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明黄黄,地上季家旺。京城繁华闹堂堂,不敌苏杭季园荒。”

    江南季家,发迹于前代,发展百年,早在大靖建立前,便已是中原首屈一指的商号。用富可敌国形容,毫不夸张。季家家风严谨,几代家主皆是料理生意的好手,又乐善好施,在民间声誉极好,百姓,尤其是江南一带,提及季家,无人不赞。倒是罕见。

    大靖建朝,历经先前战乱,军民皆疲,举国百废待兴。季家大门一开便是几万两的雪花银上缴国库。

    按理商号的运数与朝野风云是紧紧依附的,看看从前亲前朝的那些商号的下场便就都知道了,但季家不同。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战火汹涌的海面,越是大船,越是硝烟集攻之地。季家举全身之力缴上的银子,保住了季家全族的命,也保住了季家商号的命。

    季修悟,季家如今的当家人,季修宁的亲兄长。

    季家这些年产业收了近半数,低调不张扬的让生意细水长流的进行着。

    怎么会……

    祁鸣带来的消息过于惊鄂,姜枕一时脑中嗡嗡直响。

    “走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面色凝重。

    “你可曾听过南蛮蛊术。“祁鸣的声音压得愈低。

    “听过。“

    “以人为器,以血肉为养,凶残至极。大靖疆域辽阔,九曜势力在南境渗透甚广,这些年蛊术之势愈发增强,朝廷不能不管。去年,我的人在南边剿了一个蛊术毒寨,里边的‘人器’,有的躯体损伤过重,身份难已查明,但还可查的身份,确实的结果,只要是男的,无一不来自江南。且是南安。“

    “南安?只有男性……“眉峰蹙成一个川字。

    “第一次,也只有这一次,是在南安。但南安范围太广,再具体的身份,便再难查出。至于都是男人,这就是走私耐人寻味的地方了。运往南边的,只有男人,而运往北疆的,只有妇孺,哑了的妇孺。”

    姜枕眼中浮现出疑惑,“不像走私。”

    “那你觉得,像什么?”祁鸣目光紧随她。

    姜枕略一抬眼,对上祁鸣如炬的眼神,“寻仇。”

    “不亏是军师。”祁鸣轻笑中透着赞赏。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姜枕垂眼思索,“这南边的案子,是你手下去年年中发现的,北疆呢?何时发现的?”

    “北疆……”许是姜枕的错觉,祁鸣神色中有一闪而过的不自然。“诚明十七年,年末。”

    “年末?”姜枕现在确认,适才祁鸣的不自然不是错觉,“具体点。”

    “勒川大战前一月,我在北疆边镇调查。”

    “!”双眼霎时瞪大,姜枕脑中忽地浮出什么东西,双睫不可控的轻颤。

    “北疆形势更迷离,查的时间也短。还很难说。”

    “诚明十七年初,我师父解职,离开了北疆军。”像拿了块布捂着嘴,姜枕声音顿闷,“你知道的,我师父,十九便离了季家,云游四方。他是个侠士,走私,不可能与他有关。”

    “他走后,可有给你或是军中有过信件?”

    “不曾。”姜枕唇边扬起一个落寞的弧度,“天南海北,就像天上的浮云,他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

    “明日,可否来趟客栈。”

    “自然。”姜枕心下明了,这趟水,她是避无可避,也必不能避。

    “巳时一刻,我去找你。”

    “在下恭候。”

    自祁鸣说他曾在勒川战前去过北疆,姜枕的呼吸便有些不稳,昏暗中,她最后深深看了祁鸣一眼,转身进了安府。

    侧门在身后关合。姜枕踉跄了一步,猝然扶住阿笙的手,“所以,是你吗……”

    “小姐?”阿笙疑惑的搀住她。

    所以那不是我的错觉,对吗……祁盛文。

    嘴角凄然地扯起,决堤般的情感。

    姜枕第二天准时去了客栈。

    顺福客栈在市中,路过春衫居时,姜枕向外瞧,依旧如昨日那般热闹。

    一进门,便看见祁鸣坐在大厅里。与周遭格格不入,一张脸冷峻着,寒冰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姜枕停下脚步,他平日就是这样吗。她忽地想起许多年前在鹰城见的那个不近人情,老教条一样的少年。

    “来了,”笑如春风,融了满目坚冰。“早了一刻。走吧。”祁鸣起身,向门口走来。

    “去哪?”不是让她来这儿吗。

    “客栈是住的地方嘛,不方便,下次你再看。”行至姜枕身边,祁鸣微微低头,压低声音说到。

    “你!”什么冷冰冰,这人就是越老越轻浮。

    “叫马车回去吧,地方不远,走过去更快。”

    撇了他一眼,姜枕让车夫先将车驶回安府。

    “元初呢?”刚才在客栈她便注意到,祁鸣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先去店里了,那家位子可是难定。”并肩行在街上,两侧商市热闹,商铺门口的人流庞杂,姜枕于是走在外侧,可挨不住他们越走越入繁华中心,身侧的人只增不减,两人间的空隙越走越小。

    “诶!!”姜枕有意向外挪几步,左肩却猛地被撞了下,下一秒,肩膀被揽过,冷不丁贴上祁鸣温暖的胸膛。

    “你……”下意识抬头,祁鸣垂眼,视线交汇,时间仿若在此刻停止。

    “人多,靠近些吧。”他的嗓音低哑。

    “好……”肩上的温暖撤去,明明隔着厚衣,撤下的那瞬,被触碰的地方,寒气扑上皮肤,冷的空落落。

    好奇怪的感觉。

    地方如祁鸣所言离客栈不远,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到了。

    “季园,”姜枕缓缓念出牌匾上的名字,“这就是你说的,极难约的店。”

    “天上明黄黄,地上季家旺。京城繁华闹堂堂,不敌苏杭季园荒。”语调慵懒,带着笑意,“季园,以天下第一风雅之园命名,自然是难约的。”

    姜枕不语,抬步走上石阶,

    祁鸣轻笑了声,没两步又和她并排。

    “主子,小姐,您交代的都备妥了。”看见他们,元初赶忙迎上来。

    季园,关于这个园子的传说,经了几朝,至今仍是茶馆酒楼中说道的“常客”。据说这个园子,汇集天下名匠绘制修建而成,美池中盛满玉料珍珠,园后豢着仙鹤,春有百花缤纷满园,夏有菡萏清丽悠然,秋有枫叶似火,银杏落金,冬有青松寒梅傲雪凌霜。

    收尽天下美景,藏尽天下奇珍。仙人途径亦流连忘返,凡人入境便无法自拔。

    不过真的季园在城郊,鲜有人至。

    季家这些年,名下产业一缩再缩。与池欢眠的路子不同,季家产业面向的客人,非富即贵。

    好比如今正处的这季园。无论外头有多喧哗,只要进了大门,便就彻底同外头隔绝了般,再听不到丝毫浮华之音,不是寻常雅楼能给的体验。

    姜枕从前听师父提过一嘴,她是不太信的,但她如今信了。

    整栋楼,中央镂空,廊道回环环出中间的空处,石头砌成的池子,水流顺着石壁曲折的流淌,竟不是死水。水面浮着几只白鸭,雾气缭绕,姜枕不由靠近,徐徐蹲下身,葱指触及水面的刹那,蓦地停住了,这水竟是温的。

    她起身,左右环顾。琴音袅袅,如空谷幽兰;应侍寥寥,待人有礼却又平淡,仿若他们真的到了话本中的仙界。

    “宾客不多。”

    “难约,很受欢迎。”祁鸣浅笑着瞧着她,“不过今日人到的确不多。”

    姜枕的目光逐渐移到他身上,“财大气粗。”

    “该花的,要花。”祁鸣接住她的视线,一双眼睛深邃,“走吧,上去说。”

    走过池上的小木桥,径直上了楼。

    房门口,立着四名常衣护卫,姜枕略扫一眼,心里有了数。

    百里挑一的好手。

    “暗卫带了不少。”坐定,姜枕平静的看着他。

    “要不拨给你一些,我好放心你的安全。”

    “拨给我点,好更好摸清我的一举一动,“笑不及眼底,”我用不着,还是太子殿下的安危更重要些。“姜枕看了眼杯中的茶。

    “一直想问,你师父功夫不差,为何没指点一二。“

    闻言,姜枕浅笑,“殿下没听说过吗,定国公之女姜枕,勤奋聪颖,虔心向学,于行兵布阵尤有天资,奈何先天身体孱弱,习武一窍不通。“

    祁鸣难得沉默,须臾,他缓缓说道,“我的暗卫,随时供你差遣。“

    茶杯在手中愣了片刻,又被姜枕放回桌上。

    “谈正事吧,“姜枕清了清嗓,”“究竟你查到走私跟季家是什么关系,今天又为什么要在这儿议事,我能帮上什么忙?

    “今日选在季园,其实跟走私没什么关系,主要是,这儿最不易被打扰,私密性好,安全。“祁鸣说的平缓,”跟季家的关系,走私的始发点一直寻不到准确的位置,这次在这个县,下次又是那座城,车队从哪家店,哪户院子出来,到现在,查不到,一无所获。“眉头逐渐皱起,”我派发下去的暗探,他们每次押送车队的人,画像都会被探子画下来,可全江南寻遍,也找不出来一个。走私南线,已有数月没有过动静了,许是他们松下来了又或是其余什么原因,让暗探找到了踪迹,其中有几人,分散在季家店铺。“

    姜枕眉头猝地收紧。

    “季家店铺,不做平民生意。季家,也不会在外边找应侍。“手指在桌上轻点,”这些人,只能是季家本有的。“

    “我总觉太巧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跟春衫居的池欢眠池娘子,颇有交情对吗?“

    “你要作甚?“一记眼刀飞向祁鸣。

    “假季园都如此‘仙境’,让人更想一睹真季园的‘容颜’啊。”

    “那就去递拜帖,找池欢眠干嘛,你的面子谁能不给。”

    “昨日池娘子还说,你们是至交,但现在看来,枕枕对这位至交真是知之甚少。”祁鸣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笑着,“江南谁人不知,池欢眠池娘子发家为何这般顺,她半分靠这儿,”指尖挨上额头,“半分靠这儿。”指尖冲下,直向——季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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