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宅院的主人平氏分家家主平隆史,终于在这天的中午抵达自己的宅邸。

    侍女得到通知,把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摩耶半请半拽地拖走,画好完整的妆容,穿上沉重华丽的贵女单衣,又把她的长发整齐散落在背后,涂抹上让头发显得更加黑亮的美容品。

    完成后,摩耶被带到一间更加宽广的屋子里。

    屋子朝外的门敞开着,能从绝佳的角度观赏到庭院中的流水布景。屋子正中坐着一个身材发胖的男性,身体上裹着鲜艳华贵的布料,慢慢地从杯子里饮着甜酒。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看向摩耶,阴冷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的手环上停顿几秒,嘴角浮现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巫女,请坐。”他示意自己对面的位置,旁边的仆从连忙又斟上一杯甜酒。

    摩耶被左右盯着她一举一动的男人架起来,强行朝着贵族男人的方向走去。

    “让她自己走。”那个男人的声音不大,语调也文雅柔和,但里面有某种潮湿阴冷的东西十分慑人。

    摩耶发觉架着她的人不约而同地抖了抖,像丢掉一块烫手火球一样把她松开。

    她抬脚向贵族男人走去,每走一步,贵族的眼睛就越亮上一分。

    平隆史难掩贪婪:“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巫女。”。

    摩耶毫不心虚地接受了这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赞美。

    平隆史问:“你叫什么?”

    “摩耶。”

    平隆史捻了捻自己的下巴:“明明你的力量如此强大,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那双手环是他专门向平安京中的顶级咒术师家族买下的咒物,普通人带这双手环会因为承受不住里面的力量,而在顷刻间爆体而亡,唯有血脉正统的巫女能承受住手镯力量的冲击。

    越是实力强悍,就越能抵抗。

    能带上这双手镯还能够自由行走的巫女,平隆史这辈子就只见过面前这一个。

    这次说不定......真的能成功。他的眼睛中放出贪婪的光芒。

    ——

    但在得知摩耶强大力量的狂喜过后,平隆史冷静下来,对摩耶过于配合的态度生出重重疑虑,加之他从没听说过摩耶的名字,于是更加警惕。

    自那天之后,平隆史没有再见她,像是生怕不明底细的摩耶暗藏着杀死他的想法。

    因此,平隆史的归来对摩耶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等到夜晚降临后,摩耶仍旧在双手涂抹血液,爬上塔楼,轻车熟路地把自己挤进那间狭小阴暗的阁楼,拿出打包的点心。

    在过于无聊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日子里,她发展出了一项新的爱好:看宿傩吃东西。

    今天也不例外。

    摩耶好奇地看着宿傩吃东西的动作,他脸上的眼睛和嘴被黑色的布蒙着,在进食的时候一直用的是长在手臂上、可以在身体上随处移动的那张嘴。

    宿傩说话的声音有些怪,振动发闷,像是被蒙在衣料下发出的声音。每当他的另一张嘴出现在脸颊位置,张合说话的时候,声音才变得清晰。

    “你脸上的嘴不能说话和吃饭吗?”摩耶问。

    宿傩神情古怪地问:“你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他被囚禁在大贵族家中最显眼的高塔中,居住的房间内所有平面都被符咒贴满,所有下人对他的事情三缄其口。这个冒牌巫女为什么对他的来历和身世完全不感兴趣,只是想知道他脸上的嘴能不能说话和吃饭?

    不过,这倒也算个好机会。

    宿傩把手按在系在脑后的两条黑布的位置,不怀好意地说:“要看看吗。”

    摩耶挪步蹲到他面前,近距离观察:“既然你看起来很想让我看,那我就看一下吧。”

    黑布复杂的绳结被轻易解开,飘落在地面上,与地面木板上密密麻麻的符纸接触的瞬间,碰撞出一道刺眼的白光,被宿傩若无其事的按灭在手心中。

    “好了,看吧。”他说。

    摩耶凑近了,仔细端详。

    宿傩的脸上原本长着眼睛和嘴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色的窟窿,什么都没有。他的眼下另有两条向外延展的裂缝构成了类似眼睛的样子,眼珠闪烁着猩红色的嗜血光芒。

    宿傩张开他脸颊上的那张嘴:“看到了?”

    摩耶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牙齿可以用其他部位慢慢磨碎,可没有舌头就尝不出味道了。”

    所以她能理解宿傩用手上的嘴吃饭,而不用脸上的。

    宿傩:“……”

    什么破感言。

    他不指望从这个冒牌巫女那里获得同情或怜悯,也不屑于这么做。宿傩将黑布解开,将自己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袒露在摩耶的面前,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不做二不休,宿傩把自己宽大的袍袖挽到肩膀以上的位置,将原本是肩头的位置上两个丑陋的断口朝向月光,让摩耶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连同伤口上焦黑狰狞的皮肉,以及残肢断口下方长出的另一双手臂。

    怪不得——摩耶这么想着,凑近了些。

    她一直认为宿傩的肩膀肿高了,或是植入了奇怪的东西,因为她还从未见过肩头和手臂不连在一起的人类。如果是这样,那就能说的通了。

    “喂,看出什么了吗?”宿傩问。在他盲眼下方的两条裂缝中,一对腥红的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摩耶的反应。

    “你的眼睛和嘴被剜掉了,但你还有另一双眼睛,另一只嘴,长在其他位置。被剜掉的是你这具身体的主器官,被留下的是附属器官。这是……”

    摩耶想了想:“融合别人的过程失败了,但你更喜欢另一具身体的力量,所以把自己的主器官扔掉,决定用被融合的身体的器官活着?”

    宿傩对她的推断嗤之以鼻:“你认为这些是我自己剜掉的?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你这种受虐狂。”

    摩耶对此表示抗议,被宿傩置之不理。

    他继续说:“但你最开始说的倒不错,我有两副器官,是因为我在母胎中本来是双生子。

    “那个人类认为双生子是不详之兆,妄图通过药物将我们之一流出母体。我的双生子身体变得孱弱,但他不断被巫女力量滋养的身体强壮无比,已经有了稳固的形态,于是被我吸收融合。”

    “诞生后,我和寻常人类不一样的外表让那个人类感到恐惧,于是与咒术师们联合,将婴儿时期力量尚且孱弱的我封印在这座塔中,拿走我一半的身体,把我的力量束缚在这座塔内。”

    对于摩耶来说,这段话的关键在于:“你的力量,在解除封印后会更强?”

    宿傩隐下一抹得逞的笑:“没错。”

    “强到能够解除我身上的封印?”

    明明有着稚嫩的面孔和略微低哑的少年声线,宿傩说出的狂妄宣言却莫名让人信服:“任何我想做的事,都能实现。”

    “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帮你解开封印,那你应该已经有想法了吧,我该怎么做?”摩耶问道。

    宿傩并不意外冒牌巫女能猜出他的目的,她看着疯疯癫癫,实际上并不傻。

    不如说,宿傩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藏起自己的野心,因为他笃定即使冒牌巫女知道自己是在利用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帮他。

    “接近我血缘意义上的父亲,把我被夺走的力量放回我体内,从外部破坏这座塔。”宿傩说。

    他血缘上的父亲,也是制造出他这个怪物的始作俑者,源于对他的惧怕和憎恶,在他的身上围上双重锁链,剥夺他的力量让他变得虚弱,再把他封印在符咒累起的高塔中,日复一日地将他变为笼中困兽。

    宿傩对人类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只有对那人,杀戮毁灭的想法格外强烈。

    “我知道了。”

    摩耶果然并不在乎宿傩对她明显的利用,平静地一口应下,然后问:“你血缘上的父亲是谁?”

    宿傩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诡异的光:“你已经见过了。”

    摩耶回想了一下她都见过那些人类男性,又有那个人长得和宿傩比较相像。

    嗯,好像没有樱粉色头发的男性,那从五官上来看.......宿傩的脸损毁的太严重,已经基本没有五官了。

    “你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像人类,我实在看不出来你和谁有血缘关系,”摩耶实事求是地说,“你直说好了。”

    “平隆史。”

    “哦,是平隆.......”

    “平隆史?”

    摩耶骤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据说几天后要和自己结婚的贵族的名字吗?

    平隆是宿傩的亲生父亲,她即将嫁给平隆,等待着做他第不知道多少任结婚之后就惨死的巫女妻子,这个关系换算下来……

    她打量宿傩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半晌,幽幽地吐出几个字:“.......儿子?”

    那她这几天——

    把自己不喜欢吃的和果子全部丢给他;喜欢吃的青菜全部吃掉一点不留给他;不仅没有满足他想吃肉的要求,还用自己比树胶还粘稠的皮肉戏弄他.......

    啊,原来我就是故事里的恶毒后妈。

    摩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忏悔。

    被宿傩用攻击从窗户轰下去的前一秒,她还在向对方严肃保证:“以后会好好对你!”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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