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羌,景元四年,九月末。

    冰山倾倒,三江之水到处泛滥。云拢风行,江南之地久经暴雨。

    粮食绝收,流水暴行。

    遍地尸体起了浩大瘟疫,羌国南,如病狱。

    如说贺州一处镇子,街边是三三两两躺倒的流民,连唯一的医馆那门都破烂,勉强缀着门扉,依稀可见里面众多的病患。

    白锦月就躺在最里面的一张病榻上。

    记忆如线水入了白锦月的脑海,庞杂的信息让她有些昏昏沉沉。

    那天,学了二十年中医的白锦月,在山崖阴面采取药莲时不慎失足,穿到了平行世界。

    只是,和她一起穿越的,还有一个“老中医系统”。这个老中医系统告诉白锦月她在现实世界中变成了植物人,需要完成绑定的任务才能重新清醒。

    任务即,拯救这个灾病国度中的大疫。

    随即,白锦月感觉视角不断拉高,看到了这个医馆全貌,看到了镇子的了无生机,看到了一州的洪水,整国的失落。

    穿越的宿主被系统选得很好,是贺州“六指神医”白蔹的独女,和她同名同姓的白锦月。

    原身生母早年去世,白蔹前不久带着原身去了疫情前线救灾,双双感染疫病被迫回医馆来。就在十天前,白蔹就已然病逝。

    今天,估摸着就是原身最后的期限了。

    但今天,白锦月穿越过来了。

    她懒得去用晕乎的脑子想太复杂的事情,只知道,一定要回家,一定要醒过来。

    一定要消灭疫情。

    脑海中那系统的机械女声似乎还在回荡,让白锦月听周围的声音都有些发晕。

    “二掌柜,都说了大小姐不行了,你就往后沟一丢不就行了。”

    这是一个略有些尖酸的声音,接着响起一道沉稳中年男声:

    “她染了疫病,差别只是今天死和明天死,何必那么急。

    好歹,她是白神医的独女。 ”

    听到白神医三字,那个尖酸声音都柔了几分:

    “好人不长命哎,白神医那么好一人,怎么就被疫病给害没了。”

    白锦月睁眼确认自身的环境,看着顶上陌生的天花板,身下躺着的病榻,侧边的围着她三个男人有些发蒙。那最为年轻的小厮见她睁了眼,大声道:

    “我就说月姐会没事,白老爷治病积了那么多德,肯定会保佑月姐的。”

    白锦月皱了皱眉,扫了一圈将周边三人的身份和记忆中对上了号。

    才说话的小厮是四年前被白蔹救下的孤儿,被教了点认药材的本事。中年男子是白蔹的结拜兄弟杨雄顾,负责“白氏医馆”的采买和营生,坐到了二掌柜的位置,倒只懂点皮毛的医术。

    而那个尖酸声音的人,便是实实在在和各种商行打交道的大管事。他此时又嚷道:

    “醒了又怎么,这叫回光返照,说不定马上就死了!

    还有我又不是要改这医馆的名字,只不过是赚些钱,不一样要治病救人,干什么一幅我要去害人的样子。”

    白锦月烦躁的叹了口气,没想到吃绝户这种事情还能发生在医生世家,还是所谓的名医后裔。突如其来的穿越,又被迫绑定天大的任务,却没有说眼前还有小喽啰要解决。

    她烦躁的开了口,久不说话,声音有些嘶哑:

    “就算把我丢出去了,地契上还是我的名字。

    哪怕你们占了我的医馆,后面官军过来,也是要把死人的地充公。

    你们想想,从当官的手里要一块地,不比从我手里要一块地简单吧?”

    那大管事当即道:

    “大小姐说的什么话,我们哪里是要你的地,只不过是帮你经营医馆。

    再说,你患了疫病,又活不了多久了,我们接过你的医馆,也只是担心白氏百年名头消失啊,你怎么想着我们的不好呢?”

    那杨雄顾皱了皱眉,狠狠地拍了一下大管事的背,沉声道:

    “小月,你别听你小马哥的混账话。

    我雄顾不是这样的小人,这个医馆,也是我堂堂正正两腿两手一点点挣到如今的,当年也是我亲自去请你那为亡妻守墓的父亲出山。我不会弃道义不顾,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这句话不假,甚至发自肺腑。

    只不过,很多时候好话的后面,都有一个但字啊。

    果然,杨雄顾沉吟道:

    “但如今,你如今身染疫病,连孙夫子都束手无策,仅仅只能吊着你的性命。

    月儿,你得做些打算了。杨叔,都听你的。”

    白锦月心中暗笑,或许这个杨雄顾是对他的兄弟有情有义,但是,关他兄弟的女儿什么事呢?更何况,杨雄顾的儿女呢?

    说不定,他心中早就认为这个“白氏医馆”除了原主身父,他的身份最大,在这个老男人心里,“白氏医馆”的下一个掌门人于情于理都是他。

    这番话语,不过是跑江湖拉客户里面的义气话,撑撑场面。

    毕竟在他看来,这疫病连“孙大夫”都治不好,“白锦月”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冷哼一声,没什么好语气:

    “哼,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我开口,让我死后把我的医馆给你。亏我爹还把你当亲兄弟,你就这么对你兄弟的女儿吗?”

    那杨雄顾哑然一下,刚想反驳,大管事就呛道:

    “什么叫盼着你死!连孙大夫都没办法,难不成你有办法活!?

    咦咦咦,我们白家大小姐天赋异禀,二十年只用看看医书,一次诊不坐都能治好孙大夫,不,治好白神医都治不好的病!?”

    这个马管事语气多夸张,白锦月才醒过来不过三五分钟,听着这尖锐的话脑袋青筋突突的跳,他是一点不顾她“得了治不好马上要死的病”。

    想着自己看不到头的艰巨任务,白锦月一时间心中好多戾气升起,却毫无办法,只能勉励压下去不管。

    穿越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世界。

    急迫的心情让白锦月想动起来,这是身体还没有发力,便感到一阵虚弱。

    白锦月悄无声息的重新躺了回去,找行动的法子。

    是了,还有一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小厮,她往先前叫醒她的那个地方看去,正好看到那侍立小厮的急迫和忧虑。

    还好,穿越后的新手礼包有一个自己阵营的伙伴,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白锦月心中稍微舒坦一些,洒然一笑道:

    “天不天才不说,最起码我不会死。

    之前父亲私下将两种方子给了我,如今父亲身死,那剩下的就是对的。

    疫病匆匆,猝然晕倒,如果我死了,这个江南会多遭好多难。

    现如今,只有我可以解这个疫病。”

    杨雄顾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大管事如同一只鸭被掐住脖子发出“噶”的一声。

    至于那小厮,自然诚心诚意的满心欢喜。

    白锦月当然说谎了。

    白蔹怎么会给原身解药方子,连让他女儿看医书都只是为了撑撑场面,免得上了医馆,“六指神医”的独女连什么医学知识都不懂。

    那样“神医”就不神了。

    患病的人,都希望自己找到的大夫,是无所不能的神医。

    但白锦月确实有解药方子,虽然她自信在现代学了中医二十多年,也能研究出解药来,但此刻旋即拿出,自然是系统出了力。

    方才白锦月苦恼自身虚弱时,系统在她脑海“刺啦”乱响一阵,随后扁平的电子声响起:

    【此病传播广,发病快,但根本原因还是水涝一路而下,波及太广,并没有太剧烈的危险性。

    水灾发虚喘,进不纳气,因此脾胃废食。脏水纳入,肝脏劳心劳肺,机动不得。

    取茯苓20克,桂枝、山姜15克,白术、苍术各10克,以明阳正火煲煨,内暖外热,培土生金,补足阴阳。】

    这样简单的方子听得白锦月无语:

    “这个不就是感冒吗,说的这么神神叨叨,这么弄得这么严重的疫情的。”

    系统沉默了一下,半响才发出声音:

    【瘟疫形成的病症往往是综合征,常常牵引其他病状,单独疫病配方未必见效。

    见效不快,灾情一动,医生便容易怀疑自己,怀疑药方,就连对的药方也错了。

    更何况,哪怕药方就对的,可是种种情况下,又有多少解药到了灾民的手里?

    这样那样,才有了人间病狱。】

    “刘四,扶我去煎药。”

    白锦月回想了一番脑海的配方,发力下了床,对小厮轻轻招了手,说完接着还调笑了一句:

    “要是慢了,说不定病发身死了。”

    刘四慌忙迎上去轻轻扶住,留下面面相觑的采买二人。

    杨雄顾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大管事道:

    “马践,小月好起来,也是件好事。

    白氏医馆,还是要大夫才行啊。”

    马践老实的垂下头,眼睛却滴溜溜的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上应道:

    “是,老大,都听您的。”

    白锦月到了药方就先抓了点蜜饯吃了吃,又在炉子前守着煎了半天药,上来了些温度,整个人也有了些血色。

    白锦月喝完了药,一时间感觉连力气全都恢复了,不复软绵绵的样子,连脑子里的暴戾都少了很多。

    她小心的处理好了药渣,保证药方不会外泄,对着门口把风的刘四道:

    “走咯,“死人”白锦月活过来咯,看看他们怎么对待‘活人’白锦月。”

    刘四只觉得白锦月声音轻快,字字像只鸟一样跳动,连身形也是那样的飘逸,自信而笃定,仿佛天空飞翔。他慌忙小跑过去,跟在身后。

    马践见着重新焕发神采的白锦月,一时间支支吾吾的说不话来,倒是杨雄顾也平淡的站着,等着白锦月接下来的打算,看是如何卖药。

    日子总是要过的,这个医馆,少一个人都开不起来。

    一时间竟然有些沉默。

    “哒叭哒叭。”

    密集的跑马声俞响俞浓,片刻就踏遍巷镇来到医馆门前。

    “哐当!”

    医馆大门被猛然踹开,四五个伍士抬着一个担架迅速入内,旁边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子叫道:

    “我乃津池镇镇长柳延央,奉镇南刺史命,速速医治京城赈灾总钦差!”

    架子上那人面色虚白,眼神没有焦点,只是定定地往一个方向看,恰好和白锦月对视。

    白锦月不自在的抿了抿嘴。

    那人,盖了薄布,像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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