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忙后退一步,向他深深一拜:“姒小姐,王通不能出去。”

    他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缘份。

    他第一眼看到她,便失了魂魄,此为天定良缘。

    姒婴猛地抬起眼帘。

    温宁猝然站起身,几步来王通身前,挡住他看向姒婴的视线,道:“本殿下乃骄阳郡主,不喜将话说上两遍,出去。”

    王通忙抬头,不见惊惶,反是一脸喜色。

    书僮背着字轴等在房门前,听到骄阳郡主之名,忙入房门拉住自家少爷,小声道:“少爷这里可是京城。”

    徽州知府的名头可以在徽州畅通无阻,在京城又能算做什么?

    平王爷的门生遍布天南海北,说及他们老爷名头,平王爷未必记得有这么一个门生。

    庾景逸见那书生不知好歹,收了笑,来到温宁身侧,冷声道:“本宫乃太子。”

    王通这才惊醒,忙后退,双膝跪地:“徽州学子王通,拜见太子殿下,郡主殿下。”

    书僮随之一起跪倒在地。

    温宁有心直接将两人直接赶出去,瞥见书僮手臂处挎着长长的锦盒,随口问道:“拿得什么东西?”

    王通跪在地上,不见诚惶诚恐,恭敬回道:“郡主殿下,乃字。”

    庾景逸问:“什么字?”

    王通终于察觉到自己闯出了大祸,额头有了冷汗,抬起头看两人一眼,沉默了。

    温宁看眼庾景逸。

    庾景逸上前一步,取来书僮身上的锦盒打开,取出一副装裱好的字,继而将那字轴展开。

    上好锦绸装裱的字,白底黑字。

    上书:清正。

    乃正楷所书,字字见底蕴。

    温宁只看一眼,从庾景逸手中将字轴夺来,定定看着那两个大字,颤声问:“这字,你从何得来?”

    庾景逸看眼温宁表情,心底确定了那字乃何人所书。

    父皇是个好皇帝,待臣子们异常宽厚。

    大商富强,国库充盈,给臣子们的俸禄比之前朝丰厚。

    只是,身为官员的官场往来,人情世故总是免不了的,更何况要养家眷。官员私下里倒卖自己字画,虽不可摆在明面上说,朝廷并无明文律条禁止。

    法无禁止,皆可为。

    他蹙眉道:“宁儿,王府可是落寞了?”

    温家可是世家,到了今朝,王叔身为家主,只在父皇之下。虽有封地,毕竟要养三万沙平军,每年的糜费可不是个小数目。

    若为此卖自己几张字画,朝臣知了也无从指摘。

    温宁回头看了眼姒婴,不想让他听见,拉着庾景逸到角落处,才道:“这字不是父亲所书。”

    亲生父亲的字,她这个亲生女儿怎会认不出。

    这两个字已有七成相似,骗骗外人,不懂字的人还成,却瞒不过她。

    若是旁人临摹,她只需让表哥去拿人便可。

    可这两个字的临摹人,她是认得的,是她远在平城的姐姐,温芷。

    庾景逸心底一惊,见她变了脸色,只以为她是气得,道:“宁儿放心,本宫定找出那人!”

    胆敢临摹王叔之字,往大说,便是藐视王权,罪可抄家问斩。

    温宁收好字轴,道:“不用找了,临摹之人,我认识。”

    她踮起脚尖,附耳庾景逸。

    庾景逸先是震惊,后又不敢置信,最后看向温宁,一脸复杂。

    温宁道:“就是这样,姐姐来京城了,这字是姐姐临摹。”

    平城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姐姐孤身来到京城许是身上带的银子用完了,若非迫不得已,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临摹父亲字上。

    温宁想到这里笑开了颜,道:“表哥,姐姐在京城,我准能找到她。”

    庾景逸一脸复杂地看跪在地上的主仆两人。

    他算是知道了,宁儿本是好姑娘,那个温府大小姐才是罪魁祸首,为妹妹独闯京城,甚至是临摹当朝一字王之字。

    他道:“宁儿,她心是好的,只是此事若传扬出去,可大可小。”

    她这样而来,只为了见宁儿一面。

    知情之人,自要感慨姐妹情深,可落入别人之口……

    温家太大了,树大招风。

    此事偏就出在王叔午门监斩姒婴之后,翰林院的清流,将姒婴视为己类,正愁抓不到王叔把柄弹劾。若知了此事,父皇纵然有心维护,王叔也要受其连累。

    温宁不懂朝中之事,只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姐姐,顾自欣喜道:“表哥,这个叫做王通的,准知道姐姐在何处。”

    她这便要迈步上前,去询问王通。

    庾景逸一把拽住她手臂,向她摇头,笑道:“宁儿,此事你不便出面,这两人交给本宫便是。”

    万幸他与她出府时,甩开了东宫侍卫。

    他们虽是父皇的人,难保嘴严。

    翰林院的人最擅捕风捉影,一旦听到个风吹草动,朝里又要掀起一阵风波。

    温宁是相信他的,听话停了步,欣喜道:“表哥若能找来姐姐,我便再无多余奢望了,定要好生谢过表哥。”

    庾景逸却看向姒婴。

    他长身站在角落处,低着头。

    这是个文臣,是司天监的监正,清正不阿。

    他迈步来到姒婴身前,语重心长道:“姒婴,宁儿待你很好,本宫虽是太子,由衷嫉妒你。此事,你是个聪明人,可知如何做?”

    姒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道:“太子殿下,姒婴知。”

    他向他迈进一步,用两人可闻的声音道:“姒婴,来日若有一点关于温府的风吹草动,本宫不找别人,只找你。”

    姒婴抬起头,眸底笑意清浅:“太子殿下,姒婴不会。”

    温宁见两人在交谈,来到两人一侧,问:“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一起闭嘴,看温宁。

    温宁见两人不愿说,冷哼一声:“准是朝堂上的事,你们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她身心轻松,用轻快地语气道:“表哥,这两人交给姒婴吧,我们去买东西。”

    姐姐来京城了,她得准备礼物送给姐姐。

    庾景逸见她开心,不好再说其他打扰她兴致,抓上她手,带她向房门外而去,道:“随宁儿想买什么,本宫陪到宁儿不想买为止。”

    温宁踏出了房门,回首看向姒婴,交代道:“你忙完来找本殿下,若不来,本殿下可会找到司天监里。”

    她交代好,也不管姒婴会如何处置那两人,满心欢喜地去逛街。

    一时之间,这充斥着凉爽之意的雅室,仅剩站着的姒婴,与跪在地上的一主一仆。

    王通慢慢抬起头,一脸惨白。

    姒婴平静俯瞰着他:“本官非携私报复之人。”

    书僮惶恐至极,忙道:“这位大人,我家少爷初来京城,不识您真面目,还请大人海涵。”

    姒婴不语。

    书僮又道:“大人,我家少爷是徽州府尹之子,老爷乃平王千岁的门生。”

    茶楼掌柜从长廊走来,停在房门外,低垂着头,恭敬道:“东家。”

    姒婴微微掀起眼皮看他,深邃的黑眸,看不出喜怒,信步走了出去。

    长廊黑暗,地面铺开的猩红地毯色泽如血。

    久久,低沉的声线传来:“送至顺天府大牢。”

    温宁生性活泼爱动,在逛街之事上,也不觉脚疼了。

    日暮西山,庾景逸跟在她身后,身上大礼盒小礼盒堆成了山。

    这一日过于漫长,他实在是累了,双脚重逾千斤。

    温宁回过头看他,见他步履蹒跚,折返来到他身侧,不满道:“表哥,我还没买好哪。”

    庾景逸从怀里小山里抬起头,挤出一抹笑:“宁儿,我们出来一日了,王叔姨娘会担心的。”

    温宁眨了眨亮晶晶的圆眸:“表哥不是问过父亲母亲了吗?”

    更何况,现在才是黄昏。

    她离开茶楼前,特别交代了姒婴,让姒婴前来寻她,她逛了街,买了许多东西,他怎迟迟不见来?

    庾景逸也顾不得了,诚实道:“宁儿,东西哪日买都成,都买完了,明日我们逛什么?我有些累了,现在送你回王府可好?”

    温宁心底有些生气,道:“表哥总是这样。”

    不是胆小怕他父亲,就是无知,喜欢顾左右言其他。

    她认为的太子储君,纵然不比她心中的殿下,至少要有担当。

    东街而来的东宫侍卫,将京城寻了个遍,这才寻到正主,不顾疲乏擦去额头汗水,忙上前接走庾景逸手里的东西。

    庾景逸得以轻快了些,抓住她皓腕,问:“宁儿,本宫就是这样的寻常人,你可是后悔了?”

    温宁心底只是生气他扫兴,反问他:“我要后悔什么?”

    庾景逸便不说话了。

    温宁见他不答,抬头看了看天色,抱住他手臂,慢慢向王府走去,道:“表哥,我喜欢你,是因你是庾景逸,不是因你是太子殿下。”

    她是个聪慧的人,喜欢便是喜欢。

    不喜便是不喜。

    她喜欢他,知道他的缺点,甚至清楚,他未必是个合格的太子殿下。

    既然已然喜欢,那腔喜欢总不能收回去,便要连带着他的缺点一起喜爱着。

    庾景逸看向她,抿了抿唇。

    他若非太子殿下,是配不上她的。

    王叔不喜他是对的,若无太子身份,他更加配不上她了。

    他低下眸,道:“可是宁儿,最初我喜欢你,是因你是王叔的女儿,是骄阳郡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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