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穆萧抿嘴,但见张福令脸色凝重,他便顺着张福令的话往下说,“是有些异样。”

    张福令悬起的心坠入谷底,她才要开口解释,和穆萧接下来的话,让她卡在喉咙里的话,生生吞回肚子里。

    “不过我发现异样后,立马将香囊处理掉了。”和穆萧有意将话说得刺耳,然后,他在张福令脸上,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五彩斑斓的神色。

    张福令一时不知该哭该笑,她扯了扯嘴角,讪讪道:“那就好。”

    长久的沉默后,张福令见和穆萧没有在开口的意思,便站起身道告辞。

    *

    皇宫。

    青瓦飞椽此伏彼起,遮天蔽日,深红的宫墙堪堪拾得一二点碎光,又被来来往往的身影掠夺。

    何姣姣遣了轿子,沿着卵石小路走得缓慢。零零散散的光点偶然落在她身上,红裙更艳。

    来往的宫婢太监贴着墙根垂首行礼,她无需回话,只当那一个个黑影是空气。

    一如……很多年前,她被丢在别院的日子。

    好在现今苦尽甘来,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落魄公主。

    如今,她是当朝天子手下,最为关键的一颗棋子。

    她的使命,便是替皇帝铲除心腹大患——张家与和家的婚约。

    不可否认,西贤王的父辈,很有先见之明。

    他们主动脱离皇族谱系,打消皇帝的疑虑,以至于和氏一支,备受皇帝宠爱,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肯重用和穆萧。

    可是,本该瓜瓞绵绵的和氏,却耐不住性子,居然敢同张家结亲。

    开国将家,世世代代,文武亨通,几乎没有一个废材,这样的家族,若学不会藏愚守拙,结局只能是死。

    何姣姣白皙漠然的脸色,露出一抹嘲意,偏偏他们学不会。

    不在沙场好好待着,居然还踏足朝堂,真真是……逾山越海!

    她遵循皇命,刻意接近和穆萧。可笑和穆萧还信那些虚以为蛇的情话。

    人间哪来的绵绵情意,所有的情爱,皆躲不过一个利字。

    她猜,父皇手里一定还有另一颗棋子。

    何姣姣的眼前划过一张俊逸的脸庞。

    听说张福令捡了个野人。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偏偏和穆萧要出征,形容俊美的男子就出现了。

    司马昭之心。

    可惜张家自命不凡,当不了路人。

    何姣姣将双手负在身后,她仰起脸,贪婪地汲取着暖阳的光斑。

    再有一个月就要立冬。

    这般温暖的阳光,再遇到,便只能等下一年了。

    *

    张福令抱着点心独自回府,一眼便瞧见假山上的男子。

    他单腿屈膝,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毫不章法地乱晃。

    秋叶半黄半绿,摇曳着遮去他半张脸,另半张脸也被阴影斑驳,较好的面容更显深邃。

    张福令忍不住提醒道:“危险。”

    他寻声望来,长长的眸子似乎在她的发髻上转了一圈,闪出几分漫不经心。

    见他无动于衷,张福令嘟囔道:“你若是不听我的,我便唤君影来叫你。”

    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这离谱的酸话,幸好声音不大,嘉鱼托腮道:“没听到,大点声。”

    去问君影?莫非……今早当真不是自己多心?

    她既看到自己进了她房间,为何不来问话?

    嘉鱼忽然有些猜不透张福令的心思了。还是说,她早就发现自己有问题?

    嘉鱼细细一想,这个想法立马被否定。张福令的心思单纯,满心满眼都是她那些小女儿的家长里短。

    何况,自己从来没有对她做出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怀疑不到自己头上。

    许是他听错了。

    于是嘉鱼想让张福令再讲一遍。

    “我说你快些下来。”张福令随口道。

    嘉鱼没有听到她的话,张福令不由松气。之后,又不免为自己方才的失言懊悔。

    不行,还得往西贤王府跑几趟,不然她这颗心,就当真要跑到别处去了。

    张福令自认为是个深情且专一的人,更何况她与和穆萧还有一纸婚约在身,断不会允许自己做出那种三心二意的事情。

    嘉鱼已经从假山上跳了下来,张福令想,当真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那假山足足有她两个高,嘉鱼就这么轻轻松松跳下来,眼睛都没眨一下。

    “又带了糕点回来?”他迎面走来,黑压压的身影逐渐倾压下来,周遭空气刹那稀薄。

    张福令缩在少年高大的身影下,触目所及是他黑色的衣装,健壮的胸膛近在咫尺,薄薄的呼吸撒在头顶,张福令抖着睫毛,飞快后撤。

    哪知,嘉鱼跟着往前一步,她的脊背抵上冰凉的墙壁,进退两难,双颊如天边烧起的晚霞一般。

    “嘉鱼,你让开些。”张福令咬着唇,推了推这个夺她空气的罪魁祸首。

    “吃了这么多点心,怎么不张脑子。”嘉鱼垂下眼睑,屈指敲向张福令光洁的额头。

    说教起旁人头头是道,却在自己的事情上犯糊涂,点心都长到脸上了。

    嘉鱼手痒,又要去掐张福令的脸颊。

    “你做什么?!”张福令眼疾手快躲开嘉鱼突如其来的手,她揉着头,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自幼,除了二哥,从来没有人这般对过她。

    这人真真逾越!

    张福令跺脚推开嘉鱼,用重话压下慌张,“从今以后,不许靠近我!”

    嘉鱼被莫名其妙推开,还被凶了一嘴,他压下眉眼,委屈巴巴明知故问道:“可是我做了什么,惹师父生气了?”

    他是山野里的野孩子,他哪里知道这些举动代表什么。

    少年硬朗的眉骨垂下,浓密的睫毛盖不去眼底伤痛,张福令哼了一声,他定然是装的!

    张福令无视他佯装委屈无知的模样,转身就走。

    果然,张福令才走出三步,手腕忽然被嘉鱼从后面握住,她甚至来不及反抗,一股大力便将她扯回原处。

    嘉鱼高大的身躯覆上来,张福令的脊背贴着墙,冰凉的温度沿着她的尾椎骨一路爬上头顶,直让人头晕脑胀。

    张福令喉咙滚动,声音止不住颤抖,“你、你不许无理。”

    嘉鱼才不听这些毫无威力的警告,他又贴近几分,紧紧盯着张福令的眼睛,希望从这双慌张的眸子,探寻出些许旧日的回忆。

    可惜身下的姑娘早不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丫头,嘉鱼炽热的呼吸掠夺着空气,在张福令窒息的前一刻,她的腿先意识一步拱起、上抬,发力。

    只听嘉鱼一声闷哼,趁他愣神之际,张福令飞快从他怀里溜走。

    走出数步,不忘回头警告弓着腰呲牙咧嘴的嘉鱼,道:“你下次在这般无理,我定然大喊大叫,届时,小心府兵拿刀砍你!”

    说罢,张福令扬长而去。

    嘉鱼压下痛意,单手撑着墙直起身。少女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暮色幽幽落下,零星几点落在嘉鱼缓缓勾起嘴角上。

    倒是小瞧她了。

    但嘉鱼还没未寻到真相,他哪里肯就此放弃。

    当年那个哭鼻子的小丫头十有八九是张福令,他手里握着张福令的钗子,这个钗子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证明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背景干净的野人。

    如此,也可引着张福令,瞧清皇帝的阴谋。

    依照张福令细腻的心思,她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嘉鱼从怀里掏出那个钗子,将其放于夕阳下观摩,可惜张福令始终认为当年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还一口一个鬼怪云云。

    如今,唯有寻到另一个钗子,方可真相大白。

    嘉鱼正出神,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他寻声回头,是个老头,眼生得很。

    那老头却在瞧见他的那一刻,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嘉鱼淡淡目光,他将钗子放回怀中藏好,那老头还张着大嘴,一副震惊万分的样子盯着他,嘉鱼不欲多留,转身就走。

    走出数步,他忽然听到身后的老头巍巍颠颠试探着叫了一声,“小殿下?”

    嘉鱼蹙眉偏头,那老头竟落了泪。

    张府何时收留了一个傻子?嘉鱼瞪了一眼疯言疯语的老头,扬长而去。

    珠宝匠见嘉鱼不搭理他,急急去追,可嘉鱼人高腿长,转过一个墙角便没了踪影。珠宝匠扶着膝盖喘气,细细回想方才少年的面容,渐渐与记忆中一张娃娃脸重合。

    十六年前,他由皇帝身边的掌灯姑姑,他的亲妹妹引荐,奉命给大靖皇后诞下的小太子打长命锁,年仅三岁的小太子坐在皇后怀中,眼尾一片红痣彰明较著。

    也就是那一次,他的名号打响。说起来,还是托了太子的福。可是两年后,太子忽然毫无征兆地失踪了,但此事并没有几人知道。

    他能得知,是妹妹一次不留神说漏了嘴,才得以知晓。

    他想,应当是太子身为皇室,又贵为储君,皇帝不敢伸张,只敢在暗处派人搜寻。

    这么多年了,妹妹始终没有提及太子的事情,想来也没有找到。

    可今日的少年,眼尾一片红痣,还有那双颇似皇后的桃花眼……

    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珠宝匠深吸了一口气,直奔张度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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