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是程霖是谁?

    意识到是兄长来了,程萋萋心中一惊,噌地一下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神色难掩慌乱。

    虽然她和裴书谨之间并无任何越轨之举,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是于礼法不和。

    昨日她才向哥哥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说日后不会再任性行事了,若是此刻再被他撞见自己与裴书谨私下会面,回头肯定少不了一顿训斥。

    要是能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就好了。

    这般想着,程萋萋下意识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处藏身之地。

    可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屋舍,哪有什么可供躲藏的地方?

    裴书谨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抹愧色。

    若非为了自己,她也不会……

    思量间,裴书谨缓缓垂下眼帘,温声安抚道:“别担心,寻常应对即可。”

    这种时候,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引人猜疑,倒不如坦然应对,或许还能赢得几分信任。

    看着裴书谨那镇定自若的面容,程萋萋仿佛吃了一剂定心丸,头脑很快冷静了下来。

    是啊,同窗之间,探个病本是常事,就连哥哥他自己,不也是因为担心裴书谨才赶过来的吗?

    自己只不过是做了同样的事,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如此一想,程萋萋瞬间底气倍增,先前的慌乱也随之烟消云散。

    见程萋萋心绪已平,裴书谨这才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外应声道:“我在,程兄请进吧。”

    门外,程霖闻言一怔,原本紧绷的情绪瞬间松弛了下来。

    他本以为裴书谨仍处于昏迷之中,敲门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没想到真的得到了他的回应。

    且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莫非已经脱离危险了?

    如此想着,程霖脸色转忧为喜,径直推门而入道:“我听闻裴兄出事了,就想着过来看看,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

    然而,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就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脚步也随之一顿。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

    看着兄长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程萋萋一时心如擂鼓,但面上仍竭力维持着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笑容僵硬道:“哥,哥哥……”

    程霖见状,眉梢微微一挑,“你怎么在这里?”

    程萋萋低下头,脑中迅速盘算了一番,这才答道:“裴公子出事时,我恰巧在他身边,想着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就跟着曹司业一起来了……”

    她这样回答,意在表明自己并非擅自行动,而是跟随曹司业来的。

    既然曹司业都没说什么,那就证明她的行为并没有违反院规。

    这样一来,即便程霖有心责备,也将无从开口。

    不过好在,此时的程霖也并没有多余的心思与程萋萋计较,只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这边,而是径直走向了裴书谨,语气关切道:“裴兄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感受到他那满含忧切的目光,裴书谨心头微暖,淡淡笑道:“已经无碍了,有劳程兄挂心。”

    尽管此时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双目清明,气息平稳,看起来的确已有好转之相。

    程霖见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面色稍缓道:“那就好,先前听他们说你吐血昏迷了,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到底是怎么回事?院医怎么说?”

    裴书谨理了理思绪,正准备开口作答,不料却被一旁的程萋萋抢了先:“院医说,裴公子这是内腑损伤导致的气血瘀滞,虽然看着吓人,但伤势并不算严重,这几日好好休养,照着方子按时吃药就好了。”

    院医为裴书谨诊治时,他还尚处于昏迷之中,所以比起他本人,自然还是全程在一旁看护的程萋萋对他的病情更为了解。

    由她来解释,倒也无可厚非。

    然而,这一幕落在程霖眼里,却莫名让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从未想过,自己从小看到大妹妹,竟然会对一个外人的病情如此上心。

    且这个外人,还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同窗。

    这般想着,程霖的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只见他不悦地皱了皱眉,暗暗向程萋萋投去一瞥,眼神仿佛在说“谁问你了?”,看得程萋萋心头猛地一颤,赶忙噤了声,不敢再插嘴。

    裴书谨敏锐地捕捉到了兄妹间微妙的互动,于是适时开口,试图缓和气氛道:“程姑娘是受曹司业之托,替我转述医嘱罢了,程兄莫要多虑。”

    言外之意,她之所以对自己的病情如此上心,完全是因为曹司业的嘱托,而不是出于什么别的私情。

    程萋萋一听,立刻心领神会,连忙点头附和,“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说罢,她又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一拍手道:“诶呀,说起这个,我还得去向曹司业复命呢,既然这里有哥哥照看裴公子,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听完两人的解释,程霖眉头微展,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既然这一切都是曹司业的安排,那他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至于其他事情,等回府后再说也不迟。

    何况,他此番前来,除了探望裴书谨的病情外,还有一些重要的事需要同他商量。

    而这些事,自然也不方便当着程萋萋的面讲。

    如今她自己提出要走,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般想着,程霖略显不耐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程萋萋如蒙大赦,向屋内的两人道别后,便匆匆离开了医馆,朝着流觞宴所在的曲水亭方向去了。

    目送着程萋萋离开后,裴书谨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程霖,一脸歉疚道:

    “今日之事,皆是因我而起,令妹心思纯善,只因念着大相国寺的恩情,才会屡次向我伸出援手,并非有意不循规矩,还望程兄回去后,莫要怪罪于她。”

    裴书谨边说,边欲下床行礼,惊得程霖连忙伸手阻拦,“别动,我答应你就是。”

    将他扶回床上坐定后,程霖这才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并非故意苛责于她,只是她这般随心所欲,言行无度,将来难免要吃亏的。”

    裴书谨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程兄对妹妹的拳拳爱护之心,真是令人感佩。”

    裴书谨没有兄弟姐妹,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自然不曾体会过这种手足之情。

    因为不曾体会,所以难免心生感慨。

    他稍作停顿,又接着道:“不过,程兄也不必太过忧虑,我与令妹虽然仅有数面之缘,却也能看出她天性聪慧,机智果敢,想必……是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

    在裴书谨心中,程萋萋绝非温室里那娇生惯养的花朵,需要人时刻保护。

    反倒是自己,自遇见程萋萋后,成了那个被她时刻保护着的人。

    她看似天真烂漫,不拘小节,却总是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他身边,替他排忧解难,指点迷津。

    这样的她,又岂能以寻常闺阁女儿视之?

    程霖闻言,不由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妹妹能得到裴书谨如此之高的评价。

    那个在他印象中总是闯祸的小姑娘,原来在他人眼里,竟然还有这么多优点吗?

    程霖苦涩一笑,摇了摇头道:“罢了,先不提她。”

    说到这里,他话锋忽转,又继续道:“对了,之前在湖边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

    今早那场闹剧围观者甚多,消息传播的速度自然也是极快,不过一个上午的光景,整个书院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程霖自然也不例外。

    “裴兄大概不知道,经此一事,你那篇文章可谓是名声大噪,不仅引得众学子竞相抄录,就连很多名士大儒也对你赞誉有加,想必不出几日,你的名字就会传遍整个京城文坛了……”

    听完这番话,裴书谨神色微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明明不久前,他还在为是否应允蒋誉提出的交易而犹豫不决。

    岂料仅仅过了半日,这篇文章就为他赢得了这么多的认可和赞誉。

    思量间,裴书谨忽然回想起昨日,同样是在锦绣湖边,程萋萋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给它一个机会吧,它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念及彼时的情景,裴书谨指尖不经意一动,忽然触碰到了什么,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缓缓垂眸,只见自己手中,仍然捧着程萋萋方才赠与他的那包桂花酥糖。

    酥糖虽轻,于他而言,却似有千钧之重。

    裴书谨眸光微动,轻声自语道:“如此,倒是要多谢她了。”

    程霖并不知道裴书谨口中的“她”指的是谁,还以为他是在暗讽蒋誉,于是点头附和道:“是啊,蒋公子此番机关算尽,非但没能得逞,反而还替裴兄做了宣传,真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啊!”

    的确,无论裴书谨的文章写得多么惊艳绝伦,单凭其自身的影响力,恐怕也难以传播得如此迅猛。

    此事能这么快传遍整个书院,蒋誉那番张扬之举,着实功不可没。

    这对于裴书谨而言,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罢,程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话锋又转道:“差点忘了,我此番前来,其实还有一件要事,想问问裴兄的意见。”

    裴书谨收起心中杂念,抬眸看向程霖,“程兄请问。”

    程霖理了理思绪,终于开口道:“是这样的,为庆祝陛下寿辰,书院有意扩建藏书楼,只是藏书楼的典书目前只有我一人,山长担心我日后会应付不过来,所以吩咐我再寻一人,共同承担整理藏书,管理借阅的工作。”

    言及此处,他稍作停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目光再次落在裴书谨身上,“我想……裴兄学识渊博,定能胜任这一职位,裴兄若是方便,可否与我一起,担任藏书楼的典书一职?”

    说罢,似是担心裴书谨会有所顾虑,程霖不待他回应,又连忙补充道:“这个差事并不繁杂,不会占用裴兄太多时间的,而且每月还有二量银子的薪俸,权当是课业之余,添些零花之用,裴兄以为如何?”

章节目录

参商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怀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怀渚并收藏参商叹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