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阴影仿佛忽然有了生命,从地面涌泉一般汩汩出现聚在一起,眨眼间便凝实成个红衣道长,模样算中上乘,发冠端竖,剑眉压眼,三白眼显得其分外阴险。

    偷听的人甫一现身,烛火瑟瑟摇晃,闪着寒光的匕首顷刻间直抵那人颈脖,沐云声如寒潭,“谢长戚,别装神弄鬼了,你要什么?”

    谢长戚反唇相问,“我想要什么?云妃娘娘不是一直知道吗,臣自然想要这江山永无妖祸。”

    说得好听,但是恐怕谢长戚想要的只有江山,没有永无妖祸这四个字,交手多年,谢长戚的不臣之心沐云一清二楚。

    视线触及颈间匕首谢长戚顿了顿,“娘娘的吟月刀呢?这种短兵可不适合娘娘,娘娘是陛下的女人……不,陛下的好狗,这般与外人接触,万一陛下吃醋割掉我们的脑袋该如何是好?”

    匕首的锋刃向前推进了几分,很快有细密血珠从谢长戚颈间渗出来,沐云道:“这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回陛下身边了,只要你不泄露我的行踪,过往一笔勾销。”

    谢长戚哈哈大笑,笑得躯体颤栗,血珠流得欢了,“笑死我了,什么,娘娘,你要死外边?那怎么行,人蛊有多难得你不是不知道,既然娘娘想死,那体谅体谅微臣,把尸体送给我如何?等我把娘娘的血放完,再把尸体呈给陛下,说不定陛下还会嘉奖我寻人有功呢。”

    沐云没耐性和他扯皮,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握紧匕首的手腕开始不断用力,谢长戚不见慌张,原本受掣肘的红衣道人顷刻间融化为黑影从沐云手里流散,又在距离沐云十步处凝实,虽然脖间还在流着细细的血线,但谢长戚不以为意,抬袖打了个响指。

    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珠子从沐云发丝里飘出来,到谢长戚手中时已膨胀成拳头大小,黑色珠子缓缓撑开一条缝,缝隙不断变大,变成人眼模样,一眨一眨地盯着沐云。

    “哎呀,这可是我新琢磨出来的千机眼,只是还不成熟,只能感知到它在哪,视听还暂时做不到,是谁深夜造访我司,偷走了我的千机眼呢。”

    原来是那时候……阴差阳错,偏在她想远离京城的时候沾上了千机眼。

    沐云利落地在自己食指腹上划开一条小缝,甩腕血珠准确无误地溅到硕大的黑眼睛上面,烤肉一样的滋滋声响起,千机眼还在谢长戚手中,却被沐云的血腐蚀得像热化的浓漆。

    她就知道这千机眼是谢长戚用妖物炼出来的。

    谢长戚原本也没打算利用千机眼对沐云做什么,只能说巧之又巧。

    暗地里比斗经年,摩擦不断,谢长戚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沐云好端端离开,即使他知道离开主蛊不久沐云会死,他也要让沐云死得不得安生。

    “勾结南疆,私自出逃,娘娘犯的可都是灭九族的大罪。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差点忘了——娘娘的九族早都死光了!”

    萧木江坐在桌前看他们争辩了好一会,一个双眸淬冰如月下弯刀,一个状若疯癫,右手拖腮的异族少年反倒是最像正常人的一个。

    “云姐姐,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姐姐的故人不止是个半妖,说话也好恶心哦。”

    少年骤然开口,谢长戚第一反应是恼羞成怒,但很快他打量了萧木江一遍决定先和沐云清算旧账。

    他是行径荒诞,但不代表他没脑子,别说不知道萧木江实力如何,就算萧木江是个废物,但萧木江背靠南疆,如今并不宜和南疆对上。

    阗南王这个老妖妇,这些年没少玩阴的。

    谢长戚阴冷开口,“少主,我劝你少惹是非,云妃娘娘如今被陛下与太平司通缉,何必为了她损兵折将,不过一个人蛊,只要你们肯炼,人蛊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萧木江左手又开始盘玩那只不知何处得来的银笛,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在笛身上,“这话说得不对,我们早不炼人蛊了,何况云姐姐于我而言不是云妃,更不是人蛊,只是我的云姐姐。她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

    “谢长戚,你走不掉了。”沐云适时开口。

    谢长戚不解其意,正欲影化却发现自己的法术居然失效了。

    他是影妖与人的混血,只要在有影子的地方他本该来去自如。

    谢长戚剑眉皱成一团,“你们做了什么?”

    萧木江口吻无辜,“监司大人不如问问这里的影子发生了什么。”

    谢长戚匆忙扫视四周,摇曳烛光下依旧有大片阴影。

    萧木江上下抖了抖银笛,缭绕紫雾从笛孔中徐徐钻出来,谢长戚再次眨眼只见室内的影子不知何时也已变成淡紫色,缓缓凝在四周,没了影子的烛光更显晃眼。

    少年笑得肆意不掩眸中轻狂,“如何呢监司大人,云姐姐的血滴不到影子上,但我的毒可不一定哦。”

    谢长戚掩在宽袖中的手捏紧符纸,拧眉准备若有险情便与傀儡置换,也是被气笑了,“好好好,原以为是螳螂捕蝉,没想到是羊入虎口。”

    沐云在他们方才交谈时已悄然画好真言符,如今一张符拍到谢长戚脑门上,“别先走,你案上的那本书,所言是否属实?”

    真言符不过是入门的小法术,谢长戚没想到沐云学习能力这么强,曾经被他贴过的符如今又贴到了他身上,谢长戚忽然没兴趣逃了,挑眉道,“我的书多了去了,哪像你们只知杀伐不晓大道。”

    沐云帮他回忆,“你的书上写着,巫族族长有法可解主仆蛊。”

    在真言符的作用下谢长戚说不了谎,显然谢长戚也被沐云口里的内容震了一下,瞳仁剧烈颤抖,咬牙道:“绝无可能!那不可能是我的书,主仆蛊世间无解,妖就该都被种下主仆蛊。”

    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沐云为何冒死出逃,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明明留了四只千机眼,其余三只为何早早杳无音信。

    谢长戚急着去探查虚实,狠狠将手里符纸捏得粉碎,红衣道人迅速干瘪,只剩下个套着道袍的稻草人。

    风波暂停,幽幽紫雾散去,沐云与萧木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多谢少主。”

    萧木江得意洋洋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很快正形道:“咳,还是云姐姐配合得好,才能让他在我的毒里呆这么久。”

    萧木江又看了眼碟里的梨花糕,叹息一声,“唉,可惜这梨花糕不能吃了。”

    沐云觉得萧木江小孩子心性,一会儿用筷子夹着玩一会儿又可惜糕点,眼角微微扬起眸中月色涌动,“少主既然喜欢,那先前为何不早点吃。”

    萧木江恼她不晓自己心意,懊恼道:“因为好吃,我想留给云姐姐吃。”

    沐云怔愣住,一时五味陈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好像八岁以后,所有人都当她只是个工具。即使是初见时装模作样的萧行舟,也只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施舍,而从未平等地与她交换悲喜。

    沐云薄唇微抿,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说谢谢吗?但她好像从见到萧木江起就一直在对少年说谢谢。

    沐云张了张嘴,还是说道,“那以后我们再去买吧,少主喜欢什么样子的我们就多买点。”

    沐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妥,她没有钱,目前吃住都是萧木江在花销,在宫里待久了使她对金钱异常迟钝。

    那她该怎么报答萧木江?别人图她的血,图她的命,但萧木江好像一无所求。

    萧木江察觉到沐云情绪的转变,笑笑纠正沐云的话,“云姐姐这话说得不对,是我们喜欢什么就去买什么,人生在世,不就图一个万事随心么。”

    万事随心,好一个万事随心。沐云将少年潇洒自在的模样印在脑海里。她这辈子再不可能随心了,但如果看别人活得这么洒脱,好像也不错。

    沐云不再纠结,想起方才情景转而夸赞道:“不过没想到少主的毒术也这么厉害。”

    萧木江不好意思地挠头,“都说了我是南疆少主嘛!当然厉害,不过毒性也不大就是了。”

    萧木江致力于在沐云面前装潇洒莽撞的青涩少年,沐云点点头相信了萧木江只是在虚张声势的鬼话,却不知那边谢长戚甫一换位,便跌跌撞撞地从密室中跑出来。

    萧木江下在他身上的毒开始发作了,他是影妖,再生能力很强,谨慎起见他直接自断了四肢,现在的手脚都是新长出来的。

    但谢长戚并没有去修养,反而去自己书案上翻翻找找,果不其然翻到了沐云所说的那几行字。

    不知谁人写进去的几行字。

    怒极将手里的书页撕下揉得皱皱缩缩,凭空燃起的火焰倏然间将纸团吞噬,只余一地灰烬。

    那团火苗似绵绵不绝地在谢长戚阴冷的眼中燃烧,他想:什么解蛊的屁话,南疆少主,巫族族长,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不知陛下如果知道他宠信的死侍要跟他的好皇弟回南疆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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