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
张福令仰头，只见一个傻大个直溜溜盯着她。
她急忙回家，对面的人却像是一堵墙，傻笑着喊她，“新娘子”，甚至想要伸手来抓她。
张福令飞快闪身避开，此刻不是和傻子计较的时候，而且两人力量悬殊，张福令并不想和对方起争执。
她绕过“拦路虎”，急急迈开脚步。
傻大个儿也没有去追张福令，只盯着她的背影呵呵傻笑。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
“铁山，快拦住她！”
王妈妈气喘吁吁追上来，被她唤作铁山的傻大个儿得了号令，迈开腿追上去。
张福令本就纤瘦，哪里是五大三粗的铁山的对手，铁山的手掌像是一副镣铐，死死铐住张福令。
“你放开我！”张福令挣扎着，但还是被铁山拉了回来。
方才坐下树下拉闲话的邻里瞧见这一幕，纷纷将目光投向王妈妈。
王妈妈中年丧夫，只有一个傻儿子伴在膝前，听说她在岁安城里给大户人家做活儿，这些年来定赚了不少钱。
方才这个姑娘，是打听去岁安城的路，再看眼下这场闹剧，让人不由猜测，是不是王妈妈花了毕生积蓄，在城中给她那个傻儿子买了个媳妇。
结果人家新媳妇反悔不愿嫁傻子，便有了这一出。
“妈。”铁山将张福令提溜到王妈妈面前，指着她乐呵呵道：“新媳妇。”
铁山幼时高烧烧坏了脑子，年岁虽已经二十有五，但心智只有六七岁，若是一激动，还会流口水。
张福令甩开他，杏眼满含怒意看向王妈妈，“王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张福令平日里和善，便给人一种她极其好惹，没有脾气的感觉，可到底是世家培养出来的小姐，又是将军之后，骨子里的威严岂是浪得虚名。
她一开口，王妈妈膝盖发软，险些跪在地上，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有人陆陆续续闻风而来，王妈妈怕把老将军交代的事情搞砸，愁眉苦脸跑到张福令身前，压低声音道：“老奴答应带小姐回去就是。”
“只是……小姐能不能也答应老奴一件事儿？”
“先说。”张福令警惕道。
“小姐可以回去，但是不能露面，要将惟帽戴好。”
王妈妈没办法，她是看着张福令长大的，自然也了解她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她就知道这招行不通，但老爷硬要如此，她一个下人，也只能照办。
而且，这是小姐自己吵着闹着要回去的，就算老爷怪罪下来，她坚信，小姐会替自己求情。
“可以。”张福令点头，总归是能回去就好，届时回了家，她定要找爹爹问问清楚！
二人如此说好，王妈妈说要去租马车，张福令便先同王妈妈回了家，一路上，铁山直勾勾盯着她，让人脊背生寒。
王妈妈却没有要赶走铁山的意思，任由他站在门口，一双鹰眼依旧盯着她。
“你、你快去忙吧。”张福令如芒在背坐在屋里，打发他道。
“我要看着新媳妇。”铁山摇头。
“我不是新媳妇！”张福令厉声纠正道，虽知道他心智不全，可也不能任由他占自己便宜啊。
“你是。”铁山跺脚，这番动作，倒是与孩童别无二致。
张福令不想同他争执，她垂首去看父亲留下的书信，遒劲有力的笔触确实出自父亲之手，上面只说让她安心在王妈妈家住下，不日便会将她接回去。
信纸被纤纤玉指揉作一团，张福令心中忽然慌乱起来，她想到了嘉鱼的身份，父亲这么做，该不会是……
张福令瞪大双眼。
不可能！慕德帝能有今日经营八表之功，虽不至于说全靠张家在外冲锋陷阵，功劳不谈，苦劳也该占一份。
何况，张家手握兵权，慕德帝怎么可能亲手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
嘉鱼只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府上的野人，是京兆尹柳大人托付给将军府的。就算后来自己有意留下他，可她所做的一切，皆因那些日子里，坊市有流言将军府奋矜伐德、如狼牧羊，她不过想要借嘉鱼，扭转悠悠众口罢了。
天家深明大义，怎会至将军府于绝境。
然而，张福令想得过于简单。
*
高梁玉柱的宫殿里，庄定皇后正在盯着婢女收拾行囊，莫聿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宫女们的动作。
嘉鱼已经换回原本的名字，莫聿，靖国皇嗣。
“此次能顺利将你寻回，多亏了当年那个打平安锁的老工匠，等我们回去，要好好感谢人家。”庄定皇后一脸欣慰地看向身旁的儿子。
这些年，他们亏欠他太多太多，幸好他还在，一切弥补都来得及。
还生得这样好看，待他回去，要举办一场盛宴，为他挑选一位温柔贤惠的太子妃。
庄定皇后是越看莫聿越满意，已然在心里罗列出各家贵女的家世背景。
莫聿脱掉窄袖劲装，他换了一身广袖长衫，墨蓝的袍子衬得他面容严峻，他的心里越发不宁静。
这几日他都住在宫中，虽无从得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但他深知，自己的身份，给将军府带来了不少麻烦。
“那收留儿子的张家呢？”莫聿问。
“张家……”庄定皇后抿了抿嘴，她虽不是岳国人，但两国多有战事，也听过振国将军府的威名，可叹一句功高盖主。
不论将军府有没有造反的心思，都是皇帝的心头大患。
“自然也是要感激的。”庄定皇后对上莫聿没有温度的眸子，违心道。
她有心感谢将军府，只是，他们的感激，或许会给将军府带来无妄之灾。
庄定皇后转念一想，振国大将军及其长子一直都是靖国的强劲对手，若是能让他们狗咬狗……
莫聿像是看透了庄定皇后的心思，他勾起嘴角，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的龌龊心思，“母亲是打算恩将仇报么？”
庄定皇后一噎，她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她的聿儿可是未来的皇帝，心思如此悲悯，只怕会耽误大计。
本想教育几句，将他的慈悲的心怀压下去，可二人才相认，她能感受到孩子对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母亲无所适从，便没多言。
来日方长，他会明白。
“儿臣曾听过一句话，‘上行下效，然谓之教’，母后这般，怕是想要儿臣长成一个无情无义之人。”莫聿负手走到窗前，一轮圆月高高悬于天际，结起遍地寒霜。
也不知道张福令怎么样了。这么多天，她可曾想过自己？还是又跑去和穆萧那里去热脸贴冷屁股，早将他抛去九霄云外。
明日得想办法回一趟将军府。
“聿儿，明日母后便带你离开这里，你的父皇昨日还派人送来信件，催着我们快些回去。你们父子二人多年未见，怕是要熟悉一阵子。”庄定皇后站到莫聿身旁。
聿儿似乎，只对振国将军府张家格外上心。
他们相处这么多日，他还从未主动问过宫中之事儿，也未问候过他的父皇。他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双寒凉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她甚至在他眼底看不到一丝寻回生身父母的喜悦。
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将她聪慧伶俐的聿儿搞成这副模样。
明日？莫聿打在窗棂的手倏地收紧，不能等明日了。
皇帝院子里的那处暗道。
莫聿扫了一眼天色，他这几日已经摸清楚宫中禁军换班的时辰，还有半个时辰，他必须抓住这个时机。
“好。”莫聿点头，“时候不早了，母后早点休息吧。”
这个老妇人也是个麻烦。凡事都要过问，好像他是个不能自理的孩童一样。
“你也早点休息。”这是莫聿第一次对她笑，庄定皇后受宠若惊。
但莫聿马上转身朝内寝走去，只留给庄定皇后一个不带感情的背影。
振国将军府，时近子时，前堂依旧灯火通明。
才生产过的楚绪身穿素白大氅，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她仰起头，泪眼朦胧，哽咽问蹲在她对面的张度，“度郎，当真要如此么？”
“当真。”张度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和离书，他抓过楚绪的手，强硬地塞进她怀里，“绪儿，等风头一过，我立马接你和孩子们回家。”
“可是度郎，如果天家当真有意要用嘉鱼的身世铲除张家，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么？”
“会。”张度笃定地点头，他早已计划好万全之策，傺傺的“离世”，是因为目睹绪儿生产，阴气缠身，致使身子骨本就虚弱的张福令不治身亡。
届时他在请上几个道士，传上几句那两个孩童生来带煞，出身即沾染人命。他们需要用一身去偿还罪孽，如若何人夺去他们的性命，余孽便会就此转移。
此法虽毒辣，却能保住绪儿以及一对孩童的性命。
他与父亲曾彻夜长谈，将近几年的因果揉碎，从那些残渣中，看到了天家的蓄谋已久。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能在朝中立足，便可保张家无忧，可到头来，反而更加惹猜忌。
嘉鱼的身世，天家十有八九会以此为由，借机铲除张家，只是如何铲除，他们却无从知晓。
褫夺爵位？还是流放？又或是，诛九族！
张福令仰头，只见一个傻大个直溜溜盯着她。
她急忙回家，对面的人却像是一堵墙，傻笑着喊她，“新娘子”，甚至想要伸手来抓她。
张福令飞快闪身避开，此刻不是和傻子计较的时候，而且两人力量悬殊，张福令并不想和对方起争执。
她绕过“拦路虎”，急急迈开脚步。
傻大个儿也没有去追张福令，只盯着她的背影呵呵傻笑。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
“铁山，快拦住她！”
王妈妈气喘吁吁追上来，被她唤作铁山的傻大个儿得了号令，迈开腿追上去。
张福令本就纤瘦，哪里是五大三粗的铁山的对手，铁山的手掌像是一副镣铐，死死铐住张福令。
“你放开我！”张福令挣扎着，但还是被铁山拉了回来。
方才坐下树下拉闲话的邻里瞧见这一幕，纷纷将目光投向王妈妈。
王妈妈中年丧夫，只有一个傻儿子伴在膝前，听说她在岁安城里给大户人家做活儿，这些年来定赚了不少钱。
方才这个姑娘，是打听去岁安城的路，再看眼下这场闹剧，让人不由猜测，是不是王妈妈花了毕生积蓄，在城中给她那个傻儿子买了个媳妇。
结果人家新媳妇反悔不愿嫁傻子，便有了这一出。
“妈。”铁山将张福令提溜到王妈妈面前，指着她乐呵呵道：“新媳妇。”
铁山幼时高烧烧坏了脑子，年岁虽已经二十有五，但心智只有六七岁，若是一激动，还会流口水。
张福令甩开他，杏眼满含怒意看向王妈妈，“王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张福令平日里和善，便给人一种她极其好惹，没有脾气的感觉，可到底是世家培养出来的小姐，又是将军之后，骨子里的威严岂是浪得虚名。
她一开口，王妈妈膝盖发软，险些跪在地上，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有人陆陆续续闻风而来，王妈妈怕把老将军交代的事情搞砸，愁眉苦脸跑到张福令身前，压低声音道：“老奴答应带小姐回去就是。”
“只是……小姐能不能也答应老奴一件事儿？”
“先说。”张福令警惕道。
“小姐可以回去，但是不能露面，要将惟帽戴好。”
王妈妈没办法，她是看着张福令长大的，自然也了解她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她就知道这招行不通，但老爷硬要如此，她一个下人，也只能照办。
而且，这是小姐自己吵着闹着要回去的，就算老爷怪罪下来，她坚信，小姐会替自己求情。
“可以。”张福令点头，总归是能回去就好，届时回了家，她定要找爹爹问问清楚！
二人如此说好，王妈妈说要去租马车，张福令便先同王妈妈回了家，一路上，铁山直勾勾盯着她，让人脊背生寒。
王妈妈却没有要赶走铁山的意思，任由他站在门口，一双鹰眼依旧盯着她。
“你、你快去忙吧。”张福令如芒在背坐在屋里，打发他道。
“我要看着新媳妇。”铁山摇头。
“我不是新媳妇！”张福令厉声纠正道，虽知道他心智不全，可也不能任由他占自己便宜啊。
“你是。”铁山跺脚，这番动作，倒是与孩童别无二致。
张福令不想同他争执，她垂首去看父亲留下的书信，遒劲有力的笔触确实出自父亲之手，上面只说让她安心在王妈妈家住下，不日便会将她接回去。
信纸被纤纤玉指揉作一团，张福令心中忽然慌乱起来，她想到了嘉鱼的身份，父亲这么做，该不会是……
张福令瞪大双眼。
不可能！慕德帝能有今日经营八表之功，虽不至于说全靠张家在外冲锋陷阵，功劳不谈，苦劳也该占一份。
何况，张家手握兵权，慕德帝怎么可能亲手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
嘉鱼只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府上的野人，是京兆尹柳大人托付给将军府的。就算后来自己有意留下他，可她所做的一切，皆因那些日子里，坊市有流言将军府奋矜伐德、如狼牧羊，她不过想要借嘉鱼，扭转悠悠众口罢了。
天家深明大义，怎会至将军府于绝境。
然而，张福令想得过于简单。
*
高梁玉柱的宫殿里，庄定皇后正在盯着婢女收拾行囊，莫聿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宫女们的动作。
嘉鱼已经换回原本的名字，莫聿，靖国皇嗣。
“此次能顺利将你寻回，多亏了当年那个打平安锁的老工匠，等我们回去，要好好感谢人家。”庄定皇后一脸欣慰地看向身旁的儿子。
这些年，他们亏欠他太多太多，幸好他还在，一切弥补都来得及。
还生得这样好看，待他回去，要举办一场盛宴，为他挑选一位温柔贤惠的太子妃。
庄定皇后是越看莫聿越满意，已然在心里罗列出各家贵女的家世背景。
莫聿脱掉窄袖劲装，他换了一身广袖长衫，墨蓝的袍子衬得他面容严峻，他的心里越发不宁静。
这几日他都住在宫中，虽无从得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但他深知，自己的身份，给将军府带来了不少麻烦。
“那收留儿子的张家呢？”莫聿问。
“张家……”庄定皇后抿了抿嘴，她虽不是岳国人，但两国多有战事，也听过振国将军府的威名，可叹一句功高盖主。
不论将军府有没有造反的心思，都是皇帝的心头大患。
“自然也是要感激的。”庄定皇后对上莫聿没有温度的眸子，违心道。
她有心感谢将军府，只是，他们的感激，或许会给将军府带来无妄之灾。
庄定皇后转念一想，振国大将军及其长子一直都是靖国的强劲对手，若是能让他们狗咬狗……
莫聿像是看透了庄定皇后的心思，他勾起嘴角，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的龌龊心思，“母亲是打算恩将仇报么？”
庄定皇后一噎，她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她的聿儿可是未来的皇帝，心思如此悲悯，只怕会耽误大计。
本想教育几句，将他的慈悲的心怀压下去，可二人才相认，她能感受到孩子对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母亲无所适从，便没多言。
来日方长，他会明白。
“儿臣曾听过一句话，‘上行下效，然谓之教’，母后这般，怕是想要儿臣长成一个无情无义之人。”莫聿负手走到窗前，一轮圆月高高悬于天际，结起遍地寒霜。
也不知道张福令怎么样了。这么多天，她可曾想过自己？还是又跑去和穆萧那里去热脸贴冷屁股，早将他抛去九霄云外。
明日得想办法回一趟将军府。
“聿儿，明日母后便带你离开这里，你的父皇昨日还派人送来信件，催着我们快些回去。你们父子二人多年未见，怕是要熟悉一阵子。”庄定皇后站到莫聿身旁。
聿儿似乎，只对振国将军府张家格外上心。
他们相处这么多日，他还从未主动问过宫中之事儿，也未问候过他的父皇。他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双寒凉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她甚至在他眼底看不到一丝寻回生身父母的喜悦。
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将她聪慧伶俐的聿儿搞成这副模样。
明日？莫聿打在窗棂的手倏地收紧，不能等明日了。
皇帝院子里的那处暗道。
莫聿扫了一眼天色，他这几日已经摸清楚宫中禁军换班的时辰，还有半个时辰，他必须抓住这个时机。
“好。”莫聿点头，“时候不早了，母后早点休息吧。”
这个老妇人也是个麻烦。凡事都要过问，好像他是个不能自理的孩童一样。
“你也早点休息。”这是莫聿第一次对她笑，庄定皇后受宠若惊。
但莫聿马上转身朝内寝走去，只留给庄定皇后一个不带感情的背影。
振国将军府，时近子时，前堂依旧灯火通明。
才生产过的楚绪身穿素白大氅，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她仰起头，泪眼朦胧，哽咽问蹲在她对面的张度，“度郎，当真要如此么？”
“当真。”张度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和离书，他抓过楚绪的手，强硬地塞进她怀里，“绪儿，等风头一过，我立马接你和孩子们回家。”
“可是度郎，如果天家当真有意要用嘉鱼的身世铲除张家，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么？”
“会。”张度笃定地点头，他早已计划好万全之策，傺傺的“离世”，是因为目睹绪儿生产，阴气缠身，致使身子骨本就虚弱的张福令不治身亡。
届时他在请上几个道士，传上几句那两个孩童生来带煞，出身即沾染人命。他们需要用一身去偿还罪孽，如若何人夺去他们的性命，余孽便会就此转移。
此法虽毒辣，却能保住绪儿以及一对孩童的性命。
他与父亲曾彻夜长谈，将近几年的因果揉碎，从那些残渣中，看到了天家的蓄谋已久。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能在朝中立足，便可保张家无忧，可到头来，反而更加惹猜忌。
嘉鱼的身世，天家十有八九会以此为由，借机铲除张家，只是如何铲除，他们却无从知晓。
褫夺爵位？还是流放？又或是，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