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逢谙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的容慕谙其实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没有碰过弓箭,这是第一次。她看着那些男子自然而然地把手指搭在弓箭上,然后射中靶子,一个又一个。马上就轮到容慕谙,她手心甚至都沁出细汗,倘若不会的话,此处这么多人会被嘲笑的吧。

    谁知下一刻,她身前的男子突然开口道:“先生,您能教教我吗?我不会射箭。”坦诚又真挚,容慕谙抬头看向那个他。

    是他,容慕谙想了想,他的名字悦耳极了,唤做奚夙逢。

    身边传来阵阵窃窃私语,是大家在议论他的事情。

    “怎么有人连射箭都不会啊”

    “也太好笑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太学,背后有权有势吧”

    “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那群人毫不避讳地讲出一些伤人之语,容慕谙握了握拳,她刚刚害怕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可当听到他们用这样的话去说别人时,容慕谙的心里依旧不好受。

    她握了握拳上前一步,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道:“不会射箭会怎么样吗?”

    奚夙逢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侧目看向她,眼神中略带感激。

    那人愣了愣也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你什么意思?”

    “太学招生准则写得清楚明白,取六科综合成绩择优录取,是这样吧?”

    “奚兄文章、算数皆在前列,我不懂为何要如此嘲讽他?”

    “说实在的,我也不懂射箭,甚至从来没有摸过弓箭。这是因为我从来没机会摸到这些,所以我是真心发问,不会射箭会怎样吗?我们今日来此处就是来学射箭的吧。”

    射箭的先生看着几人即将争吵起来,忙道:“本来就是先看看大家的基础,今日就是要教大家练习的,都冷静冷静。”

    奚夙逢在先生的指导下射出了第一箭,侧中靶子。几人搭弓射箭。容慕谙的力气不大,第一天费了很大功夫,也只能勉勉强强射中靶子。但她发自内心觉得高兴,这些本是她永远不能碰到的东西,而此刻她也慢慢开始学习这些,她是那么珍惜在这里学习到的一切。

    下学后,容慕谙赶去了箭场,练完箭后却没成想在半路和奚夙逢不期而遇。

    夜风袭来,她的白色发带在空中飘然,奚夙逢向她躬身道:“容兄弟”

    容慕谙也回礼“奚兄”

    抬眼对视时却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好像有点拘谨啊”

    容慕谙轻笑“奚兄名字很好听,在下容暖,奚兄唤我阿暖即可。”

    奚夙逢笑了笑也道:“在下奚夙逢,字乐辰,阿暖可以唤我乐辰。”

    “好,乐辰兄。”

    两人并肩走着,奚夙逢又开口道:“阿暖,今日多谢你仗义执言。我因幼年体弱,从未习过箭术,今日阿暖倒是让我大吃一惊,你为何也从未习过箭术呢?”

    容慕谙抬头看了看天空,轻轻笑了“我本就是不能学这些的,乐辰兄。”

    漫天星辰粲然,容慕谙的神色有些寂寥,奚夙逢心里暗道自己失言。他当她是出自寒门,自己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

    “阿暖,是我失言了。”奚夙逢眸色带了些许歉疚。他伸出手拍上容慕谙的肩膀道:“阿暖对周礼了如指掌,连乐器也那么出众,相信时间久了,必定能学有所成。”

    “嗯,我二人都是。”容慕谙对上奚夙逢的眼睛。

    月光寂寥,奚夙逢邀容慕谙凉亭赏月。

    那日庆典,两人都喝了些酒。

    “乐辰兄,你为什么要来书院受六年苦呢?”容慕谙倚在红柱之上,怀里还抱着一小坛清酒,她头很晕却很想知道答案。

    “我其实没什么豪情壮志”奚夙逢道:“父兄皆有大志向,想要以身报国,幼时我也想像他们一样保家卫国。可我体弱幼年差点早夭,所以现在我想读书,读很多很多书。等我把这些道理都理清楚后,再将它们授予旁人,让更多人知道这些道理。”

    容慕谙饮下一大口清酒,喃喃自语道:“授予旁人吗?”

    她为何读书?为了不做内宅的笼中鸟,为了让自己懂得更多,让自己生活得更好。

    那倘若让更多女子像她一样呢?

    容慕谙终于明白了,自己内心的纠结与为难,也终于坦率地认清了自己的心。

    她再狠狠地喝下一大口清酒,转眼间酒坛已然空了。奚夙逢虽然也跟着喝了几口,但他仍有旧恙,不可多饮。他看着容慕谙大口大口的喝法,被她吓了一跳。

    “阿暖,这烧刀子烈得厉害,你慢点喝。”

    容慕谙刚刚喝掉最后一口,已经有些飘飘然,她轻声笑了“乐辰兄哪里的话,这不是清酒么?”说罢还摇了摇酒坛。

    “你全喝完了?!”奚夙逢晕晕沉沉地挪到容慕谙身侧,他拿过她的酒坛确认后又笑出了声“还真喝完了,阿暖,明日要头疼了。”

    “乐辰兄,谢谢你。”容慕谙乖乖倚着红柱,眼神里带了些若有若无的依恋,她轻轻拉住奚夙逢的衣角“我……我本来……也不能参加科举……我现在知道……以后自己要去做什么了。你去教书带着我吧……乐辰兄……你带着我好吗?”

    奚夙逢看着容慕谙若有似无撒娇的语气,她抓着自己胳膊轻轻摇晃的动作,被哄得笑出了声“你还是小孩子吗?怎么还撒娇。”

    ……

    “我没撒娇啊?阿娘说女子过了十六岁撒娇不管用……”话音未落,或许是酒劲上来了,她轻轻把额头靠在他的小臂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喝晕了吗?”奚夙逢轻轻推了推容慕谙的肩膀,自己也头痛欲裂,他就这么静静坐着,任她拉着自己的胳膊,半晌轻轻笑了起来“我就说,是烧刀子。”

    良久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瞬间睁开双眼。容慕谙刚刚说的话又在耳边回荡。她好像说了她是女子。

    奚夙逢反应了许久,目光温柔垂下落在长椅上睡着的姑娘身上。很多事情突然就有了解释。沉默良久,奚夙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容慕谙的脑袋,像是安慰又像是褒奖。

    “阿暖,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容慕谙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手掌,又像是沉浸在过去的某个梦境里,她很轻地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嗯……慕谙听话,哥哥,慕谙会好好听话的。”

    奚夙逢本来微醺的脑子被她这么一撒娇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叫哥哥

    她一定以为自己还在家,在像自己的长兄撒娇。可那声“哥哥”却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奚夙逢,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容慕谙打横抱起准备送她回房了。

    容慕谙伸手攀着他的脖颈,整个脑袋都埋在他怀里。奚夙逢闻到了她身上清冽的酒香,她是阿暖,亦是慕谙。

    她的名字原来唤做容慕谙。

    关上房门,将容慕谙轻轻放在床上,为她褪去鞋子。明明是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事情,此刻却显得格外缱绻,奚夙逢几乎红透了耳尖。她却死死握着他的手指,他只得静静坐在床畔,看她红透的脸颊,看她蹙起的眉头,看着看着竟不自觉笑出了声

    “还说不是小孩子”

    待她熟睡才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掌。他扯过被子将她盖好,在她桌上添置了一壶热茶,关门离开。

    回房的路程不远,奚夙逢却千思万绪,他自小跟在梅姨娘身侧长大,最知道后宅女子的辛劳。她们就像被人折断双翼的鸟儿,只能尽此生耗死在方寸之地,不得自由。而容慕谙像是从中逃出的飞鸟,勇敢又真挚。她那么多努力,此刻看来是那么珍贵。

    奚夙逢忽然就很想守着她,想看她振翅高飞,直到他们都如愿以偿。

    容慕谙被一阵喧闹的敲门声吵醒,她额头还在隐隐作痛,昨天不该喝那么多的。

    打开门,正是奚夙逢,他拎着一个锦盒。

    “阿暖,我给你带了早饭,今日是春假最后一日,你有什么安排?”

    既然相思无情,谁道相思无情。

    “我想想……放风筝怎么样?”

    “干脆,我们自己做一个风筝吧。”

    纸鸢升空,容慕谙笑得肆意烂漫。奚夙逢很欣赏这样昂扬明亮的她,他很期待她的未来。

    想和她做一世至交,想看她得偿所愿。

    想每个春日,都有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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