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婴不愿与她多做纠缠,使自己语气诚恳些,道:“郡主误会了,臣很是敬重平王爷。”

    温宁听到他语气倒也诚恳,又问:“你可是敬重我父亲的人品德能?”

    姒婴道:“郡主,臣更为敬重平王爷的铁齿铜牙。”

    温宁怔了一下。

    她生于温家,是听着世人对父亲的奉承长大的。

    她父能文能武,文可桃李满天下,官拜一品太子太傅。武可策马张弓,百里穿杨。

    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及过,她父还有一口铁齿铜牙。

    温宁回过味来,眸底已有冷色,笑道:“姒大人似对本殿下的父亲有怨言?”

    姒婴低着头,不卑不亢答:“不敢。”

    那场彩头戏,无论他掐算天时准与否,都是输家。

    温辅良若要一人输,龙椅上的皇帝也不愿公开与他持反对意见。

    温宁想到那间名为斋心的书房,竟有几分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来头?

    两朝来,她父亲地位屹立不倒,就是姨丈也甚为倚仗父亲。

    他不过司天监里一个穿青袍的五品小官,也敢挑衅父亲的德高望重?

    她问:“你方才说父亲与你打赌,你输了,要站五个时辰?”

    姒婴低着头:“正是。”

    温宁道:“本殿下认为五个时辰太少了,姒大人站至明日早朝正合适。”

    姒婴平淡道:“谨遵郡主之意。”

    温宁迈步要走,忽又停顿,回头看向那清贵之臣,解释道:“姒大人,本殿罚你,是因你在本殿的面前对本殿的父亲有不敬之心。”

    那是她的生身之父,为人女,她绝不容任何人质疑、不敬她父亲。

    姒婴抬起头。

    她着一身湿透的衣裙,螓首高昂,一身雍容款步而去。

    他有双深邃的眸,抬头看天,天光照不入。

    那双黑眸死水黑暗,绕是第一聪明人也看不穿。

    温宁没能寻到自己的猫,只得回东宫换身新衣裙,预备出去再寻。

    东宫的宫人忙追上她,道:“郡主,今日殿下没来寻您。”

    温宁望向一侧云天阁楼,想到昨日表哥的话,也顾不得寻猫了,忙往上书房而去。

    庾景逸上完早课被周信截去了上书房。

    兆帝与温辅良一前一后进来,庾景逸直接跪了下来。

    温辅良站龙椅一侧,见此笑问:“殿下这是何意?”

    庾景逸跪在地上,从后腰抽出一把戒尺,双手托举着,举过头顶:“王叔,景逸犯了错。”

    温辅良对昨日女儿强闯上书房,捉走三条金龙鱼的事心知肚明,去看兆帝。

    兆帝坐入龙椅,冷笑:“辅良,这是个逆子,最为不成器。”

    早在前朝,两家亲如一家,温辅良知天家门风,笑声安抚:“万岁,若论起,小王的女儿才是头罪。”

    庾景逸抬起头去看温辅良,期期艾艾道:“王叔,昨日之事与宁儿无关。”

    他父皇的金龙鱼死了,又不舍责怪宁儿,单纯是想打他一顿解解心疼罢了。

    兆帝抬手,示意温辅良不必为自己儿子求情。

    温辅良与兆帝虽是连襟,又有义兄弟的盟誓,求情道:“兄长,景逸已然大了,又是一国储君。虽说不打不成器,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不对处,既然认了错,兄长便饶他一次。”

    兆帝瞪向温辅良:“你不急着为他求情。且问问他昨夜夜半,带着宁儿躲在坤宁宫宫门外做什么。”

    温辅良略显茫然,去看庾景逸。

    庾景逸哪知父皇是因这个要打他,解释道:“王叔,昨日宁儿劝父皇去坤宁宫。景逸是恐父皇搪塞宁儿,才带宁儿躲在坤宁宫门口看父皇是否真去的。”

    温辅良沉了一息,也冷了脸。

    好啊。

    果是个混蛋小子,竟带他金尊玉贵的女儿去看自己父母夜间恩爱!

    他冷笑:“景逸,王叔可救不了你。”

    若非君臣有别,这打,他必要亲自上手。

    庾景逸虽年长温宁几岁,素来洁身自好。况他父皇母后管教严苛,伺候他的宫人,大多是太监。是有几个貌美的宫女,却出自坤宁宫,为惠贤皇后亲手调教出来的。

    莫说私下与他调笑了,见他举止有差,不去坤宁宫告他状便是好事。

    真正的男女之事,他不过知一些,胜过一窍不通。

    昨夜带温宁过去,实是为自己母后不忿,兼之让温宁放心罢了。

    他是个规矩的太子,见过脏事,却出淤泥而不染,并无老二位认为的那种心思。

    此时见王叔也不心向自己,可怜望向龙椅上的兆帝,问:“父皇,待会儿儿臣挨完打还要去见宁儿,能不打脸吗?”

    他正值青春年少,并不像武将出身的父皇,一张隽朗的脸完全得益于自己母后。

    兆帝昨夜被温宁这个小辈恳求一番,已然有了肝火,后带着愧疚之心去见妻子,于他看来是件丢脸事。谁成想,又在坤宁宫宫门口,看到鬼祟的儿子带着天真的未来儿媳看自己热闹。

    这火从昨日憋到今日,若非做了皇帝,早朝前他就上云天阁揪人去了。

    兆帝站起身,来到庾景逸身前,夺走他手里的戒尺,森然道:“为父征战沙场,是不比你小子容貌俊美,男儿有疤才有男子气概。今日你王叔也在,为父只打你半张脸,然后再打你身。”

    温辅良忙转过身,从袖口掏出一面藤萝缠枝铜面镜,对铜镜认真照了起来。

    他已是知天命之年,前半辈子因娶了文国公的孙女,没少被人骂过小白脸。

    铜镜倒映出一张半老徐娘的老白脸,五缕美髯半白,更添稳重之色,无损他出尘的俊美容颜。

    他对自己模样很是满意,他女貌美,七分得益于他,三分像他爱妻。

    虽是遗憾,可若无这张脸,他可入不了爱妻的眼。

    世人皆知,他妻十里红妆是低嫁。

    温辅良收起铜镜,转过身来,兆帝手拿两指宽窄的戒尺,正要打向他女婿隽朗的脸。

    他甫一张口。

    上书房房门,砰然被人撞开。

    天光乍泄。

    身着紫衣的温宁,看清兆帝那架势,忙上前挡在庾景逸身前,一双似猫的慧黠圆眸,眨眼蒙上水雾,委屈看着兆帝,问:“姨丈当真要打表哥?”

    兆帝看清她蒙着水雾的眼,手中举起的戒尺,忙藏到身后。方才还森然的眉目,转眼间和蔼可亲,温柔问:“宁儿怎来了?”

    温辅良无奈道:“宁儿,你无礼。”

    温宁也不理会他,只是看着兆帝,将头高高扬了起来,闭上眼道:“姨丈要打表哥,宁儿不愿意。姨丈是因鱼死生气,那鱼是宁儿捉的,与所有人都无关,干脆打宁儿吧。”

    兆帝哪舍得,忙将藏身后的戒尺拿出来,顺手往门外一甩,双手空空地在温宁脸上晃了晃,道:“宁儿,你睁开眼看看,朕手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温宁听到这话,半信半疑睁开眼。

    一张黑髯伤疤脸,可称得上凶神恶煞,此时眸底却带着几分不易未察觉地讨好。

    见她睁开眼,柔声道:“宁儿要为太子求情,朕饶了他。”

    温宁凑近他脸,小声问:“真的?”

    兆帝故作严肃,颔首。

    温宁又问:“那金龙鱼的事可是过去了?”

    兆帝爱极了她,不假思索道:“区区几条鱼又算得什么。只要宁儿爱吃,宁儿的猫儿爱吃,玉华湖里的鱼但凭宁儿捕捞。”

    庾景逸跪在温宁身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兆帝。

    他长在父皇的淫i威下,从不知父皇还有这一面。

    温宁明媚一笑,拉起庾景逸,向兆帝道:“姨丈放心,宁儿与温景宁偶尔才会嘴馋,不会真捕捞完。”

    她拉着满心不敢置信的庾景逸,先后向兆帝与温辅良欠身,这才道:“那姨丈继续与父亲忙碌,宁儿先带表哥下去了。”

    温宁身影一消失,兆帝也顾不得温辅良也在,忙向御马监掌印周信嘱咐道:“命人守在玉华湖,宁儿要是吃鱼可要给朕记好了数。”

    他是爱她,可鱼也是他亲手养的,大的吃了也就算了,鱼苗可得留着。

    温辅良看着那一幕,苦笑:“兄长过于娇惯了她。”

    兆帝忍着心疼道:“辅良,宁儿是个好孩子,朕与爱后膝下无福,她愿入宫来,区区几条金龙鱼又算得什么。”

    只可惜,他已然老迈了,来日纵见她做了太子妃,又能爱宠她几年?

    庾景逸被温宁救出兆帝毒手,心底却有几分酸溜溜地,道:“父皇以前纵是对母后也未这样好过。”

    他这样的亲儿子,不过问了一句湖里的鱼,他父皇就有揍他之意。

    宁儿吃了父皇的鱼,父皇不仅不舍怪责,还放话任由她想吃就去捕捞。

    温宁嗔他一眼:“表哥怎好拿宁儿与娘娘比较。”

    庾景逸颇有几分心知肚明,叹道:“若拿宁儿与本宫做比较,本宫便更不像父皇的亲生儿子了。”

    温宁松开他手,道:“表哥,宁儿救了你一次,你可要报答宁儿?”

    庾景逸这才恢复了储君之态,正色道:“宁儿但讲是何种报答。”

    温宁担心道:“表哥,温景宁丢了。”

    朱雀展翅的午门。

    姒婴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脊背挺拔,脸色惨白。

    丹青袍角下,一只两个月大的白猫,正拿脊背蹭着他腿。

    温景宁翘着毛茸茸的长尾巴,确定他身上有了自己的气味,蹲坐在地上,好奇抬头,看向面前的两脚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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