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胜武，南域胜蛊。
中原腹地一马平川，疆域辽阔，古来不知是多少名王将相贪慕的好去处，却反疲于劳武巫蛊之术，以至于连年征战讨扰。
前有七雄九洲一山同，后有江幽祁覆六朝将，倒是杀了几年太平出来。
掰着指头算，今年是第八年。
隗颢用扇子点着中原的地图，慢悠悠的想，覄国府世代胜武，原是他近些年懒怠了，反动文墨多些，满六朝谁人还记得赌武围猎之事。
当今皇王坐拥六朝，皇子大臣们之间波谲云诡、暗流涌动，祁王太子整日却只在外寻欢作乐，他那位夫人还不知情，倘若她知道了那些烟花酒巷之地，女人们比她何等风采，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暗气来呢。
隗颢的扇子在地图上漫不经心的点来点去，看似无意的，划指到那漫远的疆域之边。
停住了。
这条路，好长。
这一条路上，蛇般绵亘蜿蜒着一贯长河，似要将整个中原横穿，好多山，好多水。
隗颢将扇子立起，不经心摁着。
目如星遇，眉同寒翠，只直直地看着向地图上那条长河的尽头。
她会看到的吧。
不论是幽幽之徒上的山林村水，还是这烟花巷柳之中的婀娜糅腹。
隗颢仰头倒了一杯酒。只把酒杯放下，两根玉一般冰冷的指间，玩弄酒杯斜着滴溜溜打转。
便是如此，冷眼瞧着那些蛇一般柔糯的女子。
“覄国公，不赏脸了？”
祁王太子大笑着，一手搂着舞女，一手将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溅湿了绣缎锦织的花纹地毯。
“本王自不怕侧妃，莫不是覆国公替本王王怕那憨妇找来？”
隗颢笑了，眼下略有些红晕般轻眯起眼，一只胳膊担在身后的矮桌上，一只胳膊举起来给自己酒杯中倒酒，酒满则溢，仍不在意。
抬头举杯笑道：“祁王侧妃伶俐聪慧，向来智在内妇之首，貌美自不必说，大度更善得体，怎么在意这个？”
说罢，干了。只勾勾手找一男子斟酒。
这香粉之地所候的男子啊，也都个个沾染着脂粉香气，双膝长跪，衣衫松动，合衣不住，长长的一条缝中露出肌肤。
祁王太子更想笑了，笑罢，却又眼底暗暗恨出一道凶光，他脸宽体肥，只腻得那舞女往她身上蹭，满目委屈：“太子爷，您早说太子侧妃凶悍性憨，智蠢貌丑，怎的骗我，说要早日迎我入府呢~”
红川嫦纤腿若玉，婀娜如蛇，肉多腰细，只蹭得祁王太子上下其手，千揉万哄。
隗颢只拍案大笑而起，搂着那名斟酒的男子扬长而去。
“琉华啊琉华，你自有今日，千算万算，算尽心机，没了太子，你怎么当皇后？”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檀香味。
一支入梦甜香，隗颢只醉倒在床，梦中多少柔云软帐，只听得耳边甜甜的一声“母后”，忍不住又皱起眉头，落下泪来。
长河之畔，山高水远，一行人依河而驻，三五一簇的生起长烟，那雁香味便依烟随风而来，比得过无数旺火了。
轿边的一簇只简简搭了几足石催开滚水，拿出些熏肉干、羊奶疙瘩糖并羊奶酒。
飘飘烟过，雯彩嘟囔着用手绢捂住口鼻，小声道：“不就是雁肉，逞什么，在西域，我们什么没吃过，牛肉羊肉马肉，连狼肉我们都吃过了，我和小姐都掏过狼窝子，不过射下一只雁。”
又抬头朝天上看看，天远云沫，大雁果然比先前少了几只，只不住啧啧可怜：“小雁啊小雁，还不快逃，平白无故在这里受人垂涎，等着人作午餐肉。”雯彩边煽火边撇嘴：“还说送与我们......”
雁香味。
枝潋颍用手抚住额头，好奇的朝天上看了看，那些啊啊丛叫的雁仍还显得自由。
我与它们，谁又较为显得自由呢？
嘲笑天上的雁，人为刀俎，比起地上的人，又何尝不是我为鱼肉。
枝潋颍用肩膀碰碰雯彩的肩膀，笑道：“不如你拿马奶酒去与他们换一只雁腿、两只雁翅？”
雯彩睁大眼睛，道：“珍贵着呢！咱们都得一点一滴喝，留着到幽朝，给皇王们品鉴，何尝给他？况且小姐要，他怎么敢不给？一会儿要巴巴的送了来呢。”
却只瞧那边烤雁人，煽火扇的更快些，烟云飘飘，直往这边来。
枝潋颍只笑着愣神，羊奶酒，他会爱喝吗？与其进贡于满朝文武，倒不如就在这远山长河，风烟袅袅的，才不误它的潇洒。
枝潋颍看看天地，又看看那远远的烤雁人，脸上尽带着傻笑。心说，不知真到了六幽，未必比现下过的更自在。
闷吗？
枝潋颍自顾自的怂怂肩膀。
看着那人用剑串着烤好的雁，一身的戎衣兽袍，直往这边走来，满面笑容。
一袭黑衣闪过，祁王太子府外，砖瓦连烁，背上一支细细长长的包裹，好似卷轴。
太子府中，灯影在堂内忽闪忽闪，连一丝月光也无。
琉华的灯，已点到三更。
指甲在桌上叩的来回作响，那黄金掐丝的护甲在烛火下一连闪动。
丫鬟婠幂添了灯，拨了烛，调动了琉璃罩子，堂内的光火这才好些，细声道：“侧妃，太子爷这会儿大抵是又不回了，何苦苦坐。”
将香炉里的香灰用香笤扫扫，已约莫燃烬了。
琉华叩了半晌指甲，眼底的冷色藏掩不住，冷笑道：“他不来，自有他的去处。偌大一个祁王太子府，他不敢领人进来，难道他巴望做了皇帝，直接带人进后宫。”
一小厮弓着腰匆匆进来，两手托举着一张折起的红色字条，低头沉道：“侧妃，查到了。”
婠幂也愣了一下，看了眼琉华的眼色，琉华冷而未答，便将纸条接过来，奉与琉华手中，琉华看也不看，三指将纸条搓开，撇了一眼，便只瞧见六个字：鸯霁阁，红川嫦。
琉华冷哼声，便似又缓过神来，温柔笑了，对着婠幂道：“贵子女妾昱小叶，久病不起，现如今好些了吗？”
婠幂低头答：“常与药奉。”
琉华捏着红纸，在灯下晃着，红纸艳映着烛光，似烧未烧，忽朔在琉华千娇百媚一般的脸上，更显妖冶。
小厮瞧瞧抬了抬头，不敢细看琉华。
琉华对小厮轻声道：“天明五更，你驱人赶往怀药堂，且说祁王太子府贵子女急病，府里药不够了，只得怀药堂药宝黄参得治，急用买来。其余的事，待会儿再另找人回我。”
小厮忙答了是，磕头而退。
琉华回头问婠幂：“昱小叶今天的药吃了吗？”
婠幂道：“常是戌时吃。”
“再送一次，且说贵子女自说今日急病更甚不适，无黄参不肯医呢。”
琉华转着手中的红纸，恐不能烧了，掀开琉璃罩，拿火撩了一个角，又退回来摇灭，火苗恍恍惚惚映在翠玉华簪中，衬的人美艳至极。
婠幂歪着头疑惑：“可若等贵子女见了太子爷，她又要怎么说呢?”
琉华冷着眼，缓缓道：“担心做什么？——她常最听话。“
琉华啪的一声盖上了琉璃罩，烛火一阵恍，琉华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掐丝金纹滚边绣裙，轻声叹：“叫伺候她的邱嫲嫲去。”
婠幂愣愣的，欠身答了是。
自及五更，天刚朦亮，祁王太子府遣人悄悄的往城东怀药堂去了，说是不便外传，一路左右闲话，没的几盏茶的功夫，也便传得整个皇城脚下的人都知道了。
祁王太子府的爱妾贵子女，也就是祁王太子上半年刚刚宠幸却身染重病的舞女昱小叶，急疾又犯。
太子府的车马浩浩的穿过市中，从西至东，路过与怀药堂相邻的鸯霁阁大门时，一个个人马更显踏的石板路声重。
太子府领队的寿飞勒马跳下，只叩急了怀药堂的大门，高喊道：“我家太子爷说了，只偏求贵药堂的镇药之宝一品黄参救命呢，怕晚了，府里等不住呢！”
只惊得个怀药堂的小二束着腰带前来起门栓，头未梳齐的，弓着腰往门里请：“祁王太子府里的，怎敢怠慢，莫说镇药之宝，就是小的我的项上人头，说能救命也拿去了！劳大人走一趟，且自稍候我家老爷亲奉！”
那怀药堂的堂主段怀同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齐衣出来了，却只是扑倒在地，跪嗑的头碎，哭道：“大人明鉴！太子府里急用，合堂上下的药都可尽奉，唯独那一品黄参，唯独那黄参......”
寿飞坐也不坐，只站着，皱眉问：“唯独那黄参，只怎样？实话告诉你，祁王太子爱妾贵子女急病，只苦等这黄参，若药耽误了，你活是不活？”
段怀同又嗑了一个头，久久不敢抬起，哑了似的不做声。
寿飞骂道：“莫要支支吾吾的，别说太子府要你怀药堂的镇药之宝，就是要你的整间怀药堂，你也只当谢恩！”
“是！是呢！”段怀同忙猛嗑几个头：“大人误会了，是小的大意，昨日且看那镇药之宝黄参还放的好好的，刚才再去竟不翼而飞了！若是耽误了太子府中贵子女的病，小的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赔啊，大人若愿意，小的合堂上下的药和郎中，尽数派遣。”
那段怀同边磕头边颤抖，冤道：“怎知天逢霹雳，那黄参早不丢晚不丢，偏在祁王太子府的人急用的时候丢了，这可不是要了小的的命么！”
寿飞却更为起疑，道：“休要扯谎！太子爷英明神武，若揭出你的不是，小心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段怀同唬得一连急嗑几个头：“大人只去查便是了，小人万死莫辞！”
这一顿吵嚷，只吵的游街两岸左邻右舍惊魂不定，旁边鸯霁阁里的几个丫头更是衣衫未整的推开窗缝探听，早已飞也似的报与妈妈听。
祁王太子祁远德不偏不倚正在鸯霁阁的阁楼中酣睡，只觉一道晴天霹雳，梦中猛然睁眼，好似闪电轰然头顶。而怀中却还香粉玉脂、团纱软被，红川嫦正腻在怀里，婀娜多姿柔若无骨，睡眼惺忪往他肚子上揉肉。
太子爷耳中只隐隐约约的听道：“你可知当朝太子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德行在世，对祁王侧妃和贵子女更是敬爱有加、形同夫妻，你若敢误了贵子女性命，莫说是祁王太子，就是祁王侧妃也第一个饶不了你！”
又只听楼底连连喊着：“大人明鉴呐！”
忙急的太子爷不论骨沾肉挂，推开红川嫦只蹬鞋袜。双手开门，覄国公早在门外衣冠齐整的仰天笑倒。
隗颢道：“我先与后门出，今日倒与祁王太子殿下丢不起这个人。”
只恨得太子爷咬牙切齿，衣冠不整的也只往后门去。
两队小车，从鸯霁阁后门分道贯出，隗颢只悠闲的在车中摩痧着那串墨玉珠串，胳膊倚着窗口闲坐。
而祁远德在车内手忙脚乱的束衣束冠，心急火燎，不多时到了府中，角门鱼入，不去正堂，先直往昱小叶偏房那里去。
一心则挂念昱小叶，二心则生怕撞见太子侧妃琉华，不知是何等脸面。
前脚却刚踏进昱小叶偏阁，后脚就倒吸一口凉气。
那偏阁中，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丫鬟妇女郎中围尽，床榻之边，凤羽裘裙，珠钗环佩，那若不是皇王亲封的太子侧妃，又当是谁？
床上躺着的，那秀容弱弱，正是贵子女昱小叶。
——似早已没了气色。
琉华回头，眼中只有冷骨，只瞧得太子一心发寒。
不待他问，只淡淡答了一句：“殁了。”
“什，什么？”
祁远德忽觉浑身一凉，声音有些发颤。
琉华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他，只盯着太子爷眼睛看。
满房的妇女丫鬟郎中尽跪下，反而显得屋中冷静。
琉华仔细着，又重复道了一遍：“太子，臣妾说，人殁了。”
祁远德只觉猛然如冰一样的钉在了地上，话也说不出一句，气也喘不上一口。
琉华又复轻声道：“病的急，人已经死了。”
郎中跪着爬过来，双手递过给琉华药方，只是磕头。
琉华接过来，上下打量翻转着这白纸，语气清清淡淡的：“只等着一口人参吊命，我说怀药堂的黄参好，给她取来。”抬眼道：“参呢？”
满屋子的人只知啪啪磕头。
寿飞也正跌跌撞撞的奔跪进来，看这遍地的人，大气不敢妄出。
“参呢？”琉华看着太子，又自清冷冷地问了一遍。
寿飞边磕头边奉着双手，一只石墨般细长的药盒，答道：“小的奉命往怀药堂去了，怎知怀药堂内那黄参......那黄参出了点子差池，小的周转往旁的药铺讨药去了，康宣堂说这参也是极好的。”
琉华走过去，看着药盒，拇指食指轻轻一掀，看那小参曲曲折折，白白皱皱：“已经晚了，这顶什么用。”
琉华看向太子道：“人刚走，就等着那口黄参了。”
说罢，冷冷而去。
左不过三五日。
京中已疯传怀药堂的堂主段怀同将鸯霁阁的老鸨杨嫲嫲告上了官衙一事，状纸一封，控指鸯霁阁中众人贼淫无度，夜吵日闹，偷药窃参，私藏罪犯，上下通奸，以至祁王太子府爱妾贵子女昱小叶候药不足、病亡身故。
衙官掌印一挥，只大声道：“本就是污秽风月之场所，奸荡之事有何好查？只是偷鸡摸狗更为下贱可恶罢了，只看查出是何等奸女。”
段怀同在衙堂之上磕头道：“只恐怕鸯霁阁中众女常有流胎滑血诸事不断，只知我药堂的镇药黄参是好东西，便要去窃了精养保身。”
中原腹地一马平川，疆域辽阔，古来不知是多少名王将相贪慕的好去处，却反疲于劳武巫蛊之术，以至于连年征战讨扰。
前有七雄九洲一山同，后有江幽祁覆六朝将，倒是杀了几年太平出来。
掰着指头算，今年是第八年。
隗颢用扇子点着中原的地图，慢悠悠的想，覄国府世代胜武，原是他近些年懒怠了，反动文墨多些，满六朝谁人还记得赌武围猎之事。
当今皇王坐拥六朝，皇子大臣们之间波谲云诡、暗流涌动，祁王太子整日却只在外寻欢作乐，他那位夫人还不知情，倘若她知道了那些烟花酒巷之地，女人们比她何等风采，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暗气来呢。
隗颢的扇子在地图上漫不经心的点来点去，看似无意的，划指到那漫远的疆域之边。
停住了。
这条路，好长。
这一条路上，蛇般绵亘蜿蜒着一贯长河，似要将整个中原横穿，好多山，好多水。
隗颢将扇子立起，不经心摁着。
目如星遇，眉同寒翠，只直直地看着向地图上那条长河的尽头。
她会看到的吧。
不论是幽幽之徒上的山林村水，还是这烟花巷柳之中的婀娜糅腹。
隗颢仰头倒了一杯酒。只把酒杯放下，两根玉一般冰冷的指间，玩弄酒杯斜着滴溜溜打转。
便是如此，冷眼瞧着那些蛇一般柔糯的女子。
“覄国公，不赏脸了？”
祁王太子大笑着，一手搂着舞女，一手将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溅湿了绣缎锦织的花纹地毯。
“本王自不怕侧妃，莫不是覆国公替本王王怕那憨妇找来？”
隗颢笑了，眼下略有些红晕般轻眯起眼，一只胳膊担在身后的矮桌上，一只胳膊举起来给自己酒杯中倒酒，酒满则溢，仍不在意。
抬头举杯笑道：“祁王侧妃伶俐聪慧，向来智在内妇之首，貌美自不必说，大度更善得体，怎么在意这个？”
说罢，干了。只勾勾手找一男子斟酒。
这香粉之地所候的男子啊，也都个个沾染着脂粉香气，双膝长跪，衣衫松动，合衣不住，长长的一条缝中露出肌肤。
祁王太子更想笑了，笑罢，却又眼底暗暗恨出一道凶光，他脸宽体肥，只腻得那舞女往她身上蹭，满目委屈：“太子爷，您早说太子侧妃凶悍性憨，智蠢貌丑，怎的骗我，说要早日迎我入府呢~”
红川嫦纤腿若玉，婀娜如蛇，肉多腰细，只蹭得祁王太子上下其手，千揉万哄。
隗颢只拍案大笑而起，搂着那名斟酒的男子扬长而去。
“琉华啊琉华，你自有今日，千算万算，算尽心机，没了太子，你怎么当皇后？”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檀香味。
一支入梦甜香，隗颢只醉倒在床，梦中多少柔云软帐，只听得耳边甜甜的一声“母后”，忍不住又皱起眉头，落下泪来。
长河之畔，山高水远，一行人依河而驻，三五一簇的生起长烟，那雁香味便依烟随风而来，比得过无数旺火了。
轿边的一簇只简简搭了几足石催开滚水，拿出些熏肉干、羊奶疙瘩糖并羊奶酒。
飘飘烟过，雯彩嘟囔着用手绢捂住口鼻，小声道：“不就是雁肉，逞什么，在西域，我们什么没吃过，牛肉羊肉马肉，连狼肉我们都吃过了，我和小姐都掏过狼窝子，不过射下一只雁。”
又抬头朝天上看看，天远云沫，大雁果然比先前少了几只，只不住啧啧可怜：“小雁啊小雁，还不快逃，平白无故在这里受人垂涎，等着人作午餐肉。”雯彩边煽火边撇嘴：“还说送与我们......”
雁香味。
枝潋颍用手抚住额头，好奇的朝天上看了看，那些啊啊丛叫的雁仍还显得自由。
我与它们，谁又较为显得自由呢？
嘲笑天上的雁，人为刀俎，比起地上的人，又何尝不是我为鱼肉。
枝潋颍用肩膀碰碰雯彩的肩膀，笑道：“不如你拿马奶酒去与他们换一只雁腿、两只雁翅？”
雯彩睁大眼睛，道：“珍贵着呢！咱们都得一点一滴喝，留着到幽朝，给皇王们品鉴，何尝给他？况且小姐要，他怎么敢不给？一会儿要巴巴的送了来呢。”
却只瞧那边烤雁人，煽火扇的更快些，烟云飘飘，直往这边来。
枝潋颍只笑着愣神，羊奶酒，他会爱喝吗？与其进贡于满朝文武，倒不如就在这远山长河，风烟袅袅的，才不误它的潇洒。
枝潋颍看看天地，又看看那远远的烤雁人，脸上尽带着傻笑。心说，不知真到了六幽，未必比现下过的更自在。
闷吗？
枝潋颍自顾自的怂怂肩膀。
看着那人用剑串着烤好的雁，一身的戎衣兽袍，直往这边走来，满面笑容。
一袭黑衣闪过，祁王太子府外，砖瓦连烁，背上一支细细长长的包裹，好似卷轴。
太子府中，灯影在堂内忽闪忽闪，连一丝月光也无。
琉华的灯，已点到三更。
指甲在桌上叩的来回作响，那黄金掐丝的护甲在烛火下一连闪动。
丫鬟婠幂添了灯，拨了烛，调动了琉璃罩子，堂内的光火这才好些，细声道：“侧妃，太子爷这会儿大抵是又不回了，何苦苦坐。”
将香炉里的香灰用香笤扫扫，已约莫燃烬了。
琉华叩了半晌指甲，眼底的冷色藏掩不住，冷笑道：“他不来，自有他的去处。偌大一个祁王太子府，他不敢领人进来，难道他巴望做了皇帝，直接带人进后宫。”
一小厮弓着腰匆匆进来，两手托举着一张折起的红色字条，低头沉道：“侧妃，查到了。”
婠幂也愣了一下，看了眼琉华的眼色，琉华冷而未答，便将纸条接过来，奉与琉华手中，琉华看也不看，三指将纸条搓开，撇了一眼，便只瞧见六个字：鸯霁阁，红川嫦。
琉华冷哼声，便似又缓过神来，温柔笑了，对着婠幂道：“贵子女妾昱小叶，久病不起，现如今好些了吗？”
婠幂低头答：“常与药奉。”
琉华捏着红纸，在灯下晃着，红纸艳映着烛光，似烧未烧，忽朔在琉华千娇百媚一般的脸上，更显妖冶。
小厮瞧瞧抬了抬头，不敢细看琉华。
琉华对小厮轻声道：“天明五更，你驱人赶往怀药堂，且说祁王太子府贵子女急病，府里药不够了，只得怀药堂药宝黄参得治，急用买来。其余的事，待会儿再另找人回我。”
小厮忙答了是，磕头而退。
琉华回头问婠幂：“昱小叶今天的药吃了吗？”
婠幂道：“常是戌时吃。”
“再送一次，且说贵子女自说今日急病更甚不适，无黄参不肯医呢。”
琉华转着手中的红纸，恐不能烧了，掀开琉璃罩，拿火撩了一个角，又退回来摇灭，火苗恍恍惚惚映在翠玉华簪中，衬的人美艳至极。
婠幂歪着头疑惑：“可若等贵子女见了太子爷，她又要怎么说呢?”
琉华冷着眼，缓缓道：“担心做什么？——她常最听话。“
琉华啪的一声盖上了琉璃罩，烛火一阵恍，琉华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掐丝金纹滚边绣裙，轻声叹：“叫伺候她的邱嫲嫲去。”
婠幂愣愣的，欠身答了是。
自及五更，天刚朦亮，祁王太子府遣人悄悄的往城东怀药堂去了，说是不便外传，一路左右闲话，没的几盏茶的功夫，也便传得整个皇城脚下的人都知道了。
祁王太子府的爱妾贵子女，也就是祁王太子上半年刚刚宠幸却身染重病的舞女昱小叶，急疾又犯。
太子府的车马浩浩的穿过市中，从西至东，路过与怀药堂相邻的鸯霁阁大门时，一个个人马更显踏的石板路声重。
太子府领队的寿飞勒马跳下，只叩急了怀药堂的大门，高喊道：“我家太子爷说了，只偏求贵药堂的镇药之宝一品黄参救命呢，怕晚了，府里等不住呢！”
只惊得个怀药堂的小二束着腰带前来起门栓，头未梳齐的，弓着腰往门里请：“祁王太子府里的，怎敢怠慢，莫说镇药之宝，就是小的我的项上人头，说能救命也拿去了！劳大人走一趟，且自稍候我家老爷亲奉！”
那怀药堂的堂主段怀同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齐衣出来了，却只是扑倒在地，跪嗑的头碎，哭道：“大人明鉴！太子府里急用，合堂上下的药都可尽奉，唯独那一品黄参，唯独那黄参......”
寿飞坐也不坐，只站着，皱眉问：“唯独那黄参，只怎样？实话告诉你，祁王太子爱妾贵子女急病，只苦等这黄参，若药耽误了，你活是不活？”
段怀同又嗑了一个头，久久不敢抬起，哑了似的不做声。
寿飞骂道：“莫要支支吾吾的，别说太子府要你怀药堂的镇药之宝，就是要你的整间怀药堂，你也只当谢恩！”
“是！是呢！”段怀同忙猛嗑几个头：“大人误会了，是小的大意，昨日且看那镇药之宝黄参还放的好好的，刚才再去竟不翼而飞了！若是耽误了太子府中贵子女的病，小的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赔啊，大人若愿意，小的合堂上下的药和郎中，尽数派遣。”
那段怀同边磕头边颤抖，冤道：“怎知天逢霹雳，那黄参早不丢晚不丢，偏在祁王太子府的人急用的时候丢了，这可不是要了小的的命么！”
寿飞却更为起疑，道：“休要扯谎！太子爷英明神武，若揭出你的不是，小心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段怀同唬得一连急嗑几个头：“大人只去查便是了，小人万死莫辞！”
这一顿吵嚷，只吵的游街两岸左邻右舍惊魂不定，旁边鸯霁阁里的几个丫头更是衣衫未整的推开窗缝探听，早已飞也似的报与妈妈听。
祁王太子祁远德不偏不倚正在鸯霁阁的阁楼中酣睡，只觉一道晴天霹雳，梦中猛然睁眼，好似闪电轰然头顶。而怀中却还香粉玉脂、团纱软被，红川嫦正腻在怀里，婀娜多姿柔若无骨，睡眼惺忪往他肚子上揉肉。
太子爷耳中只隐隐约约的听道：“你可知当朝太子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德行在世，对祁王侧妃和贵子女更是敬爱有加、形同夫妻，你若敢误了贵子女性命，莫说是祁王太子，就是祁王侧妃也第一个饶不了你！”
又只听楼底连连喊着：“大人明鉴呐！”
忙急的太子爷不论骨沾肉挂，推开红川嫦只蹬鞋袜。双手开门，覄国公早在门外衣冠齐整的仰天笑倒。
隗颢道：“我先与后门出，今日倒与祁王太子殿下丢不起这个人。”
只恨得太子爷咬牙切齿，衣冠不整的也只往后门去。
两队小车，从鸯霁阁后门分道贯出，隗颢只悠闲的在车中摩痧着那串墨玉珠串，胳膊倚着窗口闲坐。
而祁远德在车内手忙脚乱的束衣束冠，心急火燎，不多时到了府中，角门鱼入，不去正堂，先直往昱小叶偏房那里去。
一心则挂念昱小叶，二心则生怕撞见太子侧妃琉华，不知是何等脸面。
前脚却刚踏进昱小叶偏阁，后脚就倒吸一口凉气。
那偏阁中，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丫鬟妇女郎中围尽，床榻之边，凤羽裘裙，珠钗环佩，那若不是皇王亲封的太子侧妃，又当是谁？
床上躺着的，那秀容弱弱，正是贵子女昱小叶。
——似早已没了气色。
琉华回头，眼中只有冷骨，只瞧得太子一心发寒。
不待他问，只淡淡答了一句：“殁了。”
“什，什么？”
祁远德忽觉浑身一凉，声音有些发颤。
琉华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他，只盯着太子爷眼睛看。
满房的妇女丫鬟郎中尽跪下，反而显得屋中冷静。
琉华仔细着，又重复道了一遍：“太子，臣妾说，人殁了。”
祁远德只觉猛然如冰一样的钉在了地上，话也说不出一句，气也喘不上一口。
琉华又复轻声道：“病的急，人已经死了。”
郎中跪着爬过来，双手递过给琉华药方，只是磕头。
琉华接过来，上下打量翻转着这白纸，语气清清淡淡的：“只等着一口人参吊命，我说怀药堂的黄参好，给她取来。”抬眼道：“参呢？”
满屋子的人只知啪啪磕头。
寿飞也正跌跌撞撞的奔跪进来，看这遍地的人，大气不敢妄出。
“参呢？”琉华看着太子，又自清冷冷地问了一遍。
寿飞边磕头边奉着双手，一只石墨般细长的药盒，答道：“小的奉命往怀药堂去了，怎知怀药堂内那黄参......那黄参出了点子差池，小的周转往旁的药铺讨药去了，康宣堂说这参也是极好的。”
琉华走过去，看着药盒，拇指食指轻轻一掀，看那小参曲曲折折，白白皱皱：“已经晚了，这顶什么用。”
琉华看向太子道：“人刚走，就等着那口黄参了。”
说罢，冷冷而去。
左不过三五日。
京中已疯传怀药堂的堂主段怀同将鸯霁阁的老鸨杨嫲嫲告上了官衙一事，状纸一封，控指鸯霁阁中众人贼淫无度，夜吵日闹，偷药窃参，私藏罪犯，上下通奸，以至祁王太子府爱妾贵子女昱小叶候药不足、病亡身故。
衙官掌印一挥，只大声道：“本就是污秽风月之场所，奸荡之事有何好查？只是偷鸡摸狗更为下贱可恶罢了，只看查出是何等奸女。”
段怀同在衙堂之上磕头道：“只恐怕鸯霁阁中众女常有流胎滑血诸事不断，只知我药堂的镇药黄参是好东西，便要去窃了精养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