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的梦里反复围绕这个场景,简直呼吸都一牵牵地疼。渐渐的,眼睛也痛,头也痛,嗓子也抽痛起来了。

    后半夜果然就发起烧。

    “大晚上的你跑出去淋雨干什么?”傅春晓端来一碗紫米山药粥,糨糨的煮得软烂。

    晨晓接过来,一勺勺舀着喝了,“今天几号?”

    “20号,怎么了?”

    “没什么。”晨晓想之前的采访工作大概不作数了,还有之前答应岸岸的校友会的事——晨晓觉得头更疼了,她现在还不想跟任何人提及与沈杰英分手的事。

    “一天天的真是忙死我了。”傅春晓离开床边,站了起来,“本来还打算让你陪奶奶上医院呢,这下好了,又成我一个人的事了。”

    “奶奶怎么了?”晨晓问。

    “你奶奶昨天夜里没关窗户,今天一大早也着凉了。她也对青霉素过敏,我想还是上医院看看开什么药。”

    “没关系,我可以陪奶奶去。”一个人在家里又要胡思乱想了。

    “算了吧。你们一个个都娇气得很。”傅春晓顺走了粥碗,“你还有一周要过生日了,要是好不了,带着病过生日,多不吉利。今年你想在哪过?”

    “一直不是都在外面过吗。”晨晓有些不耐烦。

    “话是这样。但是你奶奶现在这样糊涂——”傅春晓嗐一声,“还是在家里过算了,别又出什么岔子。”转脚走开了。

    晨晓倒回床上,捞起手机看了看,又往边上一丢。几分钟后,她开始思考要不要把沈杰英拉入黑名单。拉黑名单呢,落荒而逃的人情痴,不拉黑名单,仿佛她还在那里期盼什么似的,思前想后,怎么都不适宜。

    半小时后,岸岸替她终结了一切。说已成功入职,邀晨晓晚上八点出来庆贺,她请客。

    晨晓头痛地表示自己生病了,不然明天吧。

    挂掉电话。缩回到被子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像漏雨的房屋似的,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没完没了。

    晨晓告诉自己是生了病的缘故。

    -

    翌日睁开眼,情形也并没有好转。晨晓渥在被子里,当初她与纪杰分手,伤心固然伤心,到底还有种真切的滋味,也不像现在这样发懵。沈杰英上辈子一定是颗病毒株。

    也不知道沈杰英现在又是怎样一种情形。晨晓意识到这想头,响声说:“他也一定会生病,而且要比我病得更重才行!”

    去卫生间冲了把脸。下楼,不见傅春晓,奶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奶奶,你的病好了吗?”晨晓问。

    奶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没听见一样,半晌,才迟缓地转头说一句:“嗯。红豆粥很好喝。”

    “是啊,红豆粥好喝。”晨晓点头说,对此已习以为常。趿着拖鞋,倒了杯温水,再看时奶奶已经不见了。

    她盛了一碗红豆粥,蹒跚地从厨房里拐出来,放在餐桌上,一行数着墙上的时钟,喃喃道,晨晓怎么还不放学。一定又是去甜甜家里玩了。

    晨晓坐在她对面,“奶奶,我就是晨晓。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傅春晓中午才提着大包小包的果蔬回家。晨晓上前询问奶奶的病情,她说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

    “但是奶奶今天连我都不记得了。”

    “你把头发扎起来,戴上红领巾她就记得了。”

    “我觉得还是应该再带她检查一下是不是老年痴呆。”

    “都说了不是。她不是记忆受损,而是将生活完全拗回了过去。”傅春晓说,“只要家里的摆设恢复成以前,她又全都记得了,连哪件衣服里扎着根针都清清楚楚。前几天还徒步十几分钟去看她那老同学呢。”

    “妈,”晨晓喝住她,“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出什么门啊,你怎么也不照看着。”

    “我哪有那么多功夫。再说一个你就够我头大了。”傅春晓绕过晨晓,一径哼哼着去了。

    晨晓再去见岸岸时,神情就不是很好。岸岸马上发觉了,“你怎么了?看上去比感冒发烧什么的严重很多啊。”

    “是吗。”晨晓脱掉卫衣开衫,她不是很想提沈杰英,但是岸岸今天是带着目的来的,因此兜兜转转,话题还是从校友会的策划切到了感情问题上。

    “别说策划校友会了。我想我的采访工作也没着落了。”晨晓呷了一口蜂蜜柚子茶,“我和沈杰英分手了。”

    “为什么?”岸岸非常吃惊。

    “啊,”晨晓揉了揉天阳穴,“我想大概没有人因为这个分手吧。”

    岸岸倒回座位上,“也难说。其实每个人都有奇怪的癖好。”

    “你倒是一语中的。”没必要再隐瞒了,晨晓将法国时的事到花园里的发现都交代了一遍。

    “这个我委实猜不出来。之前千怀疑万怀疑,怎么也没疑到这上面来。”岸岸连连摇头,“但是怎么说?我觉得你有些反应过激了。”

    “我反应过激?”晨晓提起声音,“他一路揣着这样的机心跟我交往,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所有的恋爱都有目的性。”岸岸说,“只不过大多数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欲,因此不足为奇了。其实你自己也有,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也许你为着他的脸才喜欢上他,也许为着他的行事风格,沈杰英他不过换了一种目的,这难道不比他拿走你的第一次好很多吗?毕竟恢复气味又不用做手术。如果他是为着你的脸而不是气味追求你,那么你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这是一种恭维。”

    “你可真看得开。”晨晓一副不想再多说的表情。

    “不是我看得开。是你把爱情太当回事了。我觉得这世上只有近乎于爱的爱情,没有彻头彻尾无目的的爱。你想想我们大学校园里那些谈恋爱就为了把女生带去酒店开房的男生,他们长得不怎样,身材不怎么样,除了抠门也许还劈腿。沈杰英呢,长得帅,又高又有钱,还不劈腿,对你的事业也有帮助,和他交往多上算啊,不就是想获取个气味吗,又不是剥层皮。我要是你我能喜得一个月睡不着觉。”

    晨晓沉下脸来,“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啊。”

    “就是因为我是你这边的,才要帮你分析利弊。”

    “我知道你在用一种现实的观点帮我分析。但是,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有这种目的。如果我一开始采用这种现实的恋爱观跟他交往,也许那也没有什么。但是,如果你很真诚地投入到一段感情里,那对于感情里的不真诚就无法接受。”

    “那,你是没办法接受他怀有目的地跟你交往呢,还是没办法接受那个晚上?”

    “我不知道。也许都有。”

    “那我就以旁观者的角度帮你分析一下吧。”岸岸勾勾唇角,“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两点虽然目前难以接受,但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你怕他对你的喜欢都是演出来的,你爱他他却不爱你。所以你才急着要跟他分手,你得在他把你甩掉之前先把他甩了,是不是?”

    晨晓很想反对,但是翕了翕唇,不得不承认岸岸可能是对的。

    “不是我说沈杰英的坏话。你觉得他像是那种能演出来的人吗?”

    “你是说,”晨晓顿了顿,“他对我的喜欢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很多恋爱都是这样的,一开始抱着游戏的态度,处着处着就变成真的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跟他分手吗?”晨晓叹气,“但是我觉得我这样做没错。”

    “分手没有对错,关键是你自己想不想。”岸岸叩了叩桌子,“你以为分手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分手吗?不是。你得问你自己,你提分手是为了离开他还是为了惩罚他。”

    “当然是为了离开他。”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离开他,你完全可以一个人做决定,但是你看看你,又是跑进雨里跟他大吵大闹,又是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你以为分手就意味着一段感情结束了吗?你还爱他吗?你恨他吗?所以这件事并没有翻篇,矛盾也没有得到解决。你分手的时机不合适,方式也不体面。”岸岸又忽然笑了起来,“我猜沈杰英现在一定很懵,因为他压根不知道你和他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无可调和的矛盾。”

    而晨晓经岸岸这样一分析,脑筋不但没有理清,反而更乱了。

    最后,岸岸说:“不过这样也好。过一段时间你自己就会想清楚的。沈杰英那时候确实过分了,不过换个角度想,一个人在某方面选择很坚定,那必然有他独特的癖好。美难两全嘛。你实在不能接受的话,那就该分手分手。”

    “被你这样一说,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晨晓喝净最后一口柚子茶,烦躁地揉揉太阳穴,不想了不想了。

    岸岸哈哈大笑,“如果我是你,我只会因为他那时并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女人而生气。”

    晨晓想这大概就是自己与岸岸的不同。

    之后的几天,沈杰英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分手只是一个虚浮的梦境。晨晓也开始恍然,走在路上,阳光照在身上也觉得不真切。这期间她还去了一次海洋馆,隔着玻璃,看鲸鱼在蓝色水光里游来摆去。表情看起来是微笑的。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鲸,游荡在她自以为的海洋里。

    她意识到自己的低迷,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应当去工作杀时间才对。结果建立还没做好,一个电话就打来了。

    是《MOMO》的编辑。

章节目录

误入歧途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芋泥小方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芋泥小方子并收藏误入歧途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