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自那团黑影发出,沈念曦这才打消喊人的念头,只不过才刚平静些许的心情顿时就被搅乱了。

    顾霄的脸在窗户透出来的微光显露,沈念曦往前走了一步,神色严肃,“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又谁也不见,我很是担心你。”顾霄在沈念曦面前站定,借着昏暗的光去观察沈念曦的脸色,担忧道:“夜里冷,即使披着斗篷也不要在这里吹冷风,你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受不住这寒风的。”

    沈念曦面容平静望着顾霄,深吸了口气才道:“多谢兄长关心,只不过你不该出现在这儿,一旦被人发现,你我的名声便全毁了。”

    “我不在乎,小满,我只在乎你过得开不开心。”

    顾霄急切想要表明什么,沈念曦却早已没了耐心,冷声打断他道:“够了!你不在意自己的名声,那我呢?今夜之事若传出去,你要我如何自处?”

    梁王府守卫并不松懈,今夜顾霄却能如此轻而易举闯到内院,除了有人故意放水,沈念曦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顾霄似是大受打击,眼眸中的委屈一碰就要碎掉一般,“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你……”

    “顾霄,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连日的烦躁再也压不下去,沈念曦不再掩饰任何情绪,不耐烦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不善:“我们早就结束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头,你今夜冒险来此,只会令我觉得恶心不适,顾霄,你越界了。”

    顾霄从未见过这般疾言厉色的沈念曦,他记忆里的小满,活泼灵动,天真烂漫,也绝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无论她如何怨怼怪罪自己曾经的过失,顾霄都不会在意。

    他唯一害怕的,就是沈念曦这样疏离冷漠的态度,从前不能说的话他现在可以说了,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念曦现在根本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即便她知道了所谓的真相,也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了。

    “我知道是我伤了你,你可以恨我怨我,可你不要这样不理我、疏远我,好不好?”顾霄红了眼眶,不死心上前一步期盼道:“我知你如今的不易,你可以随意使唤我、利用我,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只求你不要与我形同陌路,好吗?”

    沈念曦真是错了,大错特错。

    从前的顾霄持重豁达,爽朗大方,明媚热烈如火如骄阳,从不会陷入死胡同里不懂转圜,拿得起放得下。

    人果然会变,变得偏执愚蠢、不可理喻。

    沈念曦面无表情看着顾霄发疯,被他这番无理取闹的话气得心火旺,刚想开口辩解,便听到院外传来一声质问。

    “你们在做什么?!”

    祁渊的话里含着薄怒,显然是听到了顾霄方才的那些豪言壮语。

    沈念曦原本就不耐烦的心绪在此刻到达顶峰,目光越过顾霄迎向疾步而来的祁渊。

    她重新看向还沉浸在自己深情之中的顾霄,重重叹息:“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吗?”

    说话间祁渊带着寒气已经走到沈念曦面前,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审视的目光紧盯着顾霄,冷笑道:“顾侯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顾霄神色如常道:“我与小满相识多年,她这些日子郁郁寡欢,我只不过是来看望而已,还请王爷恕罪。”

    “顾小侯爷向来恪守礼节,最是稳重端方,不曾想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她现在有本王护着,如有所求本王自会为她筹谋,无需外人费心,夜深雪重,顾侯请回吧,再有下次,别怪本王不念往日情义。”

    沈念曦上前轻握住祁渊的手臂,挽着他坦然看向落寞的顾霄,用仅剩的耐心心平气和道:“顾霄,我最后再同你说一次,你我缘分已尽,我只将你视做兄长,可若你再如此莽撞执拗,我们便是连兄妹也做不成了,拿得起便要放得下,别让我厌恶你。”

    顾霄愣愣望着沈念曦挽着祁渊的手臂,刺目得像是往眼睛里塞了烧红的炭,胸口闷着一股气横冲直撞找不到出路,喉头翻滚哽咽几瞬,他咬牙点头,“抱歉,今夜是我冒犯,以后不会了。”

    沈念曦皱眉望着顾霄有些踉跄的步伐,情绪交杂着像是凌乱的丝线,她并非铁石心肠,也并非全然忘记了过往,顾霄的好她这辈子也不会忘。

    可是来不及了。

    从顾霄搂住许婉妍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一张被揉过的纸,再怎么抻平,那密密麻麻的痕迹也不会被消除。

    她望着身旁神情严肃到祁渊,默默牵住他的手回房。

    她想,等哪一日祁渊有了新人在怀,她亦不会回头。

    “生气了?”沈念曦将祁渊带到榻上坐下,这才依偎在他身边轻声询问。

    祁渊气鼓鼓坐在一旁任沈念曦抱着他的手臂摇晃一动不动,连半个眼神也不落在她身上。

    “今夜是他自己闯进来的,关我什么事?你不去怪那些制造事端的人,反倒在这里给我甩脸子。”沈念曦哄得烦了,撇开祁渊的手生气坐到另一边,低垂眉眼哼道:“王爷若是硬要怪在我身上,妾身认罚就是了。”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不乐意起来了。”祁渊被气得发笑,扭头看向委委屈屈扭去一侧生闷气的沈念曦,没好气道:“我乍见了你和他深夜独处,还不能生气不成?”

    沈念曦别别扭扭又坐回他身边,歪头枕在祁渊肩上轻声道:“我好好的赏雪,谁知道他会来,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明白吗?要见他自然会大大方方的见,我再怎么着,也做不出那三心二意的事。”

    祁渊斜睨着她,冷着脸把沈念曦勾进怀里去掐她脸蛋,“听你这意思,倒是在讽刺我三心二意了?”

    沈念曦被他捏着脸又无法挣脱,哀怨盯着他含糊道:“我可没有,你自己多心又来怪我。”

    祁渊无奈点了点她的脑门,“罢了罢了,夜深了,睡觉去。”

    沈念曦还有些发懵便被他带着往卧房去了,自沈家出事后夫妻二人便没有同房,今日祁渊得了机会,便也厚着脸皮没放过,沈念曦奈何不了他,只好顺从着安抚这头憋屈的兽。

    月华阁因着这一遭又闹了大半夜才平静下来,冰天雪地的院落里只见小厨房烟气不断卷入漆黑的夜空。

    第二日晨起,祁渊为着昨夜闹剧要惩治一干人等,瞧他那气势汹汹的样,沈念曦只好拖着酸软的身体软语劝他:“底下人固然疏忽,可背后生事之人才是居心险恶,除却离间你我,再者便是要毁我声名,与其责罚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王爷倒不如劝她安分些,若实在想要这王妃之位,我让给她就是了。”

    祁渊还坐在床边整理袍服衣襟,腰上忽然被一双玉似的藕臂缠上来,又听到这作气的话,佯装生气去掰她的手,“小没良心的,胡说八道什么?”

    “舍不得就直说,我又不会吃醋。”沈念曦嘴上满不在乎,双手却是抱得死紧,脸贴在他后背上挤得没有一丝缝隙。

    心中暖得似被小黑来回蹭似的,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乐得顺着沈念曦的意思,祁渊侧身握住她圆润的肩头沉声轻哄,“罢了,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这还差不多。”目的达到,沈念曦松开圈在祁渊腰上的手又缩回被褥里,翻身嘟囔道:“那我就继续睡了。”

    腰上力气忽地一空,祁渊低头看向被子里鼓鼓囊囊的一团,只得起身无奈重新整理被弄皱的衣裳。

    午后刘芷念被禁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梁王府,理由是挑拨是非、不安本分。

    沈念曦执笔认真在纸上描摹窗外雪景,葡萄藤架、秋千藤椅、花坛假山,均已被松软白雪覆盖,用滑石、云母、白垩等做成的颜料,用来画就冰雪也只能绘出皑皑银装的十之一二。

    刘芷念的小动作对她来说无关痛痒,何况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是分身乏术。

    毕竟偏房里还关着个装疯卖傻的李氏,正等着自己的好儿女们回来,勇闯梁王府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寒冬腊月里大雪封路,所以沈念晚赶回圣京多耗费了些许时日也可以理解。

    沈恒自知理亏不方便出面为李氏说情,到头来他也只能装作看不见,做准了要拿李氏平息她们姐妹怒火的准备。

    如今沈佑兴夫妇还未归,但沈念晚好歹赶回来了,她可不会放任李氏被这般受苦。

    沈念晚确实有很多话要说,此刻她攥紧拳头站在月华阁院子里,即便这冰天雪地里院子里只有白茫茫一片,端看满院雕梁画栋,连挡风的门帘都是用的上好锦缎制成,便可知沈念曦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看来梁王真的很宠爱沈念曦。

    比之母亲从前在沈府的得意,还要光鲜亮丽百倍千倍不止。

    陶陶挑开厚厚的帘子从房里出来,搓着手呼出一口冷气来,“四姑娘久等了,我们王妃有请。”

    沈念晚这才挪动了下在寒风里冻得僵硬的肢体,将手中早已冷掉的手炉拿给碧萝。

    屋内碳火不缺,进门便能感受到热气似一双无形的手将人包裹起来。

    沈念曦端坐在正厅前方座上,看着沈念晚平静道:“妹妹昨夜才到京,今日便来府上造访,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你我之间,没必要这样说话。”沈念晚无奈笑了一声,重新对上沈念曦的双眼,平静道:“父亲根本不让我来梁王府,是我迷晕看守,扮做丫环才混出来的,他为何如此紧张,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念曦没接话,本不达眼底的笑意顷刻之间消失殆尽,只等着沈念晚继续说下去。

    想说的话太多,沈念晚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憋在心里的都太多太多,千言万语汇集到嘴边,她终于认命般开口,“我娘只是父亲用来制衡夫人的傀儡,那些年的偏爱深情大多都是虚情假意,他不爱我娘,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我娘,我和我娘也是他手里的棋子,是用来制衡、磨炼你们的心性棋子。”

    “所以呢?”这几年凭着父亲对李氏的绝情,她早已能从中窥探出几分男人的凉薄无情,沈念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当年夫人流产丧子,是我娘在她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不假。”想起娘后来因此受到的报复,眼眶立时泪意翻涌,沈念晚顿了顿才道:“但她其实……是受父亲指使,被他威逼利诱才不得已对夫人动手,当时柳家已经式微,你的外祖父办差不力,柳家又接连犯事见罪于圣上,夫人被那两个吸血似的弟弟扒着不放,眼见柳家岌岌可危,父亲不想让夫人在那个时候生下嫡子,不愿柳家以嫡子之名与沈家捆绑共沉沦,所以他才会借我娘之手,暂且除去顾虑。”

    曾几何时已经在心里几经猜疑又被否决,始终不愿深究相信的事今时今日终于被彻底撕开窗户纸,沈念曦却连愤怒也觉得多余。

    她不该对沈恒还抱有幻想,都是她的错。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见沈念曦已然明白,沈念晚紧接着提裙跪下,语气变换恳切道:“此番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求您让我见一见她,我定然会劝她坦白一切,她认罪认罚,只求姐姐宽宏,放她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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