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各处、每刻,都有新的事情发生,可人类太渺小,没办法见证这世界无穷变化的能力。

    但长夜却想这么做。

    过去的几年间,他仍怀揣着少年心气,仰仗着自己的时空异能,自由穿梭于世界各地,周游这世界。路途中,他遇见了太多美不胜收的盛景、热闹繁华的都市、自由奔放的族群;也见证了太多天塌地陷的天灾、秩序崩坏的乱市、沦为野兽猎物的流民……

    他起初觉得这世界多彩绚烂,也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想要拯救这末世,可到最后,他觉得没意思极了。

    我们生活的地方本就是人间炼狱,偶尔察觉的美景,不过是些在深渊巨口边缘,苟延残喘的残花败叶罢了。

    他清楚地知道,这世道需要有人奋不顾身,需要有人挺身而出做些改变,可一时半刻,他能做的,就只有岸上观花而已。

    没意思极了。

    在他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之际,情绪低迷的他,误打误撞进入了异世界,那是个于与真实世界截然相反的地方。

    那里的鲜花永远不会凋零、海洋永远拍击着海岸绽放朵朵浪花、海底的世界永远蔚蓝澄澈、草原的风永远充盈着自由气息、雪山之巅永远纯净洁白……

    不过都是些大自然的造物本领罢了,却让人在其中流连忘返。

    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和地球上的人大不相同,他们的样貌、行为方式、生活习惯都与正常人类相同,唯有一点不同,便是他们无须肩负繁衍后代的能力——他们似乎也没有这种概念。

    与其说他们是“人类”,不过说他们是灵魂的一种存在形式。他们只能拥有对这个世界的极其短暂的记忆,无人孕育,更无人传承,像是漂浮于这个世界中的灵魂,应运而生,顺运而亡,轮回往生,是为往生族。

    长夜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这件事。

    起因是,他拉住了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老者的肩膀,想要问问他这是哪里,又为什么会有诸多瑰丽璀璨的盛景。

    可当他触碰到这位垂垂老矣的往生族人的那刻,许多陌生的记忆涌入他脑海。记忆的最开始,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于希望和泪水中诞生,被寄予了一个家庭的爱与希望。然后他由稚嫩走向成熟,身边有很多人陆续离他而去,也有很多新的人围在他身边。渐渐地,他老得走不动路了,背脊也佝偻起来,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杵着拐站在窗外,笑看着楼下正嬉笑打闹的小孙子和小孙女……这便是那段记忆的最后一段。而长夜再抬眼,发觉面前这位老者的模样,就是那段记忆中最后的模样。

    或许这个灵魂认为,那段时光,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吧。

    *

    这是一个普通人类所经历的一生,像一篇散文,铺展在他脑海。这个发现,比异世界里各种壮美的景观更令人为之震颤。不过长夜意识到自己有这个能力之后,就很少去触碰这里的族人了。

    有的人的一生,读起来像是一本酸涩的日记,他不愿启封,也是不忍。

    直到那天,长夜于流光海岸徘徊之际,在岸边看见了个被茵蓝色流光花所包裹的女孩。

    她抬起一只手伸到他面前,白皙的手掌抬起,几朵流光花自她手中飞走,引来阵阵香气。海风吹起她额前碎发,露出干净明亮的双眸。

    她说这里是天堂,而他是来迎接她的天使,他没忍住笑了,生平第一次,有人会称他作天使。

    她说“你好阿黎,我叫流光”,她的手依旧摆在他面前,好像在邀请他,请他走近她的世界。

    长夜知道握住她的手会发生什么,可奈何这双眼睛,让人实在难拒绝,不是吗。

    他思量的时间很短,短到流光没有发觉到他的情绪,可在他做出决定要触碰流光的短短几十秒,于长夜而言,要面对的是漫长岁月,是岁月荏苒,是流光真切经历地——一生的回忆。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那份不属于他的记忆在他心头流动,二十四年……是她短暂多舛的一生。

    长夜像是进入女孩记忆中的旁观者,她记忆中的一切亦真亦假,像是在观赏一场电影,却又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记忆中浓重的感情色彩。

    长夜站在呼啸的风沙中,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气势剑拔弩张,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住。他走进了些看,发现这对立站着的两人,一个是他“流光”,另一个……

    那个站在流光对面,神色疏离戒备的男子,不就是他自己?

    ……

    这是长夜第一次在别人的人生轨迹里看见自己,只是情景似乎并不那么美妙……

    *

    走近这段记忆中的长夜,无法对这段记忆产生任何影响,它就只是像个寻常的全息投影一般。

    不过这次的记忆倒是有些不同寻常。这里的“流光”阴狠暴戾,与刚刚那个眼睛闪闪的小女孩看着可谓是大相径庭;这记忆中的他自己,他也快要认不出来了。

    ……

    辛野身穿干练的黑色作战服,眸光如冰冷的刃射向长夜,语气寒凉,“长夜,你三番五次从我手里救走异变兽不杀,让那群畜生到处杀人,导致了如今生灵涂炭的局面,你说,你该死吗?”

    长夜闻言,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畜生?你管他们叫畜生,那你算是什么东西?畜生变的会咬人的疯狗吗?”

    辛野对异能的掌握,明显是已经突破为十级了,而这世间的十级异能者,从前只有一位,那就是长夜他自己。

    他就像是独自站在雪山之巅,如果有任何人到达了和他相同的高度,他总是会察觉到。

    这一点清晰地指明,她和他一样,都成功的度过了兽化阶段,破茧成蝶、重获新生,才突破为十级时空异能者。

    人人都仰慕,想要成为遥不可及的顶级异能者,却道不明途中遭遇的种种苦难。

    没想到,这世上唯一能与他共鸣的人……竟会是她。

    辛野对长夜的讥讽无动于衷,他疑惑地问,“你什么都不知道?”

    辛野的反应,竟像是对自己兽化的经历一无所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他不想同她争辩。

    辛野也不愿意和长夜多做口舌之争,这么多年,那么多互相诅咒的话都说腻了,如今,只能是争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长夜,拜你们这些会变异的怪物所赐,末日降临了,一切都被你毁了!”她边说,边向长夜靠近,她周身肆虐的狂风,汇聚成一簇簇锋利的针刺向长夜,只一个不慎,就能轻松将他脖颈的动脉割断。

    呼啸的风声自长夜耳边划过,那些致命的伤害被他灵巧躲过,同一时间,辛野手持短刃向他靠近,在刀刃接近他心口的瞬间,他闪身到辛野身后,辛野的反应速度较长夜相比,还是慢了一些。

    不过战场上,慢的这一时半刻,换来的是惨痛的、不可挽回的代价。

    “噗——”空中划过一道血痕。辛野的身躯被一柄由流沙凝结而成的剑所贯穿。

    她就像是一柄箭在弦上的弓箭。那炳深深刺进她心口的剑,折了她这一生都从未弯过的腰。

    辛野自空中下坠,她单薄的身躯,鸦黑的着装……就像一根羽毛,飘飘然落地。

    接触地面的那刻,流沙散落一地,就像是从未化作杀人的武器。可她心口处传来的痛感,嘴角还未干涸的鲜血,都说明着,她或许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抬头望着天,留下两行泪,然后闭上了眼,结束了生命的旅途。

    *

    这是长夜面前这个叫做流光的女孩一生中最后一个画面。

    长夜的心情很复杂,毕竟人活在世,是没有机会看到自己杀人的场景的。

    当他真的看到的时候,只觉得陌生 。寡淡的神情陌生;毫不犹豫刺向女孩的那一刀陌生;转身就离开,没有丝毫留恋的姿态陌生……

    记忆中的长夜,离开得太快,他甚至没有看到女孩眼中的泪光。

    但现在的长夜看见了。

    只是他不明白,女孩死前的最后一滴泪,究竟是不甘,还是怨恨,或是……其他的种种情绪。哪怕是见证了她苦涩难熬的一生,也没有能力读懂,她死前的最后一滴泪。

    ……

    长夜有些头痛,脑海中执剑说出“拜你所赐,都被你毁了”的女孩,和他面前语气轻悦地说着“好漂亮,那我就叫流光”的女孩,长着同一张面孔。

    尽管他的内心已然骇浪惊涛,当流光摇晃他的手、问他们算不算得朋友的时候,他还是笑着说了句,“当然。”

    命运似乎给了他一场开卷考,告诉了他两人的结局,可这结局,分明是个死局。

    长夜有着逆转时空的能力,可他却从未想过要改谁的命。

    唯独这一次,他想要试着改变,从解开误解开始,从融化隔阂开始。

    既然这故事的结局是个死局,那就趁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趟出一条全新的路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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