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曦拉着陶陶愣了一会儿,那剜心的疼痛并未消失,错愕过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骗了,有些无奈开口:“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陶陶拿出干净的鞋袜替沈念曦穿上,她知道姑娘伤心,还好有王爷陪着,她也才稍稍放下心来。

    陶陶默默给沈念曦梳洗好之后便退出了卧房,比起喋喋不休的追问,姑娘此刻应该更想自己安静的呆着。

    沈念曦甩了甩沉重的头,歪在榻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想起还有事儿没办完。

    她让陶陶吩咐人去把雯儿悄悄带进了梁王府,然后告诉了她自己目前都还难以接受的事实。

    顾雯儿越听越是不可置信,情绪起伏得让沈念曦都有些招架不住,连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沈念曦只好看着雯儿从欢喜到不敢相信再到愤怒,怒到极点的她还顺手砸烂了手边的茶具。

    沈念曦没有办法,这是顾霄为了顾家而做出的抉择,雯儿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此时此刻的怒气更多是在为沈念曦抱不平罢了。

    一个人为了活着什么都能豁出去,若是能有两全的法子,谁又会走到这一步呢?

    沈念曦平静道:“你哥哥嫂嫂要接你走,你收拾收拾随他们去吧,一家人,总归是要团团圆圆的才好。”

    大梦初醒,沈念曦瞧着地上的碎片,忽而觉得这些日子过得真是的荒唐。

    雯儿转了一圈见屋里没什么可砸的物件了,气呼呼的踢着地上的碎瓷片,怒道:“呸!凭她是谁!我都不认!我不去!我不去!”

    望着一地狼藉,无力感已经将她彻底包围缠绕,沈念曦叹气继续劝道:“雯儿,不是我要赶你走,只是你哥哥昨日已经着人告知了父亲,父亲方才派人来传话,要我放你去你哥哥身边,沈家不再庇护你了。我如今处境艰难,四下里暗流涌动,我想你也是明白的,这里面一团污秽,你就此脱身了是好事,何必跟着我们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再则,你不想见顾伯父和哥哥了吗?他们可都很想念你啊,你难道不思念他们吗?”

    雯儿沉默下去无言以对,沈念曦口干舌燥,抬起茶壶灌了几口水才道:“有哥哥和嫂嫂在,你便不再是罪臣之女了,离开这里脱了奴籍,会有新的身份,往后便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也不用再担心受怕的过日子了,去吧,到了那里,记得写信回来,也好叫我放心。”

    “满姐姐,你难道就不怪他吗?”雯儿看着沈念曦云淡风轻的模样,回想满姐姐方才说的话,她这个局外者都不能忍受,念曦姐姐却好像一点儿都不生气,不吵也不闹,难道满姐姐失忆之后,连带着对哥哥的情意也消失不见了?

    “娘说我自小就倔强顽皮,长辈们那些教导训诫的话从来不肯听,唯独他的话我还能听几句,那些年是他不厌其烦的教会了我许多道理,我是喜欢他的……”沈念曦泪光闪烁,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无奈苦笑:“可我明白,就算他不改初心,自打顾府覆灭,我嫁给祁渊那一日起,我与他也再难走到一起了,他没有做错,我不怨他。雯儿,你长大了,许多事情你都看在眼里,也自然会明白,我寻他是为了了结心事,如今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顾雯儿望着沈念曦淡然的神色顿时就泄了力气,红着眼低声道:“可是、可是……”

    沈念曦牵过雯儿的手拍了拍,继续耐心劝道:”你的嫂嫂是个好人,你哥哥欢喜,等你们一家人团聚了,他会更欢喜的。”

    顾雯儿还是有些不甘心,可她也明白念曦姐姐的意思,良久,才不得不妥协了这乱成一团糟的结局,颓丧的低下了头:“满姐姐,是我哥哥配不上你,这些年委屈姐姐了,我走了以后,望姐姐好好保重,和梁王殿下和和美美,恩爱一生。”

    “此一去山高路远,你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是非对错你都是明白的,我不想你因为我而不开心,好不容易才找到父亲和哥哥,你也要体谅他们的难处,不必为了我意气用事,如果你走之后过得不快乐,我们都不会放心的,答应我,不要胡闹,好不好?”

    沈念曦眼中泛起泪花,依着雯儿的脾气,愤愤不平之下只怕会与许家起争执,届时顾霄两头为难,伤人伤己,她能做的不多,如果能劝雯儿放下心结,也算是件好事。

    顾雯儿再次哭出声,她自然明白,拉着沈念曦的手断断续续哭道:“满姐姐,可我……我舍不得你……哇……我舍不得你们……”

    沈念曦见雯儿难过心里也不好受,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雯儿还有自己的路要走,此时此刻说再多伤心的话也是无用,不若坦然些,好聚好散各自保重。

    这件事情已无法挽回,说再多也是徒劳,她并没有什么好怨怼的,顾霄和她的过往不是作假,只不过往事已成云烟,谁也无可奈何。

    左右已成定局,早日了结也好……

    免得她终日为此而悬心,好生无趣。

    雯儿离开那日下了好大的雨,陶陶撑着伞护着沈念曦,雨滴密密麻麻打在伞面上,她眼泪汪汪道:“雯儿姑娘,东西都打点妥当了,奴婢以后不能再照顾姑娘了,姑娘凡事多留个心眼,一路保重啊。”

    雯儿哭着点点头,转而恋恋不舍的拉着沈念曦的手,“姐姐,我走了,以后我不在姐姐身边,也不能陪着夫人了,姐姐要保重自身,照顾好夫人,你们都要好好的。”

    “嗯,路上小心。”沈念曦红着眼睛牵住雯儿的手,强忍眼泪笑道:“我送你上车。”

    直到雯儿的马车走远了,沈念曦的眼泪才落下来,陶陶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姑娘别伤心,雯儿姑娘已如愿与家人团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雨这么大,咱们先回去吧。”

    回到明净轩后神情恍惚的沈念曦歪在榻上假寐,陶陶看着姑娘手腕上几乎不离身的红玉珠手链,细心提醒:“姑娘,这东西……”

    沈念曦抬手晃了晃,几颗红玉小珠子随之摆动,闭着眼支到陶陶面前,“收起来吧,找个匣子装好,和他送的东西一并封存起来,以后都不要拿出来了。”

    陶陶神色放松下来,应声握住沈念曦纤细的手腕去解,腕上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手链一起从沈念曦身体里抽离了出去,她忍不住睁开眼去看,直到陶陶将东西握在手里毫不犹豫退了下去,她才重新阖上眼眸。

    顾霄送过她很多东西,百花争春的挂画、各色各类的插花瓷瓶、古琴、白玉刻兰文房四宝、各类书籍曲谱、檀木描金的首饰盒、各式各样的首饰……还有她原来院子里的那棵枫树。

    成婚时她把能带的物件儿都带到了梁王府,好好的保存在月华阁的库房里,那么多与顾霄相关的东西,又让她怎么除去呢?

    这几天祁渊并未过多出现打扰沈念曦,只送了好些东西让她安心休养,约摸也是真的在为皇上的万寿节忙碌,接连几夜都歇在书房,沈念曦已经几天都没见到祁渊人影了。

    今晚祁渊终于进了内室,面对这位爷,沈念曦无话可说,只能闷头继续睡觉。

    “天刚擦黑呢,怎么就睡下了?”祁渊戳着被子里躲着的人,语气颇为委屈。

    本来不想理他,可越是不理祁渊便越要纠缠,沈念曦只好翻身起来,抱着头懒懒开口:“我累了。”

    祁渊很难不注意到她已经空无一物的手腕,先前压制在心底的闷气在此刻终于得以消散,他轻佻了下眉,望着她认真道:“我前儿得了一坛好酒,今夜月色正好,要不要尝尝?

    沈念曦垂头无力叹息了声才道:“王爷,我没事儿的,不必担心我。”

    “可是我不太好,陪陪我吧。”祁渊状似忧愁跟着叹气。

    沈念曦一怔,见他疲惫的样子不似作假,想着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自己的照顾,便顺从点点头:“好。”

    屋顶上的风凉幽幽的,梁王府内几处院落透出星星点点的烛光,黑夜里繁星闪烁,时有虫鸣鸟叫,更显得周遭安静得像只剩下他们二人了一般。

    沈念曦和祁渊并排坐着,一人抱着一坛酒吹着凉风沉默不语。

    “这也太多了吧。”沈念曦环着臂弯里不大不小的坛子,忍不住看向身边的男人,神色尴尬。

    祁渊笑着拔开酒塞,提起坛子豪爽道:“就要这样才痛快。”

    沈念曦闻到醇厚的酒香后也不再扭捏,双手抱着坛子和祁渊碰了一下,捧着坛子率先喝了一口。

    “绵柔清冽,果真是好酒。”沈念曦吐了一口气,目光描摹着远方楼房轮廓,就着星空捧起坛子又喝了一口,让微风安抚着她本就烦躁的心。

    祁渊跨着腿斜靠在屋顶,见她这般也跟着提坛灌了一口,看着梁王府各院闪烁的烛光淡淡道:“还在为了他伤心?”

    沈念曦抱着酒坛,注视着远方的点点星子,吐了口气道:“我与他已没什么瓜葛了,只不过感伤从前的种种,伤心几日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她病愈之后忘却了很多事,与顾霄的点点滴滴都是雯儿她们帮她慢慢拼凑出来的,后来她常在梦中梦到顾霄,可惜总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前几日终于见到他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巨石落地的同时,也被难以压制的难过悲伤裹挟。

    顾霄在隐瞒。

    他知道她在找他却从没有回应过。

    若不是祁渊出手相助。

    沈念曦可能会这么一直傻傻的找下去。

    祁渊没再说话,只提起酒坛和她又碰了一下,两个人沉默喝酒。

    美酒入喉让人停不下来,猛着劲儿接连灌了小半坛,直到酒水将脑子搅成一团浆糊沈念曦才停下来,眯眼看着繁星闪烁的天,抹着泪小声的骂:“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骗子!都是骗子!”

    提到伤心处,沈念曦抱着酒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晕眩袭来令她头重脚轻,她这才想起自己身处高楼之上,慌乱之间进退不得,可不料越慌身子来回摇摆得越厉害,急切中却被一阵轻风包裹着稳定下来。

    沈念曦晕晕乎乎反应过来之后身子已经稳稳的又坐回屋顶上了,她眯着眼睛,仔细的盯着搂着她的男子侧脸看了半晌,红着眼勉强笑了笑:“谢谢你,你总是对我这么好,叫我怎么回报才好呢。”

    眼前的人影又变得模糊起来,沈念曦一手抱着酒坛,腾出一只热得发腻的手贴到祁渊的脸上,抚摸着冰凉的面庞努力想看清他,可眼眶里蓄满的泪早已经糊住了脑子,手掌轻柔抚过轮廓,一笑泪水便接连滚落下来,“你瘦了……也不如从前爱笑了,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我找不到你,他们都找不到你……你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又不会怪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

    祁渊到对沈念曦的举动倒没有多意外,转头看向双颊微红眼神朦胧的沈念曦,皮笑肉不笑抢过她怀里的酒坛,又将她身子反扣在怀里,低声道:“是我不好,没有早点告诉你。”

    靠在温热的胸膛里,腰间还横着那厮的手,沈念曦本能抗拒,软绵绵的手扒拉着他的手臂要抢酒坛也不是,离开他的怀抱也不是,沈念曦双手双脚胡乱挣扎许久,抢不回酒坛也挣不脱怀抱。

    越想越委屈,沈念曦终于崩溃哭出声,边哭边去打祁渊横在腰间的手,“你们都欺负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知道欺负我……”

    软绵绵的拳头跟按摩似的没有任何威胁,祁渊收紧手臂,由着怀里的人儿拍打撒气,没一会儿沈念曦便哭累了,精疲力尽靠在祁渊的怀里无声流泪。

    祁渊低头只能看见湿漉漉的半张脸,泪水把眼睫毛都打湿了,这副悲伤样却使他眼眶发热,他抬起酒坛猛喝一口,又将酒坛扔了出去,改为双手搂住沈念曦,拍着她的手臂轻声哄道:“别哭了,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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