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父母在次日的一早就启程离开了霍府,沉竹将昨日外出时被吓的礼物打包好,塞入了赵家父母回城的马车中,在同赵家父母告别后,便看着他们所乘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沉竹还是控制不住的泪流,愧疚和不舍通通滚成泪珠连成线落了下来。

    霍任芙觉察到了她的情绪,轻拍了拍她的背示做安慰,霍间重站在她们身后,看到了霍任芙安抚的手,也看到了正在流着眼泪的沉竹,保持着沉默。

    “嫂嫂莫要太过伤怀,等到之后寻得机会,我们共去信州探望伯父伯母。”

    沉竹听后奋力止住了眼泪,挤出微笑同霍任芙点了点头,殊不知霍任芙的这番话让她心中更加难过,因为霍任芙话中所言的事,大抵是无法完成了。

    “待会儿我去廷正监一趟,午饭不用等我。”霍间重冷不丁地说道。

    霍任芙一手搂着沉竹,回头向霍间重回答道:“知晓了,我会照顾好嫂嫂的。”

    得到答复的霍间重,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绕过她二人从一旁离去。

    午后,燕京城北边的城门大打开,覆着三头鸟纹样的嫣红色绸缎的马车从城门驶入,马车后跟着两列举着翠色羽扇的侍者,侍者腰间挂着黄铜做的铃铛,秋风吹过,唤起一阵清脆的铃声,似乎还带着回响;马车前面走着几匹燕京城难见的宝马,蹄铁上镶嵌着赤色的珠玉,在日光下泛出光泽,马匹之上,披着土色毛氅的壮士一手牵着马,在主街上缓步行进,为首的那个,额间还垂坠着打磨出瑞丽棱角的清透的红石,将其整个人的气质衬得愈发妖异冷冽。

    燕京城的百姓已有许久未曾见到这样的景象,他们左右摆头新鲜地讨论着,一阵嬉笑喧闹。

    霍府的位置离主街很远,因而并未染到一分主街上的喧闹。

    沉竹同霍任芙坐在院中,清点着先前宫中赏赐下来的田产、庄子和珠宝首饰。

    在放着首饰的木盘里,沉竹看到了那支熟悉的镶金白玉簪,她曾将此物从杨谣头上拔下,又狠狠地插回。

    “这些从杨府流出来的好物件可真是不少,也不知那些人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听闻已有一部分被宫中收缴,这些送来的已是剩下的。”霍任芙感叹道,“不过这些东西我们当真能够全权收下?这样贵重的东西放在府中,我心中总有些不安。”

    “这些送来的首饰里,芙儿可有喜欢的?”沉竹说着将手中的玉簪重新放到了木盘之上,“挑一两件喜爱的收下,其余的便去换成银钱,给军中的那些军士添做伙食,芙儿觉得如何?”

    “自是好的。”霍任芙一改愁容,欢快地说道,“把这些首饰都当掉,未免给旁人落下不敬王室的口实。”

    “对了,还有这些庄子、田产都要清算一遍才是,其中定然有不少过往留下的沉疴。”说罢,霍任芙从旁拿来了一摞账册,放到了桌案之上,“这些是随那些金鱼一道送来的账册,账册上记了有关宫中赏赐下来的庄子、田产的账目,要一一核对一遍才是,以免出了什么差错,为日后惹来麻烦。”

    沉竹赞同地点了点头,拿过了几本账册来,敲响算盘帮着核对。

    账册一页页地翻过,算珠推上又推下,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日头渐渐西落,沉竹与霍任芙二人总算先后合上了面前的账册。

    霍任芙两臂伸直常舒了一口气,常在霍任芙身边服侍的侍女恰巧端了茶来,沁兰帮着沉竹将桌上摊开的账册整理好,腾出可放茶盏的空隙。

    霍任芙接过侍女手中的茶盏,为沉竹将面前空着的茶盏满上。

    “嫂嫂辛苦了!”霍任芙笑嘻嘻地说道。

    “本是我份内的事。”沉竹同样笑着回应道。

    这是她第一次经手有关府中的账册,此前霍任芙每月送到她手中的府内和一两间乡下庄子用度盈亏的单薄纸张忽地有了份量,这份活计原是这样消耗心神,比她原先在赋凌司练过的那些复杂得多。

    先前因为不信任才没交到她手中的账册如今真到了她的手中,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沉竹吹着手上茶盏中的热茶,如是想到。

    “这账册中错漏不少,日后恐怕还是要遣人去庄子核对一番。”霍任芙转动着手中的茶盏无奈地说道,“这赏赐也不知是赏多些还是罚多些。”

    沉竹看着霍任芙脸上那副撇嘴蹙眉的生动表情,不自觉地将笑容挂上嘴角,明明是和霍间重如此相似的面孔,怎的却这样明媚有趣,不像他的兄长,嘴唇每日都是一条笔直的线。

    “账目中的每一个错处背后可能都是难吐露的苦楚与血汗,清点完账目,这些田庄便能真正地运作起来,不知有多少在其间生活的人能摆脱压迫与困境,过上正常日子,你我做的事是极为有意义的事。”

    方才无精打采的霍任芙倒真因为沉竹安慰的话振作了起来,提着声音同沉竹说道:“嫂嫂说的是,只是这账册实在太多,看来要找些懂数算的侍者进府帮衬一二。”

    “改日我同芙儿一道去寻人进府来。”

    沉竹话音落下时,方才想到自己在同霍任芙说着妄想出来的以后,她愣了一瞬,又极快地回过神来。

    “嫂嫂如此说我便安心了。”霍任芙一口答应下来,“不说这个,我们说些旁的,一说这个便又有讨人嫌的算盘声啪啪地在我耳边响了。”

    “那芙儿想要说些什么?”沉竹依旧笑着问道。

    “嫂嫂可知晓?”霍任芙摆出一副探究又隐蔽的神情来,还向沉竹处靠了靠,“兆云公主要回燕京了。”

    “兆云?”这对沉竹来说是个陌生又带点熟悉的人名。

    “就先前同叶准订过亲的那个公主。”

    沉竹恍然,“为何会在此时回来?”

    覃兆两国大战在即,有个人质在手中岂不是更好。

    “我也不知,此事是那日宫宴散场之后,我听身边妇人提起的,此前事情繁杂我便一直未同嫂嫂提起。”霍任芙边说边为沉竹空了的茶盏续上茶水,“听闻兆云公主归来这一路上十分坎坷,覃国那边也是迫不得已才将人放走,虽素未蒙面,但听闻她能回来的消息,我着实是开心的。”

    “确是件喜事。”沉竹再一次地端起茶盏,此次的盏中的茶水不如上次滚烫,“陛下和皇后娘娘作何反应?”

    “此事与陛下和皇后娘娘有何……”霍任芙刚要询问却突然反应过来,“兆云公主是昭王的亲妹,昭王弑父谋反,她在宫中倒真是有些难以自处,那些妇人没提到陛下和皇后的反应,不经嫂嫂的提醒我都快要将这一点忘记,嫂嫂的问题,我自也是难以解答。”

    霍任芙说完还叹了口气。

    “无妨,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沉竹出声说道,“兆云公主既能谋算能在此时重返兆国,自也应当想好了在兆国宫中的事宜,芙儿莫要太过担忧。”

    沉竹说着像早晨那般轻拍了拍霍任芙的肩。

    “你说的好好照顾,便是拉着她在这院中吹着风打了一个下午的算盘?”

    霍间重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沉竹回头去看,他的身影和背后的夕阳重叠,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庞。

    听到此问的霍任芙被塞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沉竹。

    沉竹接受到了信号,看着逐渐走近的霍间重开口说道:“一下午忙着数算,倒是少想了很多事。”

    “兄长竟回来的如此早,今晨走得那般着急还以为又有了要耽搁一天的事,我还正准备打些饭菜放进食盒,去廷正监给兄长送去。”霍任芙笑盈盈地说着有些阴阳怪气又有些讨好的话。

    “外头风大,先进屋吧。”霍间重不理会霍任芙话里千回百转的弯弯绕绕,简单又干脆地说道。

    沉竹看着霍间重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涨红和额角那一点细汗判断出,霍间重是回来得很是匆忙,于是她边朝屋中走着边向霍间重问道:“夫君可是为了什么急事回来?”

    一旁的霍任芙听沉竹如此问,好奇得探了个脑袋出来。

    “没什么事。”霍间重没什么感情地说道,他只看着前面的路,连多余的一点视线都未分给沉竹。

    听他这样回复,沉竹便也不再追问,但心中还是埋下了疑惑的种子,想着要寻个机会将事情问清楚才是,眼下哪怕半点的风吹草动她都不敢忽视。

    她没想到,这背后的原因会如此简单,简单到只要她此刻打开霍府的大门便能知道缘由。

    白日里张扬走在队伍前面的羌族少年,此刻将额前的装饰的拿下,换了件朴素的衣裳,只是腰间系着的钱袋和身后别着的配件让人一打眼就能认出此人定原先在商队中待过不少时日。

    见到霍间重先自己一步回到霍府的屈卢律在门前站了许久,在门前的侍卫将要换个眼神盯着他之前,骑马离开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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