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倪姝从临海医院回来时，老宅的阿姨便告诉她，“大小姐，老爷子在书房等您。”
她上了一天的班，累得腰酸背痛，还得去听“太上皇”发言，倪姝内心狂翻白眼。而老头子找她多半也是有事。倪姝光是想想就头痛。
书房的门敲了两声便被打开，倪姝望了一眼开门人，这张脸她看着依旧有些不习惯。林司南已经离开倪家两年，自立门户，事业可谓是风生水起，而他能离开倪家还得益于倪姝的一点点帮助，所以替倪家德开门的自然也就换了别人。
简安就是倪家现在的管家。
简安人如其名，性子安静，相比林司南，话更少。人长得很是清秀，骨骼清瘦，皮肤白皙得像是没被晒过阳光，似风一吹便能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病态感。
而他的年纪也很小，二十来岁。就是因为太年轻，所以他初来倪家那天，倪姝甚至以为是倪天佑的私生子被领回来了。
被告知是倪家德新雇的管家，倪姝怔在原地愣了几秒。直到对方一句，“大小姐，今后请多关照”，她才回过神来——
这人竟然真的是倪家的新管家！
老话说，人不可貌相。
但恕倪姝不能理解，看着营养不良的简安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倪家德。而简安在倪家两年的时间里，倪姝也没觉得他有什么过人的能力。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她和简安接触不多的原因。
因为林司南的叛弃，倪家德多疑的毛病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加上倪氏集团江河日下，倪家德彻底成了个“神经病”。
简安与其说是倪家的新管家，更像是倪家德的贴身随从。没有倪家德的允许，简安不准私下里见别人，尤其是倪天佑和倪姝。
倪姝对此倒没什么感受，反倒是倪天佑心有不忿。同倪姝说：“那个简安什么来头，老爷子那么重视他，小姝，咱们得提防着点。”
倪姝冷笑，不作回应。她知道倪天佑什么意思，无非是怕这个外人抢了倪家的家产。可就是知道这点，她才更不想搭理倪天佑。
倪家还有什么可抢的，一堆烂摊子吗。
可倪天佑却不这么想，他反复跟倪姝强调，“老爷子死后，倪家是我的，自然也就是你的。你可是我唯一的继承人。”说到这里时，倪天佑的脸色显得有些古怪。他一直想把他的一对私生子女带回来，可只要倪家德在世一天，这件事就不被允许。
倪姝才不在意什么继承家产，照倪家现在这样发展下去，产业她没有继承到，负债倒是背定了。倪姝撇了撇嘴，不想听倪天佑唠叨。
倪天佑不是瞎子，他也看出来他这个女儿天生跟他不对付，当即板着脸说：“你最好把我的话记心里去，我看这个简安，不是个善茬。我会私下里调查他，你放机灵点！别天天就知道往医院跑。你一个集团继承人好好地跑去做什么医生？啊？临海医院差你这号人物？而且你凭什么进的医院，你不清楚吗？”倪天佑越说越上火，口不择言，“没了倪家大小姐这个身份，市医院会要你一个新人？你还真以为自己的医术高明了是吧。这么大个人了，一点数都没有！”
倪天佑的攻击彻底惹火了倪姝，她跟她爸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论扎对方心，两人不分上下，“倪总说得对，临海医院有没有我这个新人确实无所谓，但我知道倪总很需要我！没了我，你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倪氏产业，拿什么去争？凭你外面领不回来的私生子吗？还是凭你花天酒地的社交？又或是凭你年年让企业亏损的商业能力？您年纪都一大把了，怎么还是一点数都没有啊！”
倪天佑这几年虽混得不怎么样，但敢这么指着鼻子骂他的除了倪家德以外还真没有别人。今儿他倒是体验了一下，老子骂他也就算了，亲女儿也敢这么骂他。倪天佑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践踏个彻底，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举起巴掌就要打下去。
倪姝可不会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被他打，她闪得快，阴着脸继续说：“你当我还是个小孩吗？你想打就打？倪天佑，拜托你有点数，你现在怒骂我的每一句，甚至打下来的每一巴掌，都会直接影响你以后在倪氏的位子稳不稳。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该不会觉得爷爷会为了你而放弃我吧。”
如果说刚才倪姝的话让倪天佑气急攻心，那么倪姝的最后一句，直接就让倪天佑气清醒了。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现在的倪天佑，没了倪姝，确实不行。很显然，老爷子更看重他的孙女。而倪家德又太过精明，没人知道他到底会在遗嘱上写什么。
见倪天佑脸色煞白，高高举起的手又缓缓落下。倪姝“嘁”了一声，转身上楼。
倪天佑望着倪姝的背影，半晌后，跟后面喊了句，“你要记住谁才是你的亲人！”
倪姝差点隔夜饭都吐出来。
后来倪天佑真去调查简安了，只是没什么成果，这也在倪姝意料之中。除非老爷子亲口说，否则简安的身份会一直是个谜。
*
倪姝来到倪家德书房门口，侧着身子站在内门的简安对她笑了笑，弧度约等于没有，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后，一句客套话也不说。
倪姝朝他点点头，似是习惯他的沉默，步伐轻慢地走向倪家德。
“来了啊。”倪家德朝倪姝招了招手，转身看她后，眉头立马皱起，“今天工作很累？”
倪姝心里咯噔了一下，立马扯了个微笑，脸上的疲态一扫而光，“还好。爷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于倪姝从医这点，倪家德和倪天佑是统一战线。倪姝不敢拿自己的职业造次。
倪家德的心情似是很不错，所以即便看出来倪姝在装模作样，也没多说什么，眉眼带笑地继续欣赏着他收藏的文物。
倪姝心里了然，倪氏的经济危机应该是有了转机，不然倪家德哪有心情笑着赏字画。近三个月以来，倪家德要么就是脸色阴沉，要么就是大发雷霆，吓得倪天佑那个败家子都不敢回老宅。
现在倪家德一脸的轻松样，怎么看都是与集团利益有关。
只是清楚归清楚，倪家德不开口，倪姝也不会自作聪明得自己先说。而她一贯也不打扰倪家德欣赏文物，只默默在旁等待。
“还记得这幅字画吗？”倪家德眼神专注地看着字画，突然开口。
当然记得。
从倪家德拿起时，倪姝便看出来了。
这幅字画是当年贺峰送给倪家德的，倪姝印象很深刻。她轻点头，“嗯，是已故的贺峰送给爷爷的。”
“没错。”倪家德看了倪姝一眼，指着字画说了一些专业术语。
倪姝听不太明白，也没什么兴趣，既不敷衍也不奉承，只是安静得听倪家德讲述。许是年纪大了，倪家德心情还不错时就会找倪姝过来，给他讲讲那些文物，也不管倪姝爱不爱听。
而今天，倪家德突然拿出贺峰送的字画，根本不用猜，也知道是有别的事要同她说。所以她只需耐心等待。
“你的品位不随我，性子倒还是随我。”倪家德说了一些字画相关的话，忽然插进了这句。
倪姝差点睡着，一听这话，继续不动声色。
“看到我手里拿着贺峰送的字画，知道我今天叫你过来并不只是要跟你讲字画，所以你就默不吭声。”倪家德将字画收起，动作小心又温柔。
倪姝每次见到这一幕，都觉得很稀奇。
倪家德一辈子对任何人都没有这般温柔过，却将他的文物们视如珍宝，流露出无限温情。
人到底是一个有感情的动物。只是每个人的感情会投放在不同的事物上面。
贺峰送的字画被规整放好之后，倪家德领着倪姝走到椅子边。他看着倪姝，缓缓道：“若换作你那不成器的爹，恐怕早已不耐烦地甩门出去了。”
倪姝淡淡一笑，心道：我那爹再不成器，也是您教出来的。
“正是因为你性子随我，所以我才要从小就培养你。你可能会怪爷爷这么多年对你要求太严格。”倪家德说话的声音缓而慢，皱皱的皮肤显示着他已经真的老了，落座椅子之前，他拍了拍倪姝的肩膀，轻叹一声，“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可能永远活着。你那个爹又只会败家。以后，你作为我的继承人，自然要担负起振兴倪家的重任。”
倪姝对倪家人没什么感情，她的感情早已在这么多年的伤害中耗尽了，所以即便倪家德难得对她说些体己的话，她的内心也只有无动于衷。
而且倪姝比谁都清楚，倪家德为什么会培养她？说是振兴倪家，无非就是想将她“卖”了。
“爷爷，您直说吧。”倪姝没有兴趣再听。
“才说你性子随我，现在就这么急了？”倪家德的语气有些责怪，沉声道：“倪姝，做人不能太性情中人。倪家的人也不能被感情所束缚。”
所以倪家人要像你一样对血亲都冷漠不仁吗？！倪家变得如此畸形，倪天佑一直都烦她，从没有尽过爸爸的责任！
爷爷，你真的没想过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吗？！
倪姝很想嘶喊出来，但她却只是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冷静，到底没有把刚才的话说出来。如果她真的说出来，只会显得她很蠢，很白痴，很可笑！
倪家德看着她，默然半晌。他当然知晓倪姝心中不快。可这才哪儿到哪儿？倪家的人注定不会快乐。
想到这里时，倪家德的目光忽然很悠远。
倪姝尚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就见倪家德起身，缓慢走到了窗边。倪姝心里直打鼓儿，今夜老爷子的情绪很古怪，看来，要同她说的事很不一般。
难道是……？
也不知怎么，倪姝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预感来得快又准，她甚至已经猜到倪家德要说的事。
果然下一秒，就听站在窗前的倪家德说道：“与倪家联姻的人，我已有了人选。”
倪姝的心似石头一般提起又落下。
倪家德能说出这番话，基本上就意味着她的婚姻不会改变了。
等了这么多年，有一种人头终于要落了地的悲壮感。
倪姝咬了咬嘴唇。
半晌，只是“噢”了一声。
倪家德没有看她，双手负背，继续说：“即便我已经有了人选，但还是需要征求下你的意见。”
“呵，”倪姝冷哼一声，自嘲般笑了笑，“爷爷，在您的心里，我不一直都是倪家待价而沽的商品吗？您何时也会征求我的意见了。”
听着孙女的阴阳怪气，倪家德脸色不动分毫，淡淡补充，“征求你的意见不是我，是想要娶你的那位。”
“嗯？”倪姝抬眼，脑海里闪过两个人。
最终——
尘埃落定。
“方辙回来了。”
……
室内忽然陷入了沉静。倪家德知道这句话多少会让倪姝的情绪受到影响，他并没有去逼迫她，让她尽快做出反应，反而是给她时间让她消化这个消息。
“哦……”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倪姝轻轻应了一声。
回来就回来呗，与她何干。
倪姝心里是懊恼着的，是怨恨的。
同那时候在孤儿院一样。一声不吭，说消失就消失。回头突然冒出来，说要娶她。
方辙当她是什么？他想怎样就怎样吗？借倪家德之口来征求她的意见，那为什么他不亲自来问？他是真的尊重她吗？
还是说，他压根儿不敢见她。
倪姝越想越是不忿，垂在两侧的手逐渐握拳。
倪家德转过身子，见倪姝为感情所动容，毫不掩饰她的失魂落魄，半眯起眼，问：“倪姝，你是怎么想的？”
“我……”倪姝依旧没想好该怎么回应。她是觉得，如果她真的不愿意，方辙也不会逼迫她。可是如果不是方辙，就会是别的人，倪家的企业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倪家德不会给她多选择的机会。而她，若是想将那人送进无间地狱，就必须还留在倪家。
她踌躇了片刻，冷着声音说：“爷爷不是早就替我做好了选择吗？”
倪家德似是满意倪姝的回复，点点头道：“嗯，你心里清楚就好。婚礼，方辙那边会全权安排。隔日我会办个商宴，宣告此事。”
看吧，当事人之一的她，从头至尾只需要做个会点头的玩偶就好。总会有人会安排好她的人生。
只要她还没有自由一天，那么她就得做一天笼中鸟。
她上了一天的班，累得腰酸背痛，还得去听“太上皇”发言，倪姝内心狂翻白眼。而老头子找她多半也是有事。倪姝光是想想就头痛。
书房的门敲了两声便被打开，倪姝望了一眼开门人，这张脸她看着依旧有些不习惯。林司南已经离开倪家两年，自立门户，事业可谓是风生水起，而他能离开倪家还得益于倪姝的一点点帮助，所以替倪家德开门的自然也就换了别人。
简安就是倪家现在的管家。
简安人如其名，性子安静，相比林司南，话更少。人长得很是清秀，骨骼清瘦，皮肤白皙得像是没被晒过阳光，似风一吹便能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病态感。
而他的年纪也很小，二十来岁。就是因为太年轻，所以他初来倪家那天，倪姝甚至以为是倪天佑的私生子被领回来了。
被告知是倪家德新雇的管家，倪姝怔在原地愣了几秒。直到对方一句，“大小姐，今后请多关照”，她才回过神来——
这人竟然真的是倪家的新管家！
老话说，人不可貌相。
但恕倪姝不能理解，看着营养不良的简安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倪家德。而简安在倪家两年的时间里，倪姝也没觉得他有什么过人的能力。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她和简安接触不多的原因。
因为林司南的叛弃，倪家德多疑的毛病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加上倪氏集团江河日下，倪家德彻底成了个“神经病”。
简安与其说是倪家的新管家，更像是倪家德的贴身随从。没有倪家德的允许，简安不准私下里见别人，尤其是倪天佑和倪姝。
倪姝对此倒没什么感受，反倒是倪天佑心有不忿。同倪姝说：“那个简安什么来头，老爷子那么重视他，小姝，咱们得提防着点。”
倪姝冷笑，不作回应。她知道倪天佑什么意思，无非是怕这个外人抢了倪家的家产。可就是知道这点，她才更不想搭理倪天佑。
倪家还有什么可抢的，一堆烂摊子吗。
可倪天佑却不这么想，他反复跟倪姝强调，“老爷子死后，倪家是我的，自然也就是你的。你可是我唯一的继承人。”说到这里时，倪天佑的脸色显得有些古怪。他一直想把他的一对私生子女带回来，可只要倪家德在世一天，这件事就不被允许。
倪姝才不在意什么继承家产，照倪家现在这样发展下去，产业她没有继承到，负债倒是背定了。倪姝撇了撇嘴，不想听倪天佑唠叨。
倪天佑不是瞎子，他也看出来他这个女儿天生跟他不对付，当即板着脸说：“你最好把我的话记心里去，我看这个简安，不是个善茬。我会私下里调查他，你放机灵点！别天天就知道往医院跑。你一个集团继承人好好地跑去做什么医生？啊？临海医院差你这号人物？而且你凭什么进的医院，你不清楚吗？”倪天佑越说越上火，口不择言，“没了倪家大小姐这个身份，市医院会要你一个新人？你还真以为自己的医术高明了是吧。这么大个人了，一点数都没有！”
倪天佑的攻击彻底惹火了倪姝，她跟她爸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论扎对方心，两人不分上下，“倪总说得对，临海医院有没有我这个新人确实无所谓，但我知道倪总很需要我！没了我，你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倪氏产业，拿什么去争？凭你外面领不回来的私生子吗？还是凭你花天酒地的社交？又或是凭你年年让企业亏损的商业能力？您年纪都一大把了，怎么还是一点数都没有啊！”
倪天佑这几年虽混得不怎么样，但敢这么指着鼻子骂他的除了倪家德以外还真没有别人。今儿他倒是体验了一下，老子骂他也就算了，亲女儿也敢这么骂他。倪天佑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践踏个彻底，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举起巴掌就要打下去。
倪姝可不会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被他打，她闪得快，阴着脸继续说：“你当我还是个小孩吗？你想打就打？倪天佑，拜托你有点数，你现在怒骂我的每一句，甚至打下来的每一巴掌，都会直接影响你以后在倪氏的位子稳不稳。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该不会觉得爷爷会为了你而放弃我吧。”
如果说刚才倪姝的话让倪天佑气急攻心，那么倪姝的最后一句，直接就让倪天佑气清醒了。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现在的倪天佑，没了倪姝，确实不行。很显然，老爷子更看重他的孙女。而倪家德又太过精明，没人知道他到底会在遗嘱上写什么。
见倪天佑脸色煞白，高高举起的手又缓缓落下。倪姝“嘁”了一声，转身上楼。
倪天佑望着倪姝的背影，半晌后，跟后面喊了句，“你要记住谁才是你的亲人！”
倪姝差点隔夜饭都吐出来。
后来倪天佑真去调查简安了，只是没什么成果，这也在倪姝意料之中。除非老爷子亲口说，否则简安的身份会一直是个谜。
*
倪姝来到倪家德书房门口，侧着身子站在内门的简安对她笑了笑，弧度约等于没有，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后，一句客套话也不说。
倪姝朝他点点头，似是习惯他的沉默，步伐轻慢地走向倪家德。
“来了啊。”倪家德朝倪姝招了招手，转身看她后，眉头立马皱起，“今天工作很累？”
倪姝心里咯噔了一下，立马扯了个微笑，脸上的疲态一扫而光，“还好。爷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于倪姝从医这点，倪家德和倪天佑是统一战线。倪姝不敢拿自己的职业造次。
倪家德的心情似是很不错，所以即便看出来倪姝在装模作样，也没多说什么，眉眼带笑地继续欣赏着他收藏的文物。
倪姝心里了然，倪氏的经济危机应该是有了转机，不然倪家德哪有心情笑着赏字画。近三个月以来，倪家德要么就是脸色阴沉，要么就是大发雷霆，吓得倪天佑那个败家子都不敢回老宅。
现在倪家德一脸的轻松样，怎么看都是与集团利益有关。
只是清楚归清楚，倪家德不开口，倪姝也不会自作聪明得自己先说。而她一贯也不打扰倪家德欣赏文物，只默默在旁等待。
“还记得这幅字画吗？”倪家德眼神专注地看着字画，突然开口。
当然记得。
从倪家德拿起时，倪姝便看出来了。
这幅字画是当年贺峰送给倪家德的，倪姝印象很深刻。她轻点头，“嗯，是已故的贺峰送给爷爷的。”
“没错。”倪家德看了倪姝一眼，指着字画说了一些专业术语。
倪姝听不太明白，也没什么兴趣，既不敷衍也不奉承，只是安静得听倪家德讲述。许是年纪大了，倪家德心情还不错时就会找倪姝过来，给他讲讲那些文物，也不管倪姝爱不爱听。
而今天，倪家德突然拿出贺峰送的字画，根本不用猜，也知道是有别的事要同她说。所以她只需耐心等待。
“你的品位不随我，性子倒还是随我。”倪家德说了一些字画相关的话，忽然插进了这句。
倪姝差点睡着，一听这话，继续不动声色。
“看到我手里拿着贺峰送的字画，知道我今天叫你过来并不只是要跟你讲字画，所以你就默不吭声。”倪家德将字画收起，动作小心又温柔。
倪姝每次见到这一幕，都觉得很稀奇。
倪家德一辈子对任何人都没有这般温柔过，却将他的文物们视如珍宝，流露出无限温情。
人到底是一个有感情的动物。只是每个人的感情会投放在不同的事物上面。
贺峰送的字画被规整放好之后，倪家德领着倪姝走到椅子边。他看着倪姝，缓缓道：“若换作你那不成器的爹，恐怕早已不耐烦地甩门出去了。”
倪姝淡淡一笑，心道：我那爹再不成器，也是您教出来的。
“正是因为你性子随我，所以我才要从小就培养你。你可能会怪爷爷这么多年对你要求太严格。”倪家德说话的声音缓而慢，皱皱的皮肤显示着他已经真的老了，落座椅子之前，他拍了拍倪姝的肩膀，轻叹一声，“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可能永远活着。你那个爹又只会败家。以后，你作为我的继承人，自然要担负起振兴倪家的重任。”
倪姝对倪家人没什么感情，她的感情早已在这么多年的伤害中耗尽了，所以即便倪家德难得对她说些体己的话，她的内心也只有无动于衷。
而且倪姝比谁都清楚，倪家德为什么会培养她？说是振兴倪家，无非就是想将她“卖”了。
“爷爷，您直说吧。”倪姝没有兴趣再听。
“才说你性子随我，现在就这么急了？”倪家德的语气有些责怪，沉声道：“倪姝，做人不能太性情中人。倪家的人也不能被感情所束缚。”
所以倪家人要像你一样对血亲都冷漠不仁吗？！倪家变得如此畸形，倪天佑一直都烦她，从没有尽过爸爸的责任！
爷爷，你真的没想过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吗？！
倪姝很想嘶喊出来，但她却只是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冷静，到底没有把刚才的话说出来。如果她真的说出来，只会显得她很蠢，很白痴，很可笑！
倪家德看着她，默然半晌。他当然知晓倪姝心中不快。可这才哪儿到哪儿？倪家的人注定不会快乐。
想到这里时，倪家德的目光忽然很悠远。
倪姝尚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就见倪家德起身，缓慢走到了窗边。倪姝心里直打鼓儿，今夜老爷子的情绪很古怪，看来，要同她说的事很不一般。
难道是……？
也不知怎么，倪姝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预感来得快又准，她甚至已经猜到倪家德要说的事。
果然下一秒，就听站在窗前的倪家德说道：“与倪家联姻的人，我已有了人选。”
倪姝的心似石头一般提起又落下。
倪家德能说出这番话，基本上就意味着她的婚姻不会改变了。
等了这么多年，有一种人头终于要落了地的悲壮感。
倪姝咬了咬嘴唇。
半晌，只是“噢”了一声。
倪家德没有看她，双手负背，继续说：“即便我已经有了人选，但还是需要征求下你的意见。”
“呵，”倪姝冷哼一声，自嘲般笑了笑，“爷爷，在您的心里，我不一直都是倪家待价而沽的商品吗？您何时也会征求我的意见了。”
听着孙女的阴阳怪气，倪家德脸色不动分毫，淡淡补充，“征求你的意见不是我，是想要娶你的那位。”
“嗯？”倪姝抬眼，脑海里闪过两个人。
最终——
尘埃落定。
“方辙回来了。”
……
室内忽然陷入了沉静。倪家德知道这句话多少会让倪姝的情绪受到影响，他并没有去逼迫她，让她尽快做出反应，反而是给她时间让她消化这个消息。
“哦……”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倪姝轻轻应了一声。
回来就回来呗，与她何干。
倪姝心里是懊恼着的，是怨恨的。
同那时候在孤儿院一样。一声不吭，说消失就消失。回头突然冒出来，说要娶她。
方辙当她是什么？他想怎样就怎样吗？借倪家德之口来征求她的意见，那为什么他不亲自来问？他是真的尊重她吗？
还是说，他压根儿不敢见她。
倪姝越想越是不忿，垂在两侧的手逐渐握拳。
倪家德转过身子，见倪姝为感情所动容，毫不掩饰她的失魂落魄，半眯起眼，问：“倪姝，你是怎么想的？”
“我……”倪姝依旧没想好该怎么回应。她是觉得，如果她真的不愿意，方辙也不会逼迫她。可是如果不是方辙，就会是别的人，倪家的企业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倪家德不会给她多选择的机会。而她，若是想将那人送进无间地狱，就必须还留在倪家。
她踌躇了片刻，冷着声音说：“爷爷不是早就替我做好了选择吗？”
倪家德似是满意倪姝的回复，点点头道：“嗯，你心里清楚就好。婚礼，方辙那边会全权安排。隔日我会办个商宴，宣告此事。”
看吧，当事人之一的她，从头至尾只需要做个会点头的玩偶就好。总会有人会安排好她的人生。
只要她还没有自由一天，那么她就得做一天笼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