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过后,我与夏洛克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不少,也许是看在那碗泡面的份上。

    这绝不是我自以为是的错觉,从旺兹沃思探亲回来的哈德森太太也能证明,夏洛克最近对我说话的态度柔和了不止一点。

    日子就这般缓慢过了几周。

    因为工作时间都在晚上,白天空出来的时段过长,没事时我便会往楼上跑,躺在二楼客厅的长条沙发上逗弄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是一只矮脚英短,蓝白色,是位姑娘,只有两个月大。

    我会有养猫的想法是夏洛克提议的。

    “如果你实在闲不住,可以找一只猫来消耗你多余的精力,只要你不再折腾这些可怜的家具,我愿意妥协。”

    这是夏洛克的原话。

    在伊丽莎白到来之前,我是通过打扫房间来缓解那些压抑已久的焦虑与不安。

    不只是二楼的区域,就连三楼无人居住的房间都被我仔细清理翻新过。

    疲惫使我麻痹。

    但夏洛克总是嫌弃我打乱他的领地,尤其是堆放在餐桌上的各种化学仪器与试剂,他不允许我有任何的触碰,严明禁止。

    每当我拿着抹布赤脚踏入二楼,坐在沙发上会客的夏洛克总会眉头紧锁地望着我,眼神充斥着不满。

    “提醒一下,你擦拭家具的次数实在是过于频繁。”

    “可我没事做就会感到心慌。”我无辜极了。

    然而他丝毫不接受我的说法,用指责的语气大声喊道:“但你会影响处在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

    “其实也不影响。”

    苏格兰场的一员突然插话。

    我循声望去,发觉他的视线黏糊在我的胸口上来回流转,嘴角还勾着笑,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满足。

    “Get out,安德森!”

    夏洛克像猫一样瞬间弓起身子从沙发上弹起,大步迈向苏格兰场探长,手指着楼梯间开始驱逐客人。

    “下次找我帮忙记得不要带他过来,我和他向来不和。”

    夏洛克的身躯遮挡了我的视线,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安德森”是哪位倒霉蛋,只能听见苏格兰场探长无奈的应答。

    “我知道,但这起自杀案确实有些奇怪,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过来。”

    “我现在没空,恕不远送。”

    夏洛克又开始装模作样了。

    “你今天不是没有安排吗?”在格雷格探长转身离去前,我立即拆穿了夏洛克的谎话,有心要给他添堵。

    “现在有了。”

    夏洛克走到玄关处,拿起挂在落地衣架上的大衣穿戴好,得意地挑起眉毛,笑着对我说道:

    “是时候该迎接新成员了,你有给你的猫想好名字吗?伊丽莎白,你觉得怎么样?”

    猫咪是他买的,名字也是他取的,然而我才是伊丽莎白的专属铲屎官。

    有了它的陪伴,我的生活突然好了起来。

    伊丽莎白是只乖巧的猫猫,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好动,特别是在深夜入眠时刻,总爱睁着圆碌碌的大眼睛在地板上四处乱窜。

    我的房间与哈德森太太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因为担心伊丽莎白的动静会影响哈德森太太的睡眠质量,每天夜里我都会把它抱到二楼,让伊丽莎白寄宿在夏洛克的沙发上。

    为此,我还特意编织了一条毛绒垫子。

    伊丽莎白很喜欢我的手艺,白天玩累了,它也会自顾自地跳到夏洛克的腿上,整个身子缩成一团钻进沙发缝隙里,时不时伸出粉嫩的肉垫在上面踩奶。

    “伊丽莎白真的很依赖你。”

    我坐在地毯上,下巴抵着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胳膊,盯着伊丽莎白的睡颜,满眼柔情。

    “你有听到它咕噜咕噜吗?这表明它现在感到非常舒服,猫咪高兴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呼噜声。”

    我的声音特别轻,生怕吵醒了我的宝贝猫咪。

    夏洛克哼了一声,随后收起报纸往后瞥了一眼,鼻头轻皱。

    “但它霸占了我的沙发,”听得出他有些小情绪在,“它睡在这害得我后背都不能躺。”

    我不以为意,“你可以去直排沙发那躺着。”

    “这不是重点。”他忽然变了一副表情,面色端正严肃,“你有没有发觉你对它投入太多精力了?”

    “可这是你提议的啊!”我立即仰头反驳。

    “你知道的,它只是一只猫,你不能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它身上。”夏洛克用如此尖锐的眼神俯视着我,透过他的视线,留给我的是傲慢与自大。

    “你又知道什么呢?”我松开牙齿撕咬的唇肉,脱口说道,“我们只认识不到三个月,你确实可以凭借我的衣着、样貌、装扮来分析我所有的外在信息,但在情感方面你决对没有资格对我评头论足。”

    “为什么?”

    “因为我情感冷漠,是高功能反社会人格患者?”

    “还是因为你隐藏着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害怕被我看穿,于是倒打一靶?”

    夏洛克的脸几乎就要贴了上来,他的呼吸令我睫毛发颤,距离太近了,他就这样肆无忌惮闯入我的保护圈,彻底突破了我的极限。”

    我不自觉偏过头,垂眼不敢看他。

    “嘘,不要试图逃避我的视线,看着我!”夏洛克的手贴着我的双颊,温热的手掌托着我的下巴缓缓挪动,将我的视线重新摆正。”

    “告诉我,莉娅,”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炸开,“你见过我,还了解我,对吗?”

    夏洛克用语言作为武器,步步逼近。

    莉娅。曾经不属于我的“名字”,现在却成为我的“名字”。

    九月三号他搬进贝克街,到今日为止,我们总共相处了九十七天。

    哦,原来已经有三个月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喊出我的“名字”。

    “没有”。我回望他的双眼,说道。

    语气微弱,声音居然在颤抖。

    弱小使我无法反抗。

    “我没有见过你,也从未了解过你,我只是知道你的名字。”我喃喃道。

    “我没有说谎。Sherlock,用你的演绎法看我,I never lied to you。”

    “Sorry。”他低喃。

    我已经习惯了夏洛克的道歉。

    “最近日子太平凡了,生活一成不变,实在太无趣了。”

    他在和我解释他的反常。

    普通人的生活不适合夏洛克,他需要有趣离奇的案件,需要可以动用他大脑的难题,安逸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折磨。

    “你要来点酒吗?”我握住夏洛克的手腕,拇指滑入他的掌心轻柔按捏,安抚着他。

    除去毒品和烟,我打算找点其他乐子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在卧室里藏了几瓶梅子酒,一个人喝太孤独了,你可以陪我吗?”

    “Hide?”夏洛克瞬间捉住我言语中的小漏洞。

    “英格兰可不管成年人饮酒问题。”

    是呀,我在心中暗自附和,但谁让我是在东亚家庭严苛教育体系下长大的乖乖女呢!

    “My Mistake,Just forgot it。”

    “你今晚休假?”夏洛克忽然问道。

    这次我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忍不住偷摸笑了笑。

    “就喝几小杯,没有那么容易醉的。”

    夏洛克沉默地看着我,似乎笃定我在吹嘘。

    “你没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等着,我去拿酒。”

    青梅酒在零九年的英国并不常见,我卧室里的那几瓶是从安杰洛手里买来的,这是员工特有的待遇。

    以前家里都会自己酿酒,每当族里的亲戚搞聚餐,青梅酒必定是餐桌上不可缺少的调剂品。

    年纪小时,我特别喜欢装大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喝酒喝得火热,没人看管,我就会拿起杯子偷摸给自己斟上一杯,即使它难以下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自尊心,我也会硬着头皮全部喝完。

    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梅子酒的口感。

    哈德森太太从不饮茶,壁橱柜里当然也没有小巧的杯具,于是我直接拿玻璃杯替代使用。

    说好的小酌没了。

    夏洛克应该不太适应中式的青梅酒,只见他抿了几口便放下手中的杯子,下意识眨了一下右眼,嘴巴发出渍渍的声响。

    “我去冰箱里拿些啤酒。”

    他离开沙发朝餐厅走去,我坐在地毯上斜靠着沙发,第一次认真地观赏起夏洛克来。

    他走路的动作很好看,打开冰箱的姿势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除去各种断肢之外,他也会在冰箱里放置啤酒,面对断掉的易拉罐拉环同样也会咬着牙,展露出烦躁的面容。

    他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是生活在英国伦敦普通大众里的一员,而不是挤在书籍文字里的死角色。

    后知后觉,我才发现我一直没有把夏洛克·福尔摩斯当成一个人。

    傲慢的是我,自大的也是我,该说抱歉的依旧是我。

    三瓶梅子酒就这样见了底。

    后劲随之涌上头来。我发觉身体有些轻飘,于是将脑袋抵在沙发扶手上,半眯着眼,感受灯光在我眼前晃荡跳舞。

    意识有些沉重,自然也没留意窗户外面的夜色。

    “你喝醉了。”

    我隐约听到夏洛克的声音。

    该死,又被他说中了,我当时就不应该偷笑的。

    “莉娅,你喝醉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先生。我喝醉了。”我小声嘟囔着,想挣扎着站起来,想偷偷躲回自己的卧室。

    “My Mistake。”

    沙哑的嗓音,有些熟悉。

    忽然之间,我的身体飘浮起来。柔和的触感,原来天空是温热的,挂满着佛手柑的甜与酸。

    “Have a good night。”

    我似乎听到了上帝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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