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暖阳如酥,轻风拂面,带来阵阵花香。

    窗棂间流苏微动,似诉佳期将至。

    尉迟府邸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府中下人们来回奔走,

    尉迟家迎亲的仆人中,几个丫鬟正在闲聊。

    “花姐,听说了吗?将军娶的可是宋家的嫡小姐,那可是咱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一个年轻丫鬟兴奋地说道。

    “我听厨房的王婆子说,这宋小姐可不简单呢!” 一个年长些的丫鬟神秘兮兮地说。

    “怎么个不简单法?快说来听听。”其他丫鬟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凑了过来。

    那年长丫鬟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啊,这宋小姐的父亲是夷人,她身上可是流着一半的夷狄血呢!”

    “啊?真的假的?”其他丫鬟惊呼道。

    “嘘!小点声!”年长丫鬟连忙制止,“我等岂能妄议贵人们?”

    “可是事实啊,新娘子是异族女子,配咱们将军还是差了些。咱尉迟将军可是朝中新贵,连皇上都对他青眼有加呢!以他的军功,本可择取纯正许室贵女吧?”

    “或许,是情之所钟?”侍女轻叹,眼中流露出梦幻般的憧憬。

    背后传来一声轻嘲的鼻息,两人回首,却见威严的管家刘氏,正眯眼凝视着她们。

    “情之所钟?”刘氏冷笑道,“姑娘,你所读的儿女情长的话本子,过于虚幻了。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这其中的门道。这门亲事,不过是权谋与地位的交换罢了。莫再多言,你们好生伺候着,莫耽误了时辰。”

    二人忙收了话,忙碌起来。

    屋外端得是一片大好良辰,花香弥漫,红绸高挂。

    屋内铜镜中,映出一位二八芳龄的美人。乌发盘结成繁复的髻,金钗玉花点缀其上,粉黛匀脸如瓷器般光洁,朱唇点绛,眼眸则描以烟墨。

    正是新娘宋聪紫。

    宋聪紫端坐于璀璨铜镜之前,隐约听见方才尉迟家仆的交谈。

    她身边的侍女梅雪,乃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伴儿,亦将屋外的八卦听得分明。

    梅雪忙着为她梳妆,银饰滑过乌丝,梅雪低声赞道:“小姐,您今日真是美极了。尉迟将军若是见了,定会喜欢得紧呢!”

    宋聪紫微微一笑,然而这笑意却终究勉强。

    她生于许国,自幼精研华夏文化,行文作诗,往往亦令本土大儒汗颜。

    然而针对她父亲出身的流言蜚语,依然不时有之。

    许国开明,四海臣子入仕,四品以上者有之,高鼻深目者有之,通婚大族亦有之。

    却未闻有人,在成亲当日,于新娘子闺房外,以此为议。

    此婚,乃皇后亲指。

    宋家是世家大族,又是皇后表亲。

    宋家嫡女,配尉迟庶子,着实算不上亏待了尉迟家。

    然而这尉迟家丫鬟,竟敢在宋聪紫闺房外,诋毁她的血统,恐怕是有人幕后指使,蓄意生事。

    宋聪紫轻抚鬓边,将一缕青丝缠绕指间。

    她的心,却如那九天之上的浮云,飘忽不定。

    两大家族的政治联姻中,新郎官虽是名门之后,却与她何谈情意?

    宋聪紫心中思绪如潮,暗自叹道:“自古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我此番嫁去,难道便是与陌生人同床共枕,却终生无情可言?

    她这一声叹息,虽是轻若蚊吟,梅雪却是听了个真切。

    梅雪知自家小姐打小时候起,便心思细腻,只得轻声安慰:“小姐,或许那新郎官只是未曾有缘与你相处。待日后朝夕相处,或能生出那书中的情意来。”

    宋聪紫闻言,点了点头,然而心中仍是难以释怀。

    她望向窗外,但见柳絮纷飞,春光明媚,心中一动,忽觉有诗意涌上心头。

    她顾不得梳妆,将手中银梳轻轻放下,提笔研墨,片刻之间,已作得一首七言绝句:

    金笼玉锁困鸾凰,

    锦绣繁华一场空。

    犹是良人多轻许,

    长门寂寞为谁生?

    写罢,宋聪紫将笔搁下,望着这首诗,不禁苦笑。

    这诗中的期盼,于她而言,怕只能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了。

    宋聪紫将那诗卷叠好,仿佛这片薄薄的纸笺,寄托了她全部少女情思。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宋聪紫平静地唤道:“进来。” 尽管内心忐忑,但她声音依然沉稳。

    只见母亲宋玥婵款款而入,举止端庄,乃是岁月和教养赋予的风雅。

    “我的儿啊,且容我细细看看你,”她扬声道,“今日你这新娘子装扮,真真是风华绝代。你身上,承了我宋家血脉,必能光耀我宋门。”

    宋聪紫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只怕去了那尉迟宅子,即便言语如玉,茶艺精深,仍有人视我为夷狄。”

    夷狄之称,在许国朝堂之上,已成攻讦政敌之利器。

    凡有外邦血统者,不免受此所扰。

    只因那许国与北方的宁国,于长城沿线征战多年,相互指责为夷狄之辈。

    许国海纳百川,朝廷内外,着实不乏出身四海的混血臣子,故夷狄一词,在党争中,倒是所伤颇广。

    奶娘张嬷嬷目光柔和,轻语道:“小姐乃我宋家嫡出千金,嫁与那尉迟草莽庶子,真真地是他尉迟家门之幸。切记,咱宋家姑爷亦是许国子民,凡以他出身相讥者,皆是别有用心。”

    姑爷,即聪紫之父,虽为遣许使,然而早年母国政变后,已在许朝任职多年,忠心耿耿,无庸置疑。

    甚至那皇家别苑的督造,皇帝也放心交给他去办了。

    宋玥婵冷哼道:“尉迟家出身草莽,不知礼数,媒妁往返多次,方定了婚。谁料他们,至婚期仍嚼舌不止。阿紫,待你入了尉迟家那破宅子,若有言及你父出身者,无论何人,皆要据理力争,言辞愈重愈好,万万不可让人小觑了去!”

    既已定亲,宋家及明家皇后在入赘之事上已然让步,尉迟家却依然诸多挑剔,乃至派侍女在宋聪紫闺房外闲言碎语,实属失礼,是以连张嬷嬷都称其为草莽。

    尉迟家虽为开国功勋,画像列于功臣阁,在宋家眼中,仍为草野之辈。

    只因宋、明两族在南方经营数百年,根基深厚。

    尉迟家于许国开国之时,蒙圣恩所造金碧辉煌的大宅,在宋玥婵这般名门闺秀眼中,亦不过一俗气“破宅子”。

    今日,实在是宋家顾及颜面,否则依大许律法,泼辣些的主母,早已命家丁棒打那些尉迟家侍女,逐出门外。

    宋聪紫轻叹,她所在意的,却是另一桩心事。

    “娘亲,只是那真情又何在?”宋聪紫问道,“聪紫如何能与那尉迟将军,如爹娘般,成为郎才女貌,情深意重的夫妻?”

    少女之心,自然向往诗人笔下那份花前月下、炽热如火的深情。

    宋玥婵眼中充满怜惜,道:“儿啊,爱可从朝夕相处的日常中生出。当年,我为你父纳妾,他与你姨娘们,皆为陌路,与我那是好生哭闹了三日三夜,终是无奈从了。看如今,若无姨娘在,他如何度日!”

    宋聪紫忆起父亲与两位姨娘的日常,会心一笑,点头道:“母亲所言极是,孩儿定当恪尽职守,与尉迟将军相敬如宾。”

    只是,相敬如宾,在她并不足够。

    那尉迟凯,能否给予她期待的花前月下?

    宋聪紫披上长袍,伫立于铜镜之前,镜中映出许风雅韵。

    嫁衣丝滑的质地,压在皮肤上,提醒着她今日的庄重。

    又听得庭院鼓声阵阵,铿锵有力,仿佛在催着婚事一般。

    “吉时已到,宋小姐,该上花轿了。” 喜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掩盖不住一片喜气洋洋的情绪。

    “诚如斯言,”她应道,纵使心绪纷乱,声音却依然平静,“然则,时光似流水,却是从不问人心,是否已准备妥当。”

    此刻,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止,让她永远留在这个熟悉的小小的闺阁里。

    宋聪紫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在侍女们的搀扶下,缓缓步出闺房,迎向那命中的姻缘。

    门外,早已是红妆满地,鼓乐齐鸣,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围观的宾客中,有人高呼:“看哪,新娘子出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孩子们拍手,妇人们啧啧称赞,热闹非凡。

    又是一阵笑声,几个孩童跑过,唱着:“新娘子出门喽,嫁给大将军,骑着高头马,幸福又甜蜜!”

    宋聪紫听着,幽幽道:“若是能骑着马,浪迹天涯,甚或于去那北方草原驰骋,方才是自由快活。”

    自幼,她便憧憬像男子一样,出门游历四方,见识大好河山。

    可这些,在现在的她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步出房门,阳光洒在她的绣花鞋上,映出点点光斑。

    她缓步穿越古宅长廊,身姿挺拔,端的是名门闺秀的华贵之态。

    宋家府邸,庭院中挂满了香气四溢的花环,与绣着双喜图案的锦旗交相辉映。

    却见大院的朱红拱门之下,新郎官尉迟凯身披四品红金礼服,方一出现,便吸引了满堂宾客的目光。

    细看那新郎官,身躯颀长,步履稳健,如虎豹般踏入庭院,人群在他身前,犹如潮水般退去。

    他曾屡次领兵,击退宁国劲敌,立下赫赫战功,乃大许朝这些年抵抗北国之栋梁。

    此次回京,圣上封其为正五品上定远将军,端的是少年英姿,前程似锦。

    按大许律法,新郎婚娶,可升一品礼服,名曰“摄盛”,朝廷以示嘉奖。

    他走向宋紫聪,那饱经烽火的脸庞上,露出一抹踟蹰。

    许朝无红盖头之俗,新娘于娘家之时,无需遮面。

    二人目光相会,宋紫聪从尉迟凯眼中见到一抹复杂情绪,或许是期待,又或许是忧虑?

    他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洪亮,道:“宋姑娘,您……今日您真是美极了。”

    在礼成前,以“姑娘”“小姐”称谓,倒显得礼数周到。

    宋紫聪轻轻俯首,掩饰了对平淡赞语的失望,柔声道:“将军厚意,紫聪铭记在心。”

    寒暄过毕,一时无言,场面颇为尴尬,只闻旁人窃笑之声。

    尉迟将军清了清喉咙,欲寻个话题,道:“希望宋姑娘,呃……喜爱宝马,不才已备下宁国月谷良驹一匹,聊表寸心。”

    他本以刚毅著称,此时却露出生涩的笑容,犹如青涩少年郎一般。

    要说他为宋聪紫准备的这宁国月谷的良驹,却着实是贵礼了。

    虽说南北两国百年征战,互称夷狄,但宁国的良驹,向来名震天下。

    即便是许国贵族,也对月谷的良驹赞誉有加。

    尉迟凯久经沙场,北境征战,近水楼台,所赠之月谷良驹,必是上等佳品。

    宋聪紫略略诧异地说道:“将军如此周到,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小女子不甚精通骑术。”

    并非她从未策马,只是对将军的赠礼略感意外。

    新郎赠礼之道,向来以珠翠金银为多,显赫华贵。

    若是宋聪紫的熟识好友,自然知道,书籍才是上选之礼。

    赠礼之道,本应以受礼者之意为先,尉迟凯以骏马相赠,却显然是以自己之所好为重。

    尉迟凯面色微沉,道:“哦,那或许……你我……可以一起练习骑术,我……在战场上固然熟谙骑术,但闲暇之余,或许,亦可习得一些……不同的休闲骑术。”

    四周宾客中,隐约传来笑声,宋聪紫在这位粗犷将军脸上,似乎看见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脆弱,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

    “得将军指点骑术,实乃妾身之幸。”她语气温柔地回应道。

    自称“聪紫”换成了“妾身”,话语中,亦流露了几分柔情。

    尉迟凯听闻此言,面上顿时舒展,眉宇间尽是欣慰之色。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一时无言,气氛却舒缓了许多。

    此时,京城的街道上,一队威武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自皇城向东北,朝着尉迟府邸所在的立业坊行进。

    百姓们纷纷让道,议论纷纷。

    “天呐,那是皇上的旗号!莫非陛下要亲临尉迟将军的大婚?”

    “啧啧,看来这门亲事,还真是天作之合啊!”

章节目录

诗姬与将军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蔷薇乐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蔷薇乐章并收藏诗姬与将军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