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清寒,覆雪枝低,两只喜鹊在树枝间踏跃,落雪砸在马鞍上,被一双粗壮黝黑的手掌扫落,男人衣衫单薄,却不见一丝冷意,他眼睛虽然直视前方,但是已将周遭的万千杂音收归耳中,辨认可疑之处。

    他此刻身材异于常人,几乎矮上一头,一张灰黄的脸,右脸如核桃一般遍布沟坎,看不出喜怒,正常的左脸落满沧桑。

    他是赤枭门的跑腿何故,忽高忽低,忽美忽丑,没人见过其真面目。

    东来虽然心里犯嘀咕,但常年迎来送往,早已习惯各式各样的人物,点头哈腰的问:“郎君可要用些早饭在离开。”

    “不用,打壶酒,再包半斤牛肉。”何故的公鸭嗓,配上本就丑陋的面目,实在令人浑身不舒服。

    好在出手大方,东来握着银钱,一溜烟去置办他要的东西去了。

    何故牵着马继续向外走,站在阳光下,眯着眼巡视左右,爆仗的声音太过吵闹,那烟雾同样掩盖了诸多气味,等东西送到他手里,又看着东来递上的余钱,挥挥手。

    东来识趣,连忙道:“郎君再来。”

    这一幕让东来想起个人,一个同样要酒要肉,将剩余的钱赏给他的书生,那是他第一次收到赏钱,高兴许久。

    比起南介的暴雪惊风,普州已算温软,第二次走这条路,湘舲内心五味杂陈,可马上两人就感觉到不对劲,何故一直在晖马镇和偏关镇这两处地方绕圈。

    五天后,何故走进一处城隍庙,栓马的时候,湘舲发现他将手伸进马鞍,趁人不备,快速将一个东西踹进怀里,然后将吃剩的一点牛肉几口吃光。

    “湘舲,我跟着他,你守在门口,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会藏起来,或者金蝉脱壳,这里离城镇还很远,若走他一定回来骑马。两手准备省的让他跑了。”李岚一身胡服,将人都撒出去,自己也跟着何故身后,进了庙门。

    突然起雾了,不远处的江面泛起大雾,直逼城隍庙,湘舲心下一凛,紧盯庙门口,仔细留意门口的三匹马和两辆马车会被何人拉走。

    半个时辰过去,门口只剩何故那匹马,李岚从里面出来,跑过来问:“真的被他逃了,他肯定知道这里会起雾,才选择这里脱身。”

    “我知道了。”湘舲含笑沉吟,“以防万一,留下两个人看他会不会出现。”

    随后两人去追赶那辆,湘舲认为可疑的马车。

    二人策马沿着车辙印,一路追到北方边塞军军营外。

    “你能确定?”李岚眼中难掩焦急之色。

    “我仔细观察过他脖子上的喉结,吃东西的时候会移动,男身无疑,应该可以排除那两个骑马的女子。” 白湘舲跳下马,语气颇为淡定。

    湘舲正色道:“我也没底,但是马车临近边塞军军营,我感觉八九不离十。那辆尖顶马车上是一家五口,小夫妻很亲昵,抱着孩子,身边跟着奴仆,应该也可以排除,最可疑就只有那辆最大的马车,看上去像一对母子,那年轻男人很高,即便是缩骨功也不可能增长那么多,就只有那老夫人。她低着头,很胖走路一瘸一拐的。”

    两人躲过兵哨,分头在营地中找人,湘舲路过一个大帐时,听到里面一声笑,她靠近些,将大帐划开一个口子。

    李嘉同正捧着赤调,嘴都快裂到耳根:“终于拿到虎符,有了它,才能名正言顺的调动北方边塞军,若不是起兵在即,真想第一件事就把李岚的九钦师揍趴下,我看他还怎么仗着九钦师耀武扬威。”

    “娜布其夫人吩咐在下,如果确认此物是虎符,便要回去复命,请三皇子一定看清楚。”何故脱掉老妇人的衣服,将头上的白发扯掉,脸上带着很厚的脂粉,辨不清本来的面目。

    湘舲发现,他与之前的核桃仁实在判若两人,就连气质都发生了改变。

    她内心佩服易容高手,不光是因为他们善于易容,还因为他们从小练习缩骨功,练习时面临诸多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殒命。想来没有其他出路,要不然谁能舍得小小的孩子,去承受那么痛苦的折磨。

    湘舲见屋内没有旁人,她直接将口子破开,钻了进去,一刻也没停留,径直走到李嘉同身后,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在何故震惊的目光中,她娇媚的哼唧一声。

    “玉娘,别闹。”李嘉同松开一只手,拍了拍挡在眼前纤细的手背,湘舲趴下去,眼睛紧盯着何故,并在李嘉同的耳朵边吹了一口气,惹得李嘉同浑身一酥,湘舲瞬间便将虎符抽走。

    她退后两步,懒洋洋的将虎符塞进怀里,这下轮到李嘉同炸了营。

    “白湘舲?你怎么在这?快把东西还我。”由于太过震惊和急迫,李嘉同这一声怒吼,声音都喊劈了。

    “你这般声嘶力竭,不怕把你九皇叔喊来吗?他若知你背后嘲讽他,会不会拧断你的脖子?”白湘舲面露喜色,目露凶光,一整个邪神附体,浓烈杀气已经从她身上落地。

    何故瞬间起身,他从不怕冷,但现在他却如遇霜雪,湘舲陷在晦暗里,身上肃杀之气逼人,令他心生寒意。

    “白湘舲,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李嘉同言罢就要上前,一瞬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似乎都跑向一处,可转眼声响尽消。

    大帐门口,被众人围住的人,慢条斯理的走进大帐。

    李嘉同的手还高高的扬起,回头扫一眼,吓出一身冷汗。

    李岚和被他关起来的北方边塞军主帅尚觉,一同踏进大帐。

    李嘉同想让何故去找吴事新,却发现何故早以消失。

    尚觉一双狮目瞪得溜圆,形容虽狼狈,但难掩一身气概,甲胄的寒光冰冷刺骨,李嘉同骨头瞬间软了,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有指望,有靠山,见你九皇叔都不屑行礼问安?”湘舲按着李嘉同的后脑勺,直接将人推跪在地,拿出虎符,递给李岚。

    “九,九皇叔,您怎么来了?”李嘉同望着虎符躺进李岚手心,他知道这一定是真的,他眼下不知道吴事新的处境,打算随机应变,稳住李岚,在某其他。

    “九王爷,此事必得严查,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他今天敢偷虎符,擒主帅,明天可就造反了。”尚觉掷地有声,但眉眼中不掺杂私欲,也不为泄愤,正气凌然。

    李嘉同假装认错,眼眶似有热泪闪闪,开始打亲情牌:“九皇叔,我知道我偷虎符不对,可我没兵怎么打北燕,他们害死了姝慧姐,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李岚负手站到地图前:“赤调丢失我有看管不利之责,幸好未酿成大错,这件事我不追究。我知道姝慧护你疼你,你借昔日之情,执着为她报仇,全然不顾朝野危机,百姓疾苦,这件事,我要你亲自到圣上面前坦白罪过,若有隐瞒,数罪并罚。”

    何故临走通知吴事新,他一知半解连眼下是个什么情况都还没搞清楚,便带兵急匆匆赶来。

    李嘉同正欲辩白,见吴事新将大帐瞬间围的跟铁桶一般,进门后直接将手中的长剑横在众人眼见,一把将李嘉同拉起来,护在身后,李嘉同眨眼间逆风翻盘,不是好笑。

    这次的浑水,他一手搅浑的,能够拿到兵符,利用北方边塞军,打开个口子,联合六枢和赤枭门直取普州和幽州,将岐国一分为二,他有机会问鼎九五之尊,怎能功亏一篑。

    他不甘心,也绝不会见好就收。

    “九皇叔,你还想说什么?没比我大几岁,总以长辈的姿态吆五喝六,给你闲的,还有时间来关我的事。对,你女儿叫什么?”李嘉同不慌不忙问吴事新。

    “吴双。”吴事新将剑对准李岚,说道:“王爷怕是早把她忘了,当年小女那样爱慕王爷,王爷是怎么对待小女的,竟当众骂她没脸没皮,是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

    “只要王爷答应,娶臣的女儿为王妃,臣可以留你一命。”吴事新大言不惭的挥剑逼迫,丝毫没发现李岚身上毫无畏惧的镇定。

    吴双?湘舲噗嗤一声,乐的前仰后合,问:“这又是哪一出?你闺女逼婚不成,这当爹的造反,就只为逼人娶你女儿,可天下之大笑。”

    “我要是你,知道闺女疯了似的爬床,把人当王爷给强上了,就应该打折她的腿,关在屋里省的丢人现眼。那县丞事后脸都绿了,宁肯辞官也不娶你女儿。可见其言行癫狂,道德沦丧。”湘舲抽出匕首,敲了敲吴事新的剑身。

    “闭嘴,你是谁啊?这有你说话的份吗?”吴事新指着湘舲怒骂,本来是胆战心惊,却也被湘舲番讥讽,莫名有了几分大不了一起死的戾气。

    吴事新豁然挥剑,湘舲施展四两拨千斤,用匕便把吴事新的剑换个方向,接着一巴掌打在吴事新脸上,把吴事新打了一个踉跄,吴事新刚直起腰,接着又挨一耳光,剑还不等握紧,湘舲一脚踢在他手腕上,转身又是一脚,吴事新剑脱手一头磕在桌子上,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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