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吴茱萸心头残留着无端的心酸和失落。飘忽的梦境里,她还是十几岁的学生,抬头望见光荣榜,自己是第一名,旁边的竞赛榜单有个刺眼的名字,旁人都在窃窃私语,说那人比她厉害。

    她已经很久不回忆中学时代了,午休的梦,却一下子穿越到了那段日子。她回到办公室,同事们陆陆续续来了,喜气洋洋,准备郊游。她只是带着简单的用品,胡乱应个景,女同事和她说:“茱萸,我们要在山庄过夜,早上顺便看海边的日出。”

    茱萸敷衍地应了,心想,我不管,我要睡到自然醒。

    她坐在车上,同事们说说笑笑,陪同的人员很快谈到这次的赞助人林生,又说林生是附中毕业的,女同事忽然转头问:“茱萸,都是附中的,你认不认得?”茱萸猜出一个名字,但不置可否,她的没反应,放在外人眼里,是委婉的否认,话题也就略过去了。

    海鲜盛宴感觉是蒸煮煎炸龙宫,连汤碗碗底都卧着一条肥硕的海参。茱萸吃了一些,还是慢慢舀着蹄粉蛋奶吃,甜品固然好吃,但比起正宗的海鲜,还是不够看。

    吃完饭,大家又去游戏取乐,她到安静的沙滩上走了走,集体活动很难让她全然放松,只当是特殊的外勤,还不如在熟悉的环境下办公。回到房间,崭新的铺盖,黄澄澄的绣花被子,完全没有居家的温馨,茱萸住大酒店有些别扭,客房的设施很空洞,没有回忆,也没有灵魂。

    七点多醒的,似乎没必要回笼觉,陌生的房间难以积蓄睡意。她睁开眼,撩开拂动的不安分的窗帘,外面没有绚烂的朝阳,是近似灰白的天空,淡金色的太阳,云一缕一缕的,整个图景像是云母屏风刻意留着一个浅浅的圆孔,洞的底上贴着薄薄的金箔。

    茱萸对着镜子,看到脸上冒出几个痘痘,按下去有点疼,还没有成熟,皮肤上很少长痘,一口气冒出来三个挺少见。她没什么护肤品涂抹,清水洗好脸,想想惨淡的天色,连防晒工作都省了。

    有孩子的同事和年轻人都去玩耍了,领导和持重的都在餐厅吃早茶,说是吃茶,真正吃的是各色点心和小菜,因而不说喝茶。

    服务员撤换了一些,又添了几样。茱萸拣了不远不近的位子陪坐,又要了蹄粉蛋奶,配上糕饼不说话慢慢吃。吃得差不多了,正无聊,陪同的人员簇拥着一个人走进来,热情地介绍这是林总。

    茱萸攥着纸巾擦嘴角的饼屑,很无所谓地跟风站起来,悄悄后退半步,充当合格的背景板。没料到这人竟然一路握手到跟前,一顿:“吴茱萸,你不认得我了?”

    她这才眼神聚焦,直愣愣地一看,果然是他,待要客套,脸上却见挤不出恰当的表情,她这一怔,落在别人眼里便是有意了。

    他毫不放低嗓门地说:“这是我的中学同班同学,当年的才女。”主任听了,附和几句夸赞。茱萸说话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向来不擅长应付饭局上的焦点身份。幸好一会儿岔开了话题。

    老同事见她神色怏怏的,稍稍歪过头含笑说:“还不快联络一下,难不成真的一辈子干苦力?瞧,小脸都要熬干了,学我们当黄脸婆么。”

    轻轻嗤笑一声,她没搭话。假期结束,茱萸又回去上班,快十二点接到一个电话,通知她们去外院接一个病人,她和搭班的护士小田坐到救护车,一手扶着仪器,看手机容易晕车,她们只能闲坐。

    外头亮着路灯,夜市也快散了。救护车不比巴士,坐得并不舒服,小田捶着不舒展的腿,问:“诶,他们说你交了男朋友,是哪个公司的?”

    “别听他们胡说,我没有。”

    小田笑嘻嘻地说:“你也是该交一个的。你刚来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哇,斯斯文文,说话和和气气的,不像那些老的,说话和机关枪一样。”

    茱萸说:“现在觉得我变了,动不动和人吵架了。”

    小田换了一条腿捶:“哪里是怕你骂,只是怕你嫌弃,你又卷,那些男的都嫌累的活都难不住你。”

    茱萸说:“你也了不得,男护士也没敢来。”

    小田靠着壁:“我不过熬夜,听你的就好了,又不用动脑筋。”

    两人说着,车子到了较为黑暗静谧的巷子,黑乎乎的,更加乏味了,便双双闭目小憩。

    时不时的颠簸中,茱萸浅浅入眠,竟做了一个梦,光影斑驳,光线昏黄,依稀身处教学楼的走廊,有个熟悉却记不得的女生声音说:“快,去看榜。”

    吴茱萸微微睁开眼,心窝里涌出一股酸酸的感觉,像是搅动了沉睡的回忆,让底下酸楚的滋味翻上来。眼前是市医院的大门,贴满白瓷砖的门被分外强烈的橘黄灯光笼罩,黑夜里一团黄橙橙的巨大的光晕,像是一枚大橘子皮里的小世界。

    顺利交接了病人,忙碌有条理的工作让她无暇顾及异样的心情。她填好了记录,门打开了,穿戴整齐的主任走进来,先是看她呈上来的表格,到床旁察看了仪器参数,转头走到护士站,问了些常规的事项,折回来的路上,还给她记录,说:“这个病人是我的同学。”

    “市医院的主任,前几天家里人突然联系我,说不好了,要转过来。小孩现在在国外,这周就赶回来。”茱萸看着主任,似乎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老练的人也有青春时代。主任望着病人:“这条命交到我手上,也交到你的手上了。”

    病人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只是凭借高端技术维持生命,主任按部就班地指导她治疗,态度很沉郁,忽然有一天说:“可能就是这两天了。”家属握住病人的手紧了紧,吴茱萸和护士默契地退开几步,让出一点空间。

    她结束工作,洗了手,正要换衣服,老同事黄姐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臂,说:“今天不用订饭,快去值班室。”她进了值班室,大桌子上摆了满满的食物,有盒饭、点心、水果、饮料,沙发上还放着花束。

    黄姐说:“这可是杨记的菜,怕显眼才换包装的。这米好香!”茱萸挨着她坐下吃饭。黄姐又起身拿奶茶,问半糖还是少糖,她过意不去:“黄姐姐,我自己来,哪里好麻烦你。”黄姐咬着吸管促狭地笑:“哎,我们都是托你的福,是上回的……请客。”

    茱萸猜到了,说:“哪有我的事,要谢就谢领导。”那些菜都是重油重盐,油浸浸的鸡鸭鱼肉,她拣了些下饭,吃了一小碗,又用些水果解腻。沙发上无人问津的花束倒是十分雅致,可惜这清雅的气味在乱哄哄的房间,完全被人群的热气和油腻的味道压住了。

    饭后下班,茱萸换回常服,等电梯,门一打开,走出来一拨人,其中有三个眼熟的,是主任同学的家属,手上提着一个大包,隐隐看到塞得鼓鼓囊囊的绸缎衣服,不是常穿的款式,茱萸心知这是备下的衣裳,虽不是第一遭见到,心头仍微微不自在,面皮似有蚂蚁爬过般刺挠。

    来到熟识的卖甜品的小店,人不多,很是安静清凉,可惜爱吃的蹄粉蛋奶缺货,她看了几圈菜单,点了清补凉,去去热毒。

    甜品不占肚子,她撑开伞,正要走去开车,手机上亮出一串陌生的号码,她以为快递到了,点了接听。

    “老同学,明天周六,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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