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的某处传来奔跑的声音,白衣少年以异乎常人的速度飞奔,衣襟袖口都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嘴唇破裂干涸,紧紧地抿在一起。

    听到背后的响动,他骤然转过身,冰凌在空气中迅速凝结爆裂,形成了一面护盾,为他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三秒不到,清脆的响声和冰上裂纹同时出现,虎视眈眈的妖怪们一跃而起,扑向少年的位置。

    他急促地呼出一口气,再次发动术式,咒力的亏空让他的攻击速度力度同时降低,身上又添了数道血痕。

    等到所有追来的妖怪都变成了躺在地上的尸体,白衣少年再也坚持不住,一头载倒在地上。

    他的眼皮重若千斤,虽然听见了树上有什么东西下来并正在靠近他,身体却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怎么也动弹不了。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少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宿傩的气味?”

    ——

    当里梅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模糊的视野里首先出现了明亮的火光,然后是一抹熟悉的配色。

    里梅立刻意识到,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巫女。

    他悄悄在手中凝聚起咒力,冰晶顺着空气蔓延,将毫无察觉的巫女冻在一块坚冰之中,而后才睁开双眼,迅速检查自己身上的伤。

    被咬穿的手臂和大腿也被不规整的布条妥善地包扎着,已经停止了出血,骨折的小腿骨做了固定,其余黏在身上的干涸血迹也被清洗干净。

    巫女被冻住的姿势像是在烤什么东西,破损的衣袖少了半截,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腕骨。里梅低头看了看,发现伤口上作为包扎材料的布条和巫女衣袖的颜色质地一模一样。

    他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将巫女当场杀死。

    现在是夏季,但森林中的温度不算高,他的冰系术式会将这个女人冻在这里大约一天的时间,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个巫女自己了。

    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得要追上宿傩大人才行。

    里梅没有多做停留,咬牙扶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西边的方向走去。

    但到底是伤得太过严重,刚才把巫女冻住的术式又几乎耗尽了他现有的咒力,刚走了一段路程,里梅不得不停下休息,靠着树闭上眼假寐,积攒体力。

    他没有放纵自己,在心中默默记着数,刚刚数到第十下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阵暖意。

    里梅骤然跳了起来。

    他惊骇地发现蹲在自己身边的正是不久前被冻住的那个巫女,不仅毫发无损,手里还拿着两个黑乎乎的东西,正是它们散发的热量让他意识到巫女的到来。

    在此之前,他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受伤很消耗热量,你不吃吗?”他听见巫女问。

    巫女把东西往他的方向又递了递,看里梅像见鬼一样看着自己,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收回手,把那两个圆滚滚的东西表面的黑皮剥开,露出里面白嫩软糯的肉。

    一阵香味飘过来,里梅的肚子诚实的叫了一声。

    他见过眼前的东西,在他没离开家还是贵族身份的时候,曾见过一些仆人在秋天烤着吃一种根茎,比巫女递给他的东西稍稍大一些,但味道是相同的。

    但对于警惕,他紧紧闭上嘴,拒绝巫女的投喂。

    巫女叹了口气:“好吧,不吃就不吃,总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为什么受伤吧,我是这里的巫女,有小孩子受伤总不能不闻不问。”

    里梅想开口告诉她自己不是这里的人,身上的伤也不关她的事。嘴刚刚张开一半,就被塞进了半个烤植物根茎。

    他用舌头拼命往外顶,无济于事,只好把软烂的根茎一口咬掉吞下,接着就被喂了后半块。

    用强迫的方式喂完两块根茎,里梅感到自己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虽然咒力依旧空空荡荡处于透支的情况。

    “真是不听话的小孩子。”巫女摇摇头,叹气。

    “.......”

    里梅无视了她意味不明的话,尝试站起身,突然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再次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摩耶贴心地托了一下他的头,顺手把身形单薄的少年扛在肩上,脚尖点地跳上树冠,在树间跳跃穿行。

    等到里梅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火堆旁,刚才的记忆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巫女坐在同样的位置,背对着他在砸某种东西。

    唯一不同的是,里梅的手脚被藤蔓牢牢地固定在背后的岩石和地上,虽然姿势像是被精心调整过一样,并不会感到不适,但可活动的余地非常小。

    他尝试着暗暗发力摆脱绳子,却只听见了岩石中轻微的响声,捆住自己的绳子则是纹丝不动。里梅从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这么牢固地固定住东西,他低头去看,发现藤蔓是暗红色的,似乎沾着某种趋于干涸的血迹。

    巫女听到他挣扎时发出的细碎声音,转过身,端着手里的一块石板,把上面的暗绿色汁液仔细涂抹在里梅的伤口处。

    里梅无法躲闪,咬牙问:“这是什么?”

    “具体的名字我也不记得了,”摩耶仔细想了想,略带困扰地说,“时间只过了不到一百年,这种草药的功效应该仍旧和一百年前一样,对你的伤口有好处。”

    疗伤的?

    里梅仔细感受了一下,从伤口处确实传来了清凉酥痒的感觉。

    他冷淡地偏了偏头:“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抓我?”

    她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一丝不苟地在里梅身上的每一处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涂着绿色汁液:“我也不想这样的,把血揉进藤蔓很费事。但你不愿配合,我也只能这样。”

    “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对自己的身体要上心一点。”她随口说道。

    虽然她把自己的行为说的像是真正的关心,但里梅尚且没有忘记她刚才把某种有毒的植物强行塞进自己的嘴里,导致自己昏迷过去的事实,冷淡地问:“你要怎么才能给我解毒?”

    巫女一开始像没听明白一样显露出惊愕的神情,在里梅愈加不耐烦的补充下,才恍然:“原来你刚才晕过去是因为中毒了,我还以为你快不行了呢,想着要是没救过来就糟了,我的礼物可就没了。”

    里梅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怀疑地问:“你不是故意给我下毒?”

    巫女摇头,拨了拨火堆边缘的余烬,那里隐隐能看见两个圆形的印子,她惆怅道:“早知道那东西有毒,我就自己吃了。”

    里梅:?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又问。

    里梅现在已经不相信这个女人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巫女了。

    他见巫女把脑后凌乱的墨发拢了拢,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唇色浅淡,面带病气,像里梅以前见过的那些体弱多病的贵族小姐之一。

    “我叫摩耶,来找宿傩。”

    简洁的回答让里梅一下子变得更加清醒,也更加警觉。

    里梅瞪着她:“你要对宿傩大人做什么?即使你抓了我,宿傩大人也不会来救我,你不要妄想借此找到宿傩大人。”

    摩耶不明所以地歪头:“我没想过,而且他很强,我也困不住。”

    “还有,我知道怎么找到他。”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还要救他?里梅还想再问下去,却被熟悉的困意再次袭击,不多时就短暂地失去意识,几乎沉入梦乡。在完全坠入意识边缘之前,他挣扎着撩开眼皮,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紧牙关:“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睡一会儿吧。”他听见巫女柔和地说。

    意识便像是服从了指令一样,迅速下沉。

    ——

    里梅先是被脸上的触觉唤醒,树枝末端和树叶不断地划过他的脸颊,频率之高让他感到一阵刺痛。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巫女夹在手臂和腰之间,在树枝之间跳跃着。

    他现在能完全确定这个巫女不是简单的人类了。

    里梅挡住划过眼睛周围的树枝末梢,总算可以视野观察周边的环境。

    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他立刻心中一惊。

    不远处传来溪水的流动声,森林的空气染上了一股水的腥气,地势变得平缓不如山区陡峭,但依旧人烟稀少远离城市。

    这里已经接近宿傩大人此时的居所。

    里梅使劲皱眉,一方面是懊恼自己现在无法为宿傩大人效力,驱逐扰他清净的不速之客,另一方面又是讶然:看来这个巫女所说的没错,她确实有不通过里梅也能辨认宿傩方向的能力。

    只是,既然不需要他带路,这个巫女为什么要救他呢?

    里梅的疑问终于在巫女翻进院墙之后得到了解答。

    摩耶蹲在庭院中最大的那棵树的最粗壮的枝干上,对准不远处屋子里像在闭目养神的宿傩,把里梅直直地扔了过去。

    她兴高采烈地喊:“宿傩,妈妈来看你了,给你带了礼物哦。”

    里梅:.......

    原来我是礼物。

    等等——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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