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过后,谢毓就搬离了抚远大将军府,随大将军一起住在营地,名义上是为了更好地处理军务。郑清婉也没有阻拦。

    他没有太多时间来平复心绪,不多久,北城府东粮仓看守之人染上时疫一事就让他焦头烂额起来。

    “启禀将军,染上时疫之人系陈百户,青州人,看守粮仓八年,近日不曾外出走动。据其家属反应,此人咳嗽发热有一段时日,只当是天冷风寒未找军医诊治,直到今日昏倒才被发现。”

    梁永年听完底下人的报道,一脸凝重地问道:“军医可有应对之策?”

    “军医说现在还不确实这次时疫的源头,只能先尽快把染上时疫的人给集中起来医治,避免时疫的扩散。”

    正说着,突有一士兵紧急闯入书房:“报——! 启禀将军,陈百户殁了!”

    从病发到离世,中间只过去了四个时辰,梁永年怫然变色,惊骇地站起身:“快去排查所有陈百户接触过的人,不许任何人靠近粮仓和周边水源,所有人!安抚好城中百姓,按军医指示防患,务必不要让城中流民染上时疫。”

    大战在即,时疫突发,粮仓被封,流民聚集,冬衣无存,桩桩件件都是棘手的存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陈百户作为军官不与其他士兵一起住在营帐里,控制了看守粮仓的一众士兵后,其他地方的士兵暂时还没发现任何感染时疫的症状。

    “照目前来看,东粮仓之内所有储粮在没查明源头之前都不能再用了。”梁永年五指紧攥成拳,重重地砸在桌上,凌厉的目光扫过底下一众将领,“究竟是谁?”

    是谁出卖自己的母国,是谁不顾多年来驻守沙场的辛悲舍得向同自己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下手!

    战场上正面的刀光血影,剑拔弩张他梁永年征战多年从未怕过,他怕的永远是背后小人在关键之处横插一刀,宛若黑暗里的恶魔低语,令人防不胜防。

    “将军息怒——”底下将领们纷纷行礼,齐声喊道。

    谢毓坐在梁永年的身侧,一直没有说话,一双乌瞳深不见底,幽幽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皇上说得没错,梁永年是个守成重义之人,原先做抚远大将军的副将确实出色,从来没出过大错。如若边境没有大战,只有些小的骚乱,他驻守应当也不成问题。

    只是可惜,这么些年,他始终没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才,才会压不住奸佞,且容易被小人所害。

    好在慕大将军率三十万大军来此之后,梁永年也便不再担任主帅,而是退居到副将级别,与谢毓同级。

    “启禀将军,大军不日即可抵达北城府,东粮仓如今弃之不用,骤然多了三十万的将士,剩下的西粮仓恐怕支撑不了多少时日。”负责统筹管理粮仓的江千户半跪在地,对着上位的梁永年请示道:“末将以为,可以派人先从西北方向买粮运粮,以解燃眉之急。”

    “不可,虽说现在逆贼盘踞在东北方向,暂未将势力拓宽到西北,但西北向来荒凉,且以放牧为生,天寒地冻,牛羊无法继续大规模饲养,何来买粮一说?”谢毓出声打断,“大军已经出发,到达北城府最多不过十余日,只要我们能坚持,大军到来之时就是后方屯粮陆续大规模运到之日。”

    谢毓身份特殊,代表皇室和朝廷的态度,需时刻维护朝廷形象,鼓舞和抚慰军心。

    “那大人可知,大军到来之前,北城府上下光兵将就足有十万之多,就算每日只两顿,也得东西粮仓加起来才能撑过十日。”刘千户早对谢毓这个空降的副将不顺眼,被谢毓驳了建议,更是没好气地回怼道:“大人您难道以为北城府年年军粮富足,只要您上下嘴皮子一碰,我们就能给变出新的屯粮来吧?”

    “是啊,大人您说,到底是怎么个办法?”另有别的千户心生愤懑,语气不免有些不敬。

    众人的目光全聚在谢毓身上。

    “本官会派人八百里加急禀告皇上,皇上圣明,必能在大军到来之前降下圣谕。”谢毓眼神冷峻,“诸位且负责好西粮仓驻守之事,如若西粮仓有任何差池,即刻军法处决,格杀勿论。”

    话犹如一颗巨石落下,平地起惊雷,众人皆被谢毓的威仪所震慑,瞬间敛去怠慢之情,跪下行礼道:“大人英明。”

    谢毓的军令一下,本来就守卫森严的西粮仓登时如同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大将军梁永年为防内鬼再次生乱,特意亲选了自己信得过的家兵进行粮仓内围的巡逻和看守。

    针对时疫一事,城中迅速反应,尽可能切断所有与东粮仓的联系,并联合城中药铺分发药材。

    郑清婉于府中也第一时间收到线报,正召集府中众人,着手商讨进行全府防疫之事。

    “世子爷,夫人说了您是不能进的!”门外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听到侍女的大声阻拦。

    郑清婉往屋外看去,只见谢毓破门而入,数日未见,他那原本润白柔和的面容此刻映照出不容质疑的冷彻。

    他环视了一圈,声音沉稳而威严地说道:“我与夫人有要事相谈,所有人都出去。”

    众人皆低着头,不敢有所动作,这府里管事之人俱是已故抚远大将军的旧侍,世子纵然身份高贵也不予听从。

    屋内一片沉寂,只有冷风从门外吹入,带来几分萧索的寒意。谢毓目光坚定地盯着郑清婉,说道:“清婉,你我夫妻,我绝没有害你的道理。”他解下腰间的短佩剑,以示自己的诚意和决心。

    郑清婉注视着他,良久,抬手让众人散去。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但是我不能走。即便现在情况危急,可是一旦我走了,军心和民心一定会动荡,到那时,兵临城下,溃不成军,我亦有罪,我心难安啊。”

    更何况,如今我也不惧任何。郑清婉心里苦笑。她起身走到下首,拾起了那把配剑。

    “清婉,其他事我可以都听你的,但是现下你必须走。我已经帮你选好护送军马,保你一路南下,安全到你江南母舅家。”谢毓激动地抓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恳切:“我知道你不想回京城,无碍,父王那边我会差人打点好。等你去了江南安顿妥当,我再去寻你。”

    两人相对而立,两两相望,他迫切地想从她的眼里得到认同。

    郑清婉双眸清澈透亮,轻轻挣去他的束缚,把佩剑递还给他,干脆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世子不必再劝,如若报国而死,我也不算辱没了父母清誉。”她的决绝让谢毓心头一震,仿佛那冷冽的剑锋划过他的心间。

    “不!”谢毓拔高了音量,似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郑清婉出声打断:“眼下大军未至,粮草折半,我知道你的处境亦不好过。将军府的屯粮应对现在这些灾民很是足够,若只是追求温饱,可适当削减每日分量来支持驻军,虽然微薄,但也是我立下能做的决断。”

    谢毓的意识回拢到当下的要紧事,眉头微皱道:“那你的声名?怕有好事者会趁机夸大其词,置你于不信之地。”

    郑清婉不以为然,她坐回高处,拢了拢身边的薄毯:“粥再好喝,经常喝也是会腻的,世子可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满福记?陆小侯爷先前来信说西北新鲜牛羊已备齐,如今见天儿的冷了,倒是方便在北地先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肉汤了。”

    谢毓眼睛一亮,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满福记的事情他确实忘了,当时许诺要为郑清婉承担陆运事宜,因为一直没得消息,所以不曾往这方面想过。郑清婉这一说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这波瘟疫发生的蹊跷,即便陆茗瑞在户部可以照应,恐也来不及应对,万幸,在此之前,他对火锅店对事情还算上心,各路关卡都早已打点妥当,只是后来事端频出,才搁置了下来。

    “多亏有你。”他郑重地对郑清婉道了谢,然后叫石头进来,把事情交代了下去,末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记住,一定要快!”

    “是。”石头领命,顾不上休整,套马就飞奔出了城。

    “王府在西北也有围场,虽然不及忠勇侯府,但也能尽上一份力。”谢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郑清婉掐了话头道:“想必这几日事多,你也没怎么合眼,我待会让底下人准备好膳食,你用完就回去吧。”

    她别过眼,不想再看他。

    谢毓看出她的抗拒,语气中带了些许哀求:“清婉……”

    他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张护身符,自顾自讲道:“这是我在护国寺求的平安符,慧远大师亲自开过光的,你时时戴在身边,愿保你无虞。”

    见郑清婉不作回应,他将护身符轻轻放在了她的手边,而后转身默默走出了房间。

    待他走后,郑清婉的目光才终是转向了那枚平安符,她拾起,摩挲着上面的纹理,透过轻启的轩窗向天边望去,喃喃道:“万事平安,到底是快点结束了这场战事才好。

    她看书时几节篇章,纸页掀过,只当是情节中的一环,不觉尔尔,如今深陷其中,身边的将士百姓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每一场战斗都会带来无数家庭的破碎,她才感觉到一阵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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