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不欲解释给她,宁颂微也不愿逼迫她,良久,才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发,“罢了,想必你有自己的考量,但是你要记得,长姐永远站在你这边。”

    护送萧月婵的人马只安排了一支精兵,为的就是轻装简行快速到达苍朝,以防途中生变。

    离开长宁后,除去中间休整用饭的时间,接连两天日夜兼程,到第三日,萧霁安排整支队伍住在了宣城官驿,休整一晚过后再南出铁壁隘。

    宣城热闹喧哗,虽不及长宁城大,但却比长宁烟火气息更为浓郁。

    宁颂微那时从宣城离开去了幽州,国朝未定,这座城又刚刚经历过一场攻城战,与如今相比,何止是惨淡。

    吃过晚饭,她本想着既然得了空,就同如初一起街市上逛逛,却没想到,萧霁敲响了她的房门。

    萧霁一身黑色劲装,简单利落,腰间佩着她在他屋中看到过的那把银剑,站在走廊里,身后天边霞光深浅次第,“我带你去个地方。”

    宁颂微口上虽这样问着,但脚下已迈了出去,“去哪里?”

    萧霁还未回答,屋内的如初先行一步跟着宁颂微跑了出来,她拉住宁颂微,脸色有些为难,却是对萧霁说的,“侯爷,还是,还是不要去了吧,明日还要赶路,长姐这几日也没怎么休息好。”

    宁颂微狐疑地打量着如初,她话里话外,好像知道萧霁要带她去哪里一样。转头再看向萧霁,他神情若有所思,“你知道我们去哪?”

    “知道,所以如初劝侯爷……为了长姐,也为了侯爷您,还是,别去那里的好。”她自然知道萧霁特意停在宣城,要带宁颂微去的,是四时异色。那里是他与宁颂微在天地见证之下结发为夫妻的地方。

    可那一处地方已被宁颂微毁掉,当初烧掉的头发经过这几年,想必连灰烬都未剩下,如今虽不知为何两人又看似有冰释前嫌的迹象,如初私心之下,仍是希望宁颂微能与萧霁共结连理。

    唯有萧霁,才是那个真心待宁颂微的人。

    萧霁垂眸了然一笑,“无碍,走吧。”他二话不说,就握住宁颂微的手腕,步伐坚定的向外走去。

    两人共乘了一匹马,从宣城西北城门出去,直入密林深处,天色渐暗,林中借着月色也只能勉强看出些轮廓。初秋的夜里,仍有些凉意,宁颂微靠在萧霁的怀里却暖和的令她犯困,没多久便真的放心睡去。

    萧霁将她往怀中紧了紧,四时异色的轮廓逐渐在夜色当中清晰起来。

    他策动脚下的马儿,来到大门外。

    月华皎洁,照亮了那门扉上原本他们一起雕刻好的门匾上。“四时异色”几个字,与记忆当中不同的是,未上漆的木头已在风吹日晒中变得腐朽,而那上面多出来的好几道匕首划过的痕迹,则更为明显。

    她是怀着怎样深刻的恨才会留下这样深的刀痕在上面。

    萧霁低眸瞧了一眼怀中女子静谧祥和的睡颜,抱着她从马上轻跃而下。

    宁颂微被惊醒,睡意懵懂地看向抱着自己的那人,眸中一阵迷茫后才逐渐清醒,“我们到了?”

    她从萧霁怀中挣脱而下,打了个哈欠才端详起这座别致清幽的宅院,“这里好似很久没人来过了。”她说着,率先迈入门扉当中。

    凄冷月光下,宁颂微望着这满园凌乱草木丛生的景象,蓦然想起信上所记载的一处院子,名叫“四时异色”,萧霁带她隐居于此,也是在此,他们二人分道扬镳。

    “失去记忆前,我们就住在这里。”萧霁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好似仅仅是在给她讲述一件寻常的事。他点了一盏风灯,走至杂草掩盖下的花园,脚步停在那里时,人也僵立在风中。

    宁颂微没走过去,她知道那里曾有过什么,也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怨念将其毁去的。两个人就如此静默不语的站在这残破小院内,这里的一砖一瓦,长廊亭台,皆出自萧霁之手,仅从如今这破败凌乱的暗夜当中,也能分辨出是一个清逸出尘好去处。

    她环顾一圈,有零星片段自脑中闪过,快得令她抓不住,但却能体会到当时那种自在悠闲有所爱之人相伴的满足心境,“你要找的那个东西,我烧了。”

    萧霁侧头看她,眉眼间如锁深雾,轻哂道,“倒像你的作风。”

    “所以,我们之间从前早就没了任何联系。”

    萧霁默然一瞬,走向她时,眸色中带了冷锐的偏执,牵起她的手,“立过的誓,就算手臂没了也不会消失,你我之间的联系也是如此。”他顿了顿,牵着她向外走去,温和道,“只不过,在我母族的信仰中,烧掉头发,有诅咒之意,你不该连自己的也一起烧掉。”

    宁颂微蹙眉,听着他似真似假的口吻,不知该信多少。但是诅咒……萧霁生平已吃了不少苦头,她着实不希望今后他遇到什么灾祸里,会有她诅咒的份。

    “真的有这样的说法?”骑在马背上时,她忍不住发问。

    身后圈着她的人只“嗯”了一声,语气倒像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那可有破解之法?”

    中原之中,但凡太岁凶兆,都有一些所谓的破解之法,那些风水术士们,兜售的各式法器珠玉,皆用于此处。宁颂微虽不偏信,但也信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道。

    马儿悠哉地迈着步子踏入林间,残叶碎裂的响声幽幽回荡,萧霁语气淡然,“未曾听过。不过你也不必忧心,这种事,不信则无。”

    “我不是你们族内之人,自然是不怕,但是你……”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她的脊背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那一瞬的震动,“郡主原来是替我担心。”

    宁颂微有几分不自在,下意识反驳道,“你我如今也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你有个什么事,怕是要连累我。”

    “放心,我不会再连累你受任何伤害。”

    回到驿站时,月轮已至中天,宣城街上只余寥寥行人低头脚步匆忙地赶路。打更声从远处的寂夜当中回荡至耳边,宁颂微困意全无,望着天边星辰。

    “我在七鹿庭的时候,很喜欢躺在城外的大漠上看星星。”她眯了眯眼,唇角扬起清浅弧度,“那里的星星月亮好似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

    “来自塞北的胡族男女,就这样围着篝火,在星空下载歌载舞,欢声笑语,虽听不懂他们唱什么,但喜悦是真的,自在也是真的。”

    马蹄踏过路面的哒哒声在寂静夜城内悠闲清晰,不徐不疾地踱着步子向前,萧霁漫语道,“所以你才学了胡旋舞。”

    “嗯,我跳的好吗?”宁颂微侧头看他发问,娇憨无邪的神情当中,有几分期待之色。

    萧霁睨她一眼,眸底蕴起温和笑意,“好看。”

    她带笑的眉眼立即弯如星月,心中一动,反问道,“勇毅侯常这样夸女子吗?”

    萧霁但笑不语,官驿近在眼前,他轻夹马肚,催着马儿加快脚步。

    萧月婵站在走廊内,望着回来的两人,男子尊贵清冷,一身风华无量,女子清丽娇俏,笑靥姝色无双。两人本是一前一后走进驿站,走在后面的女子说了一句什么,夜风送来只言片语,依稀能辨出零星几个字,“……骑马……无趣……”,走在前面的男子当即就停下步子来回头同她说了什么,便看到女子喜上眉梢殷切点头,显然,他答应了她方才的请求。

    萧月婵是苍朝一人之下的长公主,她若提出任何要求,必然也会被应允,但却仍是有些许羡慕。他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却不会哄着她让她高兴。

    今夜的月色格外令人伤怀,若没有当年萧宏逼宫谋反,他们这些萧氏子弟们都在长宁长大,萧霁便是她的表哥,兴许,他们会一同长大,闲时聚在醉春风里一醉方休,偶尔去猎场比试剑法。

    她苦笑一下,而非如今这般,明明血脉相关,却比陌生人还生分。

    翌日离开宣城之时,萧月婵便知道昨夜萧霁允了宁颂微什么。

    她掀开窗纱看向骑在马上素浅纱衣的女子,戴着遮面的轻纱,发间丝带肆意扬起在风中,笑在眸底跃然。

    “郡主。”

    萧月婵遥喊了一声宁颂微,她便勒停了马儿等着长公主车架,马与车并驾齐驱,宁颂微望着前方,“长公主叫我?”

    “是,马车坐的久了,看到郡主骑马有几分歆羡。”

    宁颂微诧异看她一眼,眉眼柔和,语气悠然,“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长公主,在猎场上骑马飞驰而来,当时我便想,怎么会有如此飒然的女子。”

    萧月婵没想到她会夸那日的自己,想到之前在猎场里对宁颂微颇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颐指气使,不免有些赧然,“那天在你的寝殿外,是我无理取闹了。”

    “长公主多虑,你性格爽快有话直说,我倒很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萧月婵不信,“当真?”

    “再真不过了。”宁颂微重重点头,“长在庙堂之上的人,谁像你这样?”

    萧月婵思索片刻,才释然一笑,“倒也是。”

    前路漫漫,一路秋色虽景致不错,但看了好几日,着实习以为常。人越是无事可做,便越是喜欢琢磨些什么,宁颂微黑眸一转,状若无心的开口问,“苍朝如今的国主,应当是长公主的弟弟吧。”

    “是。”

    萧月婵伏在车窗边,也觉得如此一路聊着天好过在车中枯坐。

    宁颂微望着前面马上身形笔挺的萧霁,压低了几分声音问,“我记得好似苍朝是你一手建起的,最初也是你为帝,怎么现在……?”她侧眸打量了一番萧月婵听到她的问话可有何反应,余光仍注意这前方的萧霁。

    于公来说,她的确不该同萧月婵打听这件事,毕竟皇位更迭,想必其中定有一番争权夺利的密辛,但于私来说,她又有几分好奇。

    萧月婵原本平静的神情添了几分难以言表的无奈,犹豫良久才道,“明日你同我一起坐车里,我再与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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