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任芙在王宫中幽禁的日子并不难捱,自打与兄长见过第一面,知晓自己暂时并不会殒命之后,更是放下心来,每日上午同兄长见面,用过午膳后便被杨真的宫人引到殿中,二人共同探讨有关熏香的事宜,夜色昏沉后再被人护送到宫中的一处小院中就寝,日子过的比她在霍府时还要轻松不少。

    直到一日霍间重同她在一处点着檀木熏香的偏殿中交谈时,她放在木案下的手冷不丁地被霍间重拿到桌面之上,向她示意跟着他的手指一道在木案上书写出内容。

    后日生变,寻机出逃。

    简单几个字让霍任芙的心紧紧地捏在了一团。

    她知晓不论是死是活终有一日都会离开王宫,因而每日都在为着生死做着准备,可当手上最后一画落下,霍任芙还是睁大了眼睛看向对面神色自若,同她话着家常的霍间重。

    口中就要冒出的疑问,被心中的那点谨慎深深按了下去。

    霍任芙僵硬地笑着,继续同霍间重说着如白水般寡淡的话,手上则重而沉闷地拍了拍霍间重的手,随后重重地在木案上写道:

    后日?我?如何做?

    她每日的起居都有人监视,只在杨真宫中的片刻身边的那些人才少些,可单单杨真却也不是好糊弄的。

    她一个在边城水乡长大的脑筋哪里能比得上从小便浸泡在燕京城错综复杂世家关系中的脑筋。

    霍间重并没有跟着霍任芙的手指,将字句写与木案之上,霍任芙此时的神情就足以说明一切,

    可霍间重却也知晓,哪怕心中再惊惧,自己的妹妹也不会坐以待毙。

    后日之事若是能成,霍任芙的这番折腾便无需论成败,若是失败,后日便是霍任芙唯一逃出去的机会。

    他摊手起身,说着明日再见的话,霍任芙口中

    的告别还未说出口,霍间重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小院之中。

    后日,霍任芙照例用过午饭后去到了杨真宫中,出乎她意料的是,今日殿宇内的圆桌之上并未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香料,而是两盘堆积成三角的糕点和一壶不知是何品种的茶。

    “侧妃娘娘今日怎不与我议香料之事?”霍任芙边从容地笑着,边缓步走到杨真身侧。

    “这些时日总与你谈论熏香,还未来得及同你好好说说话,因而今日特意让膳房备下了点心和茶。”

    说着杨真用眼神屏退了身边的侍女,然后起身热情地招呼霍任芙坐到了自己身旁。

    “我都快要忘了,芙姐姐是何时进的燕京城。”杨真继续说道。

    “前年秋日刚过不久罢,我也有些记不得。”霍任芙老实地回答道。

    “那时我记得,霍将军刚成婚不久罢。”

    “是。”霍任芙边说边点了点头。

    “说来,自那日王府百日宴后我便再也没见过霍夫人,芙姐姐这次回京可有同霍夫人打个照面?”

    “娘娘说笑了,我刚到寒假不久便被接到了王宫之中,哪里有机会见到我嫂嫂。”

    “那芙姐姐可有听闻关于霍夫人的消息?燕京城近来关于霍夫人的传闻可是不少。”

    “是吗?我已许久不曾听到街巷间议论的声响,娘娘所问之事我给不出答案,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怎会怪罪?”杨真干笑了两声说道。

    “饶城时嫂嫂为我安全考虑,给了我钱帛让我先行回到燕京城中,不瞒娘娘,我如今也不知嫂嫂的下落。”霍任芙给自己在此刻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杨真见霍任芙这般戚戚的模样,忙从袖中带出一张帕子来给霍任芙拭泪。

    “芙姐姐莫要伤心,怪我,是我说错了话惹芙姐姐伤心。”说着杨真的动作忽的停了下来,问道,“芙姐姐今日身上的香味与往日似是有些不同。”

    “是吗?”霍任芙尴尬笑笑,“我今日换了身上的香囊,娘娘当真是精通此道,一靠近便知。”

    “芙姐姐身上这香囊的味道有些奇特,可是加了几分安神的香料?”

    “正是,我将这香囊取下给娘娘看看。”

    说罢霍任芙着手从腰间解下香囊,放到了杨真的面前。

    “娘娘先看着,我去叫人去添些茶水来。”霍任芙看着自己满当当的茶盏编着蹩脚的谎言。

    然杨真对霍任芙杯中有多少茶水也并不关心,就如同她方才问了一串问题没一个是关于霍任芙的一般。

    霍任芙拿着秀气的茶壶起身走到了杨真的背后,瞄准了杨真的耳后,深吸了几口气,按着霍间重过往教的法子和力道砸了下去。

    幸好,法子奏效,脉搏也还在,手中的茶壶也没有成为碎片,只是有些冰凉茶水倾洒在了桌面之上。

    随后,霍任芙继续拿着茶壶走到了门前,将门打开一个缝隙把手中茶壶递到了外面,同门外候着的侍女说道:“劳翠屏姐姐再添些茶水。”

    那名叫翠屏的侍女没有多问,便拿着茶壶离去。

    霍任芙重新合上门,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先前找好的那扇外面无人的窗子,翻了出去,一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躲躲藏藏,竟真走到了王宫大门处。

    意外的是,朱红色的大门周遭空荡荡的,不见有守卫的踪影。

    霍任芙从檐下的阴影处走到了那扇泛着点日光的大门前,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大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事情一旦开始便没有那么难做。霍任芙尽力将那扇门打开了个可容人通过的空子,吸了口气,穿过了空隙,长街上的摊贩喧闹声霎时刺破了宫门内的寂静。

    接替喧闹声的是横在霍任芙脖子上的冰冷刀剑。

    “何人潜逃出宫?”

    “朝中霍太尉亲妹,霍任芙。”霍任芙如实回答道。

    “霍将军的妹妹?”

    “正是。”

    “可有证据能证实你身份?”

    霍任芙回想了自己今日一身的王宫装扮,绷着脖颈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带她去见霍将军。”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军士说道,“正好借此去看看眼下宫中是何情况,我们不能什么也不知晓,一直守在这儿。你去,我在这等着你。”

    说着那士兵将横在霍任芙脖颈上的刀剑挪开,还将霍任芙的另半个身子从门后拉了出来。

    那个先开口询问霍任芙的士兵点了点头,将一旁的马牵来,扶着霍任芙上马,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一路快马行到了王宫的另一扇门前。

    这扇门前站着的几个士兵和方才自己遇到的那两个穿着一样的甲衣,这甲衣的样式自己似是在过往去城外一处军营寻兄长时见过。

    霍任芙边想着,边小心翼翼地踩着脚踏下马。

    “你怎来了?”这扇门前的士兵率先开口向扶霍任芙下马的这个士兵问道。

    “此女子声称是霍将军亲妹,身上却没有物件能自证,我便带她来见霍将军,让霍将军亲自辨认。”

    提问的士兵上上下下打量了霍任芙一遍,方松口说道:“我同你一道。”

    朱红色的门再次打开,霍任芙被二人一前一后看管着再次进到了王宫之中。

    不过眼前景象对霍任芙而言却还是十分新奇,她几次踏进王宫都只是在后宫处停留,不曾窥见正殿的模样。

    方才王宫中不见踪影的守卫原都聚在此处:有些被俘虏,捆住手脚,削去铁胄,跪在地上,有些则已然面目模糊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像滁州初夏大雨后的槐花落到水汽还未散去的地上那般寂静。

    霍任芙鲜少看到过这样的场面,心中到底是害怕的,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半步,见她身形不稳,身后的士兵停下伸手扶住了她,霍任芙轻声向他道谢,可那士兵并未回应,兴许回应了,但霍任芙一时间内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抬头盯着前面士兵的铁胄,逼迫自己不再转头,脚下也轻飘飘的,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上了几个灰色的石阶,眼前铁胄上的红穗一跃一跃,周遭出现了更多的景象。

    是一座大殿,霍任芙此前从未来过这里。

    她来不及看清大殿檐上的精雕细琢,率先感受到的是脚下柔软的触感,她低头去看,是大红色的地毯,但她分辨不出这地毯是何贵重的材料制成。

    “到了。”身后的士兵轻声提醒她。

    霍任芙这才抬头,身前的士兵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她的视线越过一重又一重的士兵围成的圈,再顺着红色地毯铺就的阶梯上移,昭王赫然被挟持在上,他那金灿灿头冠旁边,是一柄染了血的长剑,霍任芙的视线顺着那柄剑一点点向上移动,她猜到了这柄长剑的主人是谁,却又不敢去看。

    执剑的人站在高处,自是看到了霍任芙那抹藕粉色的身影,也看到了那个原本站在霍任芙身前,如今低着头站在沉竹身侧的士兵。

    霍间重的眉头紧锁又放开,似是想通了整件事的原委,同沉竹对了个眼神后,沉竹便低着头从中央退了出去,穿过一重重士兵,来到了霍任芙面前。

    “嫂嫂……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怎的兄长会拿着剑站在那高处?”霍任芙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还有,为何嫂嫂身上也满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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