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嘹亮的蝉鸣此起彼伏。

    北山陵园里墨绿色的树冠一头盖过一头,与连绵的草地融为一体,好似永久地停留在快门中的画卷。

    江夕萤戴着藏蓝色的棒球帽身穿灰色的运动套装,背着镶了银色云边的白色书包,踩在足以煎熟鸡蛋的小路上,抬头透过额前湿润的发丝望了一眼缝隙里的阳光,叹了口气。

    她身后跟着一位若隐若现的老者,老人嘻嘻灿笑着,用手中排成扇形的扑克牌谄媚地扇着风。

    “仅·······”

    “报酬再加一倍。”老者堆了满脸的褶子,眼睛眯成了弯弯的缝隙。

    清亮的少女音仅仅吐出了一个字便再没了下文。

    “到了。”

    周围没有风,温度却比刚刚陡然低了七八度。

    层层叠叠的白色墓碑赫然出现在眼前,以最前面的大石碑为首,数十个小石碑随着后面的山势的增高,以扇形散开。这是北山大将军的墓碑,后面的石碑埋葬着跟随将军生平作战牺牲的将士。传闻将军为国奋战一生,战争残酷,无论是将士还是将领多以尸骨无存为终,将军的墓碑下埋葬的只是一副铠甲。

    面对着矗立了千年的庄严,一 大一小深深鞠了一躬。

    江夕萤随手把包丢在地上,顺手捡了一根两指粗的树枝,拿在手里掂了掂,脚下生风般地在地上画起了阵法。

    正在给大将军清扫落叶的老者,眼睛亮亮地看着这一幕。周围不知何时聚齐了七七八八的小鬼,无一不坐在七八米外的树荫下默契地围成了一个圈。这是每次江夕萤画阵时达成的默契。它们做的不过是普通的“鬼打墙”而已,以此来避免无辜的人路过而牵扯进来。

    “成了。”少女手中的树枝如灰烬般在手中一点一点消失,最后落在地上化作一团小小的黑土。

    一阵强劲的风向阵法涌来,下一秒,老者立刻出现在了阵法内,随即消失在原地。

    巨大的风继续卷向临近陵园门口的某处树荫下,一根树枝蓦地被狠狠折断,母亲本能地抱住怀里的孩子。

    风止,七八岁的男孩悠悠醒转过来。

    “妈妈。”

    “乐乐,乐乐,好孩子。”头发的白丝程度盖过了母亲的实际年龄,她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红肿的眼圈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别怕,妈妈会一直保护你的!”

    陵园的另一端。

    “多谢,走啦。”江夕萤朝身后挥挥手,大步流星地向来时的路返回。

    戴耳机的少年从巨大的墓碑后面站起来,只来得及看到大大的鸭舌帽和长长的黑发掩映下,一个完美的下颌线,和如风吹落的阳光碎片般的笑容。

    看到有个人从北山大将军的墓碑后面冒出来,还有几个没有离开的小鬼顿时吓了一跳。

    “妈呀——江大人看到会生气的。”一个捂着眼睛的小鬼大喊。

    “糟了糟了,我以后没有薯片吃了。”兔耳朵小鬼红了眼睛。

    “呜呜呜江大人一生气不会把我们都丢进阵法里吧。”一个圆圆的小鬼向着后面退去。

    “她生不生气我不知道,我生气的话,可能会喔。”少年完完全全走出来,厚重的刘海下隐隐露出眉眼间的英气。

    “呜哇哇——他能听到我们说话。”喊叫间三三两两的小鬼撞在了一起。

    “还能看到你们。”少年幽幽地补充了一句。

    “江大人——江大人——”撞倒在地的小鬼们喊过后捂紧了嘴巴。

    早已不见了踪影的江大人此刻正因为头顶毒辣的日光再次加快了脚步。

    “说吧——”少年微微眯起眼睛,舔了下嘴角,一步步靠近在地上挤作一团的小鬼们,“江大人?是做什么的?”

    “不不不不不。”几个小鬼颤颤巍巍地抱在一起“噗”地原地消失了。

    “有意思。”少年拍拍肩膀上的落叶,为北山大将军重新燃了三炷香,拜了三拜离开了。

    —— ——

    江夕萤快步走着,不一会,陵园的门口就出现在了眼前。

    “对了······”远远看着母子两个人的目光对过来,她迅速闪进旁边的花坛后面,把背后的包一顿乱翻,“唉,最近用得太快了。”

    居然一张符咒都没了······还好有这个。

    眼睛红肿的母亲看着一米外阳光灿烂下的景象只是一片花白的残影,她已经有一月多没有睡个好觉了。

    “妈妈,有个姐姐过来了。”男孩摇着妈妈的手。

    “快,快谢谢姐姐。”母亲只看着有个纤瘦雪白的身形向这边移动,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还隔着有些距离,男孩就冲着江夕萤跑了过来,江夕萤一边接受着男孩的拥抱,一边稳住差点撞翻的纸杯。

    “喝掉这个,你就能彻底好啦。”

    男孩接过一次性纸杯,一口气喝光。

    “谢谢姐姐!真好喝。”男孩亮晶晶的眼睛,让江夕萤没忍住把手抚上了他的头,“以后要好好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走吧。”男孩被一双温凉的手牵着,一步步走向留在原地一脸慈爱的母亲身边。

    “妈妈妈妈,我刚刚喝了姐姐给我的水,是养乐多味的!”

    江夕萤有些不自在地压了压帽子。

    “囡囡手没事吧?不准乱说,姐姐很辛苦的。”那位母亲一眼注意到少女左手有些红肿的手掌,是刚刚被阵法灼伤到的。

    听到这个称呼,江夕萤微微怔住了,男孩母亲想伸出的手迟疑了下收回了。

    “没事了,快点回去吧,早点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姐姐拜拜!以后还能找漂亮姐姐玩吗?”男孩边走边回头。

    漂亮姐姐······好像这个词还是第一次用在自己身上。

    闯祸精、扫把星、拖油瓶、小倒霉蛋、杨花、怪物、丑八怪······转身回家的每一步都敲响一个声音。

    — ——

    圆形花坛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喷泉,清澈的泉水在毒辣的太阳下散落无数银片。这里的泉水安装了自动过滤器,是可以直接饮用的程度。

    江夕萤呆呆地立在喷泉旁的树荫下,曾经有那样漫长的时间她也是一遍又一遍地望着楼下的喷泉,偶尔天气好的时候,可以透过薄薄的水雾看到彩虹,可是来到这里,她一次都没有看到过。

    “姐姐,姐姐!”

    别墅的大门被推开了,探出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

    “江颂你小点声。”

    江夕萤今天没有化浓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被看到。

    江夕萤快步走过去,努力往下压了压帽子。

    “姐姐,爸爸回来了。他说下午有事和你商量。”江颂有些紧张地吐出最后一个字。

    江夕萤从八岁起便被送到了医院,十二岁时才被接回。虽然江夕萤从医院回到家里已经四年了,但和爸爸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江颂经常听到家里的阿姨说起在医院时姐姐见到爸爸总是大吵大摔东西。江颂看不到帽子下面的表情,但他知道她一直都没有看起来那么开心。

    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多半和学校的事情有关,江夕萤思忖着。

    “明天要在家里举办依依姐的欢迎晚宴。”

    扶着门的手微微顿住,江夕萤回了一个低低的“喔”。

    江依依是一年前被找到的,是继母林溪瑶和爸爸的女儿,从小被一个普通家庭收养,琴棋书画舞蹈样样精通,外貌和气质一出现在清市名媛圈立刻轰动了。她比江夕萤大一岁,江夕萤暗自理着时间线,扯了扯身上轻薄的白色衬衫,不自觉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

    “你们堵在门口做什么,快开学了,江夕萤你别再给爸爸添麻烦了。还有江颂你也是!”

    林溪瑶换了一身深绿色的旗袍,从二楼摇曳着走下来,“我现在要去给你们姐姐取礼服,这两天你们就老实在家里待着。你们姐姐的成人礼不允许有任何差子听到了吗?”

    江颂默默地往前移了几步,挡在了江夕萤的前面,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比同样十七岁的江夕萤足足高了一头多的身高。

    “还有江颂!开学之前把你手机的游戏给我卸干净!高二了,再打游戏我就停了你所有的银行卡。”

    “喔”,听到最后一句,江颂再也忍不住了,正要争辩,蓦地被背后的手轻轻扯了扯衣服瞬间冷静下来。

    “姐姐姐姐你过来一下。”终于等到林溪瑶一离开,江颂神神秘秘地拖着江夕萤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不错啊。”曾经被红蓝色油漆线条覆盖的卧室,此刻已经被粉刷一新,黑色的电竞椅和粉色的电竞椅前面是一张占了三分之一房间的可升降桌子,上面覆盖了一层米黄色橙橘色勾线印花的桌布,天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开,金色的阳光洒在白色的墙壁上,点亮无数细小的光芒。

    “墙壁是用‘白日星空’刷的,怎么样可以吧?”江颂插着腰,亮出白花花的牙齿,江夕萤莫名想到了哈士奇·······

    白日星空是某天江夕萤在手机上刷到随口说的,此刻看着眼前的闪耀却不刺眼的绚烂,只觉得像一场梦境。

    “这里可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江夕萤说着就舒舒服服地把自己完全瘫在了粉色电竞椅上。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反正你也不喜欢学习,以后我们一起考电竞学校吧!”江颂逆光站着,宛若下一步就要去征战世界了。

    “你不当电竞选手了?”江夕萤试了试旁边键盘的手感,“电竞学校和只当电竞选手不一样也是需要成绩的。”

    “没事的!你来当电竞选手。我来当游戏设计师!以后我一定会很厉害的!”

    “怎么你要设计游戏,然后要我当免费劳动力?”江夕萤佯装生气。

    “哎呀,其实是之前那个游戏大佬,他希望你也能加入,他说你是他遇到的最厉害的辅助。”

    “谁说我对学习不敢兴趣的。你姐姐我以后要重新做人。”说着,江夕萤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整理了一下层次分明的锁骨发。

    “咳咳咳——”江颂被呛到了,这还是他认识的江夕萤吗······

    “哇,姐!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没化妆的样子。我怎么有这么漂亮的姐姐!!”江颂扑过来,摇晃着江夕萤的肩膀。

    “对了,这件礼服是为你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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