼粼的桃花眼不带一丝情欲,如同一个局外人在看戏般置身事外,冷眼看着他像在看自作多情的跳梁小丑独自演了个臭长的烂剧,一场戏落还非要漫不经心的指着他的鼻子点评一句狗都不演,扯掉他那最后一层遮羞的布。

    剑仙别开了脸,承接下她的羞辱,垂下的左手暗暗攥成了拳,红了耳根,闭上眼干脆利落的一把抽出了那柄剑。

    温热的血溅落在空中,染红了一朵朵四处飘散的雪花,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任由自己失重,让混着血的雪花沾染她烟罗绮云裙的裙摆。

    她暗道终于可以躺下了,疼到极致便不觉得有多痛了,只觉得麻木,好似身体里的力气从某处倾泄流走,替换成了一股冷意,冻得从骨子里在发颤。

    下一瞬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人撕破虚空出现,手中的剑势如破竹般直奔剑仙,将他一剑封喉。

    男人的袍尾用金丝暗线绣着一朵朵绽开的莲花,随着他凌空出现抱起她,那莲花像活过来了一般摇曳生姿。

    姜沁旎眨着大眼睛看着他,鼻尖却莫名止不住的委屈发酸,一阵苦涩从烧灼的胸腔一路往上,漫过窒息的心尖和破叟的咽喉,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出气多进气少的安静窝在他怀里,暗恨她都大结局要杀青了才见到的正主——

    迟祐青。

    他猩红着凤眼死死盯着她,漆黑的眼中倒映的那抹红好像刺痛到了瞳孔,将他的脸霎时变得比她还要苍白。

    他极力压制着紊乱的呼吸,手却小心翼翼覆在她的心口为她输送灵力,试图让那涓涓血流止住。

    可姜沁旎如同一个漏了风的袋子,装进再多的灵力也是石沉大海,她用尽所有力气努力忽视那痛楚,抬手攥住他不断输送灵力冰凉的手,然后裹进自己尚且还算温热的怀中。

    她被迟祐青紧紧拥到怀中,脸抵靠在他的脖颈,听着他哑着嗓子染上哭腔: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带你回家。”

    姜沁旎的耳边似乎时间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万籁俱静,只听得见他怦然有力的心脏在慌乱的震动。

    她张了张嘴倒是想安慰他一句,这次该是她带迟祐青回家了才对,手却无力的垂下在空中落下了弧度。

    她恍惚看着落在她掌心里的雪花,当真雪似梅花萼。

    姜沁旎汗颜的确认了她的身份:

    她是虐了迟祐青千百次又早死的狗血白月光。

    待一片昏黑混沌结束,姜沁旎紧抓着那束光亮挣扎着再次睁开眼。

    抬眼便是迟祐青若隐若现斑驳的胸膛,衣衫松散,仅着一件里衣,而她还主动环抱着他精瘦的腰,一条腿蛮不讲理地压在他小腿上。

    环顾四周,姜沁旎暗暗吞咽了下喉咙。

    被掀翻的茶具,窗边被拨落碎了满地的白釉花瓶,一室狼藉,狂风过境一样。

    她刚想推开他撑起身,就被他扣回了怀里。

    “别动,再睡会儿。”他一边低着声音哄她,一边轻拍着她的脊背哄睡。

    在这暖意弥漫的被褥里,她确实可耻的动摇了,要不再睡会儿也行,她先是得知他的医疗事故,又莫名其妙被提前送到大结局一剑被杀,如今确实很想补一觉了。

    困意再次朦胧起来,姜沁旎习惯性的抬起一只手跨过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搭在他散落一枕的发上,指腹稍用力揉乱他漆黑的乌发。

    不过这发顶怎么摸起来不太对劲呢,顺着向上摸起来怎么这么像一丛草,就连他身上的气味都像刚下过雨湿漉漉的草地。

    姜沁旎睡意朦胧的抬眼望过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豁得推开他离了半尺远,瞌睡全无。

    不得了!迟祐青怎么头上绿的长草了!

    “恭喜宿主!养成茵茵绿草,成功绑定娇花养成系统!”

    一道声音从姜沁旎识海里乍现,激的她头皮发紧,倒像是个夹着嗓子故作可爱的机器人,尴尬的她止不住手指蜷缩起来紧拽被角,院长此前也没说附送了她这么一个科技狠活。

    “宿主,您可以看见养成对象魔尊迟祐青的头顶长出的花,终极目标是将他头顶的花养成娇花,即可解锁通关。

    前提是要遵循本世界的主线剧情不崩坏,且人设不崩塌。”

    姜沁旎垂眸摩挲着指腹暗自思衬了一番,如此想来要带迟祐青回家倒也容易,在她这个早死白月光下线前教他如何成为娇花岂不就可以了,她还能免受那一剑之苦。

    心下松了口气,但姜沁旎抬眼看着他头顶那抹绿心里非常在意,有股心虚的感觉直冲脑门,她眼睛滴溜溜的绕开那株绿的耀眼的草。

    姜沁旎瞥了瞥还在睡着的迟祐青:“那我怎么消掉他头上的草?”

    “宿主摸摸头保持十秒即可收割任意花草,获得相应技能。”

    姜沁旎新奇的抬起了眼,用指尖戳了戳宛若新生的稚嫩青草,那些草似乎有了生命般缠上了她柔软的指尖,剐蹭的她掌心一阵痒意,她暗笑这好像是误入了一场模拟农场的游戏,每天浇浇花收割一番还能涨金豆豆。

    她反倒怀念起了从前自己的花田,从B612星球捧来的玫瑰、雪山之巅挖来的雪松、睡着了会蜷缩起枝蔓的睡莲、不开心会用脸骂人的含羞草……

    调出来的香就像一颗带着生机的种子,在人心中那片荒芜破败的土地生根发芽,嚣张地用新生枝桠驱赶走枯叟的落叶。

    她摊开掌心整个覆在他绒绒的头顶,下一秒就被他捉住了指尖包裹在掌心,重新拽进了温热的被子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消瘦而修长,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姜沁旎试图挣开他的钳制,没想他愈加用力,将她的手一整个包裹起来动弹不得,她皱起细长的眉——

    当真和他头顶的草一般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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