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英赴约来家的那天是周六,晨晓早早就起床了。先是奔下楼梯喝水,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见傅春晓还没有动静,径跑去她房间里说话。傅春晓被折腾得不耐烦,跳下床逮住了就是一顿掐,鸡飞狗跳闹了一阵后,一家人终于终于整整齐齐坐在客厅里了。

    傅春晓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指着晨晓说这是一啥闺女啊,要不是亲生的,早一巴掌把头扇掉了。

    她跑去厨房切水果的时候,晨晓夹脚又跟了进去,被傅春晓嫌弃削的苹果像被狗啃了一样,于是又跑回客厅找奶奶说话了,反正谁跟这老神仙侃都接不住她的话,索性就胡聊一顿。

    眼见到中午了,时间过得更慢了。晨晓坐在沙发上,简直跟坐在针毡上一样,倏然听见一声门铃响,又疑心是不是错觉;第二声门铃响起的时候,晨晓马上离开了沙发,又一想,不能表现的等不及一样,于是刻意放缓了脚步。

    沈杰英跟晨晓一样,也是早早就起来了,好整以暇了半天,着意表现得自然。

    晨晓打开门,话还没到嘴边,笑先跑出来了。

    “来啦。”

    “来了。”

    他轻轻挽住她的手,察觉掌心些微湿润,笑了,“和着你比我还紧张啊。”

    晨晓摇头,“才没有呢。就是帮我妈打下手而已。”

    “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

    “……信不信我捶你。”

    傅春晓早就迎到了门边,一口一个小沈的,“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生意挺忙的吧。”“来来来,你坐。这是咱家茶园里的红茶,上好的,市面上都没有呢。”

    晨晓坐在旁边,心里七上八下的。沈杰英倒是应对如流,这小伙平时怼天怼地的,怡色柔声起来整个就一大尾巴狼,把傅春晓恭维得花团锦簇的——可不是嘛,恁哪个女人被恭维年轻,都是一样高兴。何况人家小沈多有水平啊,也不知道从哪儿找的老翠玉,好马配好鞍,好玉配好人,只有这样的丈母娘才能养得了这么好的玉。

    晨晓坐在旁边吃西瓜,听了半晌,傅春晓居然没拿什么乔——她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傅春晓跟小沈聊得可畅怀了,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晨晓身上。你看我家晨晓给惯得,以后你家人要多担待啊。

    晨晓一炸毛,坏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沈杰英笑得一脸的郎情妾意,轻轻扣住晨晓的手,什么母亲过世得早,以后您这边就是我的家人。什么会好好照顾……一脸志诚君子的恳率,一腔亲热之意涌出肺腑。晨晓差点一口茶被呛死,护着脸跟牙被虫了一样。小沈啊,求你好好说话吧,说人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沈同志表现得可积极了,递茶递水,应手而至。晨晓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提前在家里演练过,跟傅春晓交谈的时候还能分出心思给她拣菜吃,夹的还都是她喜欢的。她原本还打算照顾他呢。

    “你别光顾着我了,我能够着。”晨晓悄悄说。

    他轻轻笑了笑,手在桌下牵住她的。

    晨晓又开始傻笑了。难怪傅春晓都招架不住,他要是丑点儿也没这么好通关了。

    四盅海底椰无花果菌菇汤端上来的时候,傅春晓还没介绍,奶奶忽然发话了,“小沈,喝汤。”

    晨晓和傅春晓都是一怔。

    奶奶接着问:“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啊?”

    晨晓和傅春晓几乎笃定奶奶记错了,傅春晓说小沈还是头一次上门呢。

    奶奶却坚持这个小伙子她曾见过。

    沈杰英应对从容:“有缘人都是似曾相识,说明我跟您有缘。”顺带以茶代酒,扶住茶壶往杯子里点了三次,倒茶七分满,三分人情在,来了个凤凰三点头,

    傅春晓连连赞许,晨晓也乐了,舀了一勺宫爆鹿丁到沈杰英碗里,春天般地关怀道:“来小沈,多吃点。”

    吃过午饭,晨晓就拉着沈杰英参观自己的书房跟房间,在客厅充雕像怪累得慌。

    “是不是脸都快笑僵了啊。”

    “这才怎么跟怎么啊。”

    “小样儿,看不出来你社交本领蛮高强啊。”

    “我是嫌累,又不是不会。”

    两人并肩坐在靠阳台的摇篮上,一面吃点心一面翻从奶奶那里拿来的相册。晨晓印象里自己并没怎么照过相,翻起来才发现居然有那么多。

    “怎么样啊小沈同志,我小时候可爱吧。”

    “比现在可爱多了。”

    “嘿,难道我现在不可爱吗?”

    晨晓侧过脸,沈杰英张致地抿着唇角,摇着头只是不肯。

    “不是,你啥意思啊。”

    “唉,又要忠言逆耳了。”

    她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收起你的忠言逆耳吧。”

    沈杰英翻过一页,倒是饶有兴趣地指着一张,“这个倒挺有意思。”

    晨晓一瞥,这小伙眼光还真是独特,放着那么多张艺术照不看,偏对这张兴致上了,里面的自己咧个大嘴,叉个凳子腿,跟鬼子太君一样,“哪有意思了,丑死了。”

    “多有故事感啊。”

    这倒叫晨晓想起了自己不堪的童年往事。记得以前小时候,因为家里忙着做生意,所以她都是自己跟自己玩,在外面跟个木头似的。幼儿园还好些,到了小学就有点孤苦伶仃相。她记得大概是小学一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看起来很像男生的小女孩儿,那应该是她们班级最子弟的一个子弟,据说奶奶还是爷爷是首长。

    那女孩儿来的第一天,先是像模像样地在学校里兜了一圈儿,说怎么谁见我都躲呢,然后手一挥,点住了晨晓:“那小女孩儿,你过来陪我玩会儿!”

    晨晓当即就被那腐败的嘴脸吓跑了。那时她特倒霉,班级里有一个贱贱的小男孩,叫刘伍迪,一向跟她不对付,见她好欺负,于是愈发变本加厉起来。那天才出校门,没拌几句嘴,他直接一脚蹬在她肚子上,然后就给她踹飞了。

    那天又正好是滕嘉铭来接她放学,车就停在事发地不远的地方。晨晓一头奔一头哭,跑了几步跳上车,滕嘉铭问她怎么了,晨晓呜呜咽咽说完,滕嘉铭却是眉头一拧,嫌她窝囊,竟然直接给她撵下车了。说你现在就去给我扇他几巴掌,不然就不让上车。

    晨晓当时就心想,我妈从哪给我找了这么个后爸啊。噙着两泡眼泪在学校附近转了一圈,她上哪找那刘伍迪去?就是真找着,她也打不过他啊。

    晨晓再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滕嘉铭早已绝尘而去。晨晓哭着哭着,觉得没意思了,索性自己走回家去。结果走了没几步,那女孩儿又撞了出来,说我那会儿叫你你跑什么啊,又一看,你怎么哭了呀。然后大方伸出手,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我叫程屿沫,叫我沫沫就行。”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晨晓就和沫沫把刘伍迪堵在了回家的小路上。晨晓眼见沫沫袖子一抹就走上前去,以为她要放什么狠话,不想二话不说,直接飞起一拳,把刘伍迪的鼻血给打了出来,一汩一汩的鼻血小蛇似的冒了出来,把衣服都染红了。

    “你就是刘伍迪吧,以后我就让你改名叫流鼻涕。”然后抡着不知道从哪卸下来的凳子腿,对晨晓说:“他昨天怎么踹你的,你就怎么踹回去。”刘伍迪也是不幸,才挣扎要跑,被沫沫一棍斫中后膝,然后就跪倒了。那天晨晓就拍了这张照片,这张照片开启了她人生的新纪元,从此她就踏上了狗仗人势的辉煌道路。

    第二天晨晓和沫沫就被刘伍迪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声泪齐下地控诉,沫沫倒是自觉往教室后面一站,说亏你还是个男的,我一女的都没哭,丢不丢人啊你。那应该是晨晓第一次罚站,但是她心里特高兴,后来沫沫逢人就介绍,说这是我妹妹,亲妹妹。

    沈杰英没想到晨晓还有过这样斯巴达的经验,只是拦腰轻轻抱起她,抱在自己的腿上,说有他在,以后不会让人欺负她。晨晓点点头,义气地表示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不过,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有什么照片啊。”

    “我不喜欢拍照。”

    晨晓也没再问,只能说尊重吧。

    “不过智颖那里应该有。”沈杰英想了想,给智颖发了一条信息。

    十分钟后,晨晓见到了十八岁的沈杰英。剑眉星目,头发被风微微吹得凌乱,有点像《重庆森林》里的金城武。晨晓不由惊叹,从他身上跳下来,“沈杰英,你以前看起来好乖啊。”

    沈杰英并不承认。晨晓坚持说以前看起来乖绵绵的,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跟个什么头目似的。你们学校都一群什么女生啊,要是我我早追了。

    沈杰英发难道,那你是追我还是追纪杰啊。

    晨晓笑了,哪个能追上追哪个呗。小沈同志不乐意了,三下两下捉住她,禽兽了一番,心满意满了这才放过。

    晨晓揉揉有些发疼的嘴唇,你这小伙是铁了心不想做人了。

    沈杰英忽然就笑了,这话你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

    过了约莫半个钟头,晨晓挽着沈杰英出了门。虽说他刻意空出了一天时间,倒是也没什么事做,看了一场电影,就找了个安静的公园边散步边聊天。也许是因为沈杰英平时太忙了,像这样的闲暇并不常见。晨晓很是觉得开心。

    “是不是我平时陪你太少了。”小沈同志良心发现。

    “只要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就好了。”晨晓说,相扣他的手。虽然沈杰英没跟她提过,但是她能感觉出来,他就是那种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肯说甜言蜜语的类型,而且大多时候都偏于一隅,比常人需要更多独处空间。

    “谢谢你,晨晓。”他忽然停下来,有些郑重其事,“跟我在一起你还挺不适应的吧。”

    “开始确实有点。习惯了也还好。”

    “我以后会做得更好的。”

    “嗯。”晨晓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别说情侣了,不同的朋友之间也有不同的频调嘛。”

    “哪里好了。”他单手把她带怀里去,“我们以后结婚了也这样?”

    “你要这样我也没意见啊。还能随时温习一下单身时期的快乐。”等一下,他刚刚说啥?

    沈杰英又笑了,你这反射弧够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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