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桃西没想到他去的地方竟然是李家。

    那带她见的人,是李少川?

    桃西没敢问。

    自绕上李家别墅庄园那条路后,车里充斥着满满窒息感,那是来自他身上的气息,凛冽疏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和当初中途将她扔下车如出一辙,她担心旧事重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李家是坐落在半山腰的一栋别墅庄园,墙院高深,安保严密。

    通过铁门,车子徐徐往上,绕过院子的花园小道,来到大宅门口。

    车子停下,桃西想问来见谁,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下了车。

    他人高腿长,桃西小跑才能跟上。

    安静的小径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还有她带着喘的呼吸。

    这里桃西来过很多次,唯独这次,满心忐忑,心像是要跳出嗓子口。

    就要进门,桃西终于忍不住。

    “叔叔,你要带我见谁啊?”

    “你想见的人。”

    男人嗓音散漫不耐,颇有种再问下去就要发火的感觉,桃西赶紧闭嘴。

    进了大门,穿进客厅,她看到了李爷爷。

    他端坐在沙发上,看样子是特意等着的。

    她差点忘了,李家别墅到处都布控着摄像头,大概李庭修的车刚进来,就通报到了李爷爷那里,于是老人家在这里守着。

    十几日未见,李爷爷依旧精神烁烁,面对这个威严又和善的老人,桃西无比亲切,不等靠近,她先主动打了招呼。

    “李爷爷。”

    李铭顺看到桃西,眼里露出诧异,但只是一会儿,转瞬即逝。

    她怎么跟李庭修一起?

    思忖着,又看向眼前的小儿子,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李庭修无视老人沉下去的脸,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很精神嘛,大哥哭哭啼啼打电话给我,我以为您快死了。”

    桃西心一惊,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父亲这么无礼,她一个外人站在中间,感觉像快夹心板,如坐针毡。

    料想接下去他们父子很可能会发生一场激烈争吵,桃西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李爷爷似乎已经习惯了男人的无礼,沉默几秒,开口:“小桃西,昨天家里空运来了新鲜的水果,你去找找喜欢吃什么。”

    “好的。”

    桃西长松口气,终于找到离开的借口。只是才刚起身,男人轻缓慵懒的嗓音再次响起。

    “李少川呢?长辈到了不出来打声招呼?”

    李庭修状似无意的话,令在场两人都呆愣了一下。

    桃西停下脚步回头,也看着李爷爷。

    要不是李庭修开口,她都差点忘记问李少川的事了,这么多天他杳无音讯,千万别出什么事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桃西发觉李爷爷脸色不太好,好像在隐忍,悲痛和愤怒在他精明的眼睛里翻涌。

    这让桃西有点不安。

    “他最近不方便见人!”

    李铭顺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着,想到唯一的乖孙的悲惨遭遇,他心就在滴血。

    眼前这个不孝子,毒手下到自己家人头上,现在还恬不知耻问起少川。要不是现在有外人在场,真想狠狠教训他一顿。

    桃西就知道是这样,少川不会无缘无故查不到踪迹,还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是生病了吗?是不是还病得不轻?

    “少川他还好吗?我和同学们都很挂念他。”桃西几乎是脱口而出。

    也不知道是她的话哪里有笑点,男人笑出声,眼神里满是戏谑。

    明明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话题,他轻佻的态度是那么无礼突兀,该感到羞耻的人是他,但桃西却没由来觉得窘迫,觉得他的笑里藏着别的意思。

    “爸,您跟她说,少川到底好不好?”

    男人盯着桃西看了几秒,挪开,直视对面的老人。

    “够了!你来是要谈无关紧要的事,那就走人。”

    李铭顺绷着脸,颤巍巍起身,就要走,李庭修却不如他愿,抬起手将人拉回沙发。

    李铭顺毕竟年纪大了,之前又遭受过一次刺激,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李庭修还没使力,人就跌坐回去。

    他万万没想到李庭修竟然敢动手,瞪着两只眼睛,粗喘大气。

    这一幕也把桃西给吓到了,她伸手想去扶李爷爷,但男人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来,她又吓得缩回手。

    李庭修似笑非笑,“您可不能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这个逆子!”

    “来来回回就这几个骂人的字眼,不能有点创意?”

    桃西实在害怕男人,可是她也担心李爷爷。

    李爷爷脸都憋红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胸脯急促起伏,看着像是快要不行。李庭修还在不停言语刺激他,再这样下去,李爷爷真的会死的。

    “叔叔,李爷爷他好像不舒服。”思想挣扎几秒,桃西还是决定开口。

    “不舒服?你想说我打他了?”

    桃西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喉中一噎:“不、不是的。只是李爷爷身体不好。”

    “他身体不好吗?骂我的时候挺有劲儿的。”

    “他、他一定不是有意的。”要是李爷爷真死了怎么办?李少川一定会很难过的。

    桃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吧。”但男人似乎不再纠结了,松了手,坐回沙发上。

    桃西悬着的心才放下,她飞快坐到李爷爷身边,手给他扇风,又倒水递到他嘴边。

    李庭修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优哉游哉喝起茶来。

    过了会儿,李铭顺终于平复下来。

    李庭修好心看了一旁忙前忙后的桃西,“你不是要救你爸爸?你李爷爷黑白两道都有认识的人,肯定能帮得上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桃西听着从他嘴里出来的“李爷爷”三个字,莫名有点嘲讽意味。

    桃西没回话,回头看了李爷爷一眼。

    他脸没之前红了,呼吸也平稳下来,只是体温还很烫。

    她也想过找李爷爷,担心太冒犯,现在有机会,她自然不想放过。

    还在犹豫着如何开口,李铭顺先说了。

    “我了解过你爸爸的事,确实不是小问题。爷爷认识的人多,可也不能逾越在法律之上。但我会尽力为你爸爸争取。”

    “谢谢爷爷。”

    桃西不意外他的回答,如果能做到,李叔叔也不至于那么头疼,这点她理解,但是一丁点机会她都不想放过。

    “我爸爸的公司,可能有另外的账本。如果找到那本账本,就可以把转走的钱找回来。听说退了赃款可以减刑。”

    空气沉默几秒。

    李庭修唇角勾起。

    李铭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这是他亲口说,还是别人告诉你?”

    桃西被问住了,下意思看向李庭修。这个结果李铭顺毫不意外。

    桃西被他锐利的眼神看着,突然觉得眼睛干涩极了,她就没有说谎的经验,一下子被长辈拆穿,紧张不已。

    “如果你爸爸有另外的账本,他会告诉你李叔叔。”李铭顺认真看着眼前的女孩,温声说。

    桃西说不出话,抽了口气,这下她终于意识到,整件事情诡异在哪里。

    若爸爸真有另外的账本,那他最应该做的,是告诉李叔叔,提高被救的几率,可这个消息李叔叔不知道,李爷爷也不知道,她却是从李庭修嘴里听到的。

    李庭修视李家为仇敌,而她爸爸自然也站在他对立面。

    想到这里,桃西看向男人。

    他闲闲坐着,翘着二郎腿,两只手张着搭在沙发背上,侧脸轮廓清晰分明,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举手投足间贵气优雅。

    在她看过去时,他也看过来,直直看着她。

    桃西不明白他的用意。

    他这是在暗示她,爸爸的事跟李叔叔有关,还是想用她来给李叔叔一家添堵?

    账本是真的存在吗?

    桃西想,真正的答案大概是后者。

    她被耍了。

    意识到这点,除了懊恼,桃西也有点生气,气李庭修把她当猴耍。

    明明知道她多在意爸爸的事,竟然把她搅和进他的个人恩怨,还莫名弄出一个账本忽悠她,亏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他人还不错。

    桃西越想越气,但也不敢当着面指责他,郁闷站了会儿,默默转身往厨房走了。

    李庭修被她翻的白眼给气笑了。

    这蠢东西不仅脑子不行,连眼睛都不好使了,现在是要认贼作父?

    桃西走出去几步,总觉得后背有道让人如坐针毡的视线,一转头,发现李庭修正看她,眼神特别吓人。

    桃西心惊担颤,加快脚步走进厨房。

    “天福的事跟你大哥没有关系,你别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头上。”

    李庭修无所谓:“安得住的罪名就不算莫须有。怎么?您认为账本的事是假?”

    李铭顺不接话,“股权你不能卖。”

    他的意图李庭修再了解不过,越躲什么越怕什么,不过李庭修也不在这话题上纠缠,轻嘲一笑,“看来您想好要出什么价了。”

    李铭顺抬头,眼睛看着他:“你的股权是我给你的,但你好像忘记了,当初签订合同的时候,里面有一条协议。”

    “啊,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李庭修还真装着想了一下,“既然这样,去起诉我。”

    李铭顺不说话。

    这些股权要是能打官司就拿得回来就好,但是那里面附带了一些条件,他没能做到,就算上了法院,他也不占理。

    李庭修笑:“怎么?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少川的事你闹成那样太过了。他还是个孩子,你这样做,跟断了我们李家的香火有什么区别?”

    断香火?

    真是他大哥的好父亲。

    李庭修冷笑。

    “那不正好,让大哥去外面找人多生几个。”

    “胡闹!”

    李嘉文和他老婆是大学时的校友,两人从校园到婚纱,互相扶持,情比金坚。

    李铭顺对这个儿媳妇视如己出,半点委屈不让受。在生下李少川身子受损无法再要二胎,他不仅没有责怪,还叮嘱李嘉文要好好待她,如今他又如何能做出拆散两人的事?

    “当爸的可以,做儿子的怎么做不来?”李庭修慢悠悠说着,笑,“不就是个女人,死了也无所谓。”

    李铭顺睁大双眼,完全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真是没人性,那是你大嫂,是你的家人,不是外面的小猫小狗。”

    李庭修挑眉:“所以呢?您当时让我妈去死,是把她当成外面的小猫小狗?”

    李铭顺愕然:“什么?”

    “你不是让我妈死,成全你和卢美琳感天动地的爱情?”

    李铭顺彻底瘫倒在沙发背上,面色灰白。

    这是郭嫒死后十几年,李庭修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那件事。

    她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给他们所有人的人生都留下浓重一笔。

    关于她的死,她的过去,他们各怀心思,都绝口不提。

    李铭顺自然巴不得将她从人生里擦去,所以那段岁月在往后幸福日子的冲洗里已经渐渐淡去,偶尔想起,那就像夏日里被蚊虫叮咬了一口,会感到丁点不适,但转瞬即逝。

    而李庭修,也并非外人看到的那样,对他妈感情淡漠。

    这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李铭顺感觉到的,所以才会选择用迁坟的方式,逼他让步,最后却害了少川。

    到了这会儿,李铭顺也明白了,李庭修这次回来不是来谈条件,救集团,救李家,他是来复仇,来气他的。

    李庭修扔了手里的茶杯,也不管茶水倾倒出来,泻流在桌面。

    “果然人还是不能过太久的好日子。”

    有人如愿以偿一家三口和睦团圆,有人含恨而终。

    也是活到那么久,他才知道,上吊死的人,是不会闭不上眼,也不会伸舌头。

    她们的脸,安安静静,就像睡着过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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