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开年大二暑假的时候回了趟老家——安岚县,南宁市下边一个十八线都算不上的小县城。

    从c市坐飞机到南宁,再从南宁坐大巴到火车站,几经辗转终于坐上通向安岚县的绿皮火车。

    一路上晕晕沉沉。

    从车站走出来的那一刻,热尘暑气扑面而来,燥热感攻势猛烈地席卷全身。

    站口处拉客大叔们齐整整的,无袖老头衫外加黑皮拖鞋,没两样的蹲坐在建筑物底下阴凉处。

    闸机一开,眼瞅见金子似的高声吆客,嘈杂盛于赶集。

    “小伙子,要去哪哟?”许开年正前挡了个满面油光,秃了顶的中年大叔,笑得和蔼,“坐我车走,一下子就给你送到!”

    地址都没问,张口就来的说辞。

    许开年不动神色后退了步,一瞬间滚烫上脚,地面晒得如同热锅,而他此时就是热锅上等死的蚂蚁。

    再不走马上熟了的那种。

    吐出口气,他低头有些不耐,主动报地址:“北涧街去不去。”

    司机大叔笑:“不就在安岚一中后头,放心跟我走。”他乐呵接过黑色行李箱,许开年不放心地松手。

    就在快要递过去,车轱辘一转从两人中脱手,下一刻许开年裸漏在外的手臂上伸了条细瘦白皙女孩的手。

    小姑娘刚好跑过来的,额头出了些汗:“哥怎么跑这来了,妈开了车来接你,在左边等着呢。”

    话音一落,秃顶大叔慢慢垮下脸来,两只眼珠子盯着许开年等他发话。他挑了挑眉,懒懒嗯了声,带着疑惑,却也没戳破。

    直到感觉到大叔目光开始不善,甚至有种你们在耍老子的怒气即将迸发时,后背悄悄被人轻轻戳了几下。

    许开年才从“他哪来的这么大的妹妹?”的思绪中收回,垂下黑眸,低头便是女孩皎洁的面容。

    没所谓地应声:“是吗?那走呗。”

    “好的。”小姑娘乖巧应声。

    两人朝旁边走了一段,身后是大叔没素质的破口大骂。

    直到声音逐渐消失听不清后,搭在他手臂上的白嫩胳膊迅速抽出来,不再搭理他,晚一秒都嫌输似的。

    推着手上行李箱不管不顾的就往前走。

    许开年望向前边女孩无情的背影,挑了挑眉。

    还挺会演。

    “喂。”

    眼看着人越走越远,他喊了声。

    前边仍旧走得飞快,女孩当没听见。

    许开年啧了声,声音慵懒:“你是觉得拐走行李箱,我就必须跟上你了是吧……”

    合理怀疑这姑娘脚踩着风火轮,态度十分让人不爽。他点点头,干脆利落停下步子:“行。免费送你了。”

    “你看看它能不能给你凑出个车费来。”他这样嗤笑了声说着,看向甩着马尾的女生。

    不过两秒,波动的发梢缓缓,如他所料,女孩停下脚步。

    她侧过身,一双清凌凌的杏眼没什么情绪地朝许开年看过去。

    这算是很给面的等他了。

    许开年挺佩服地笑了,慢悠悠走过去,浑不吝道:“咱妈呢?”

    这是顺着她刚才的话说的,可两人都知道方才在演戏。

    女孩愣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捉弄,下一瞬就瞟了他一眼,不对,是瞪了他一眼,像炸毛的刺猬。

    而后,推着箱子不理他,又恢复了方才的速度。

    这下,许开年摸了摸鼻子,自己跟了上去。

    走下站台,许开年紧赶慢赶追上女孩身影,看到她身旁敞篷的家居小三轮车,顿时傻眼。

    他指了指,不可置信到错愕,咬牙道:“你是打算……让我坐这?”

    女孩目光闪躲,眨了眨眼,力大如牛,抬手就将有她三个大的箱子抬上了车后厢,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强买强卖了,这属于是。

    两分钟后。

    许开年觉得自己被太阳晒得降智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坐上这个铁皮门都冒着热气的三轮棚车,一道粗横声音让他从梦中醒来:“到北涧街是吧,坐好了咱就走!”

    说话人穿着短袖,露个大膀子,衣服下摆撩起来堆在啤酒肚上,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头发瞧着还挺浓密。

    他一屁股坐上驾驶座时,三轮车当即抖上三抖。

    “……”

    直到车子启动开走,许开年面上都不怎么愉悦,憋了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三轮车转弯的当头,余光瞥见女孩动作熟练地往站口跑。

    真行!他是明白了,方才跑那么快不是赶着投胎,而是早点把他脱手,好接下一单。

    许开年嘴角抽动了下,问:“刚……您闺女?”

    “啊?”坐在驾驶座的老李头被问得一愣,看了他一眼,很快接道:“小伙子外地来的吧?”

    他嘿了声,“我没这个福气呀,这姑娘是放了学,跑过来帮我们拉人赚零花钱的。”

    开了话茬,老李头热情起来,顺口解释了句:“欸,就怎么,怎么说来着,合作,对,嘿嘿,这叫合作关系!”

    “坐我们这车能帮你省不少钱,虽然就破了点,小了点还漏点风,可是凉快啊,这可是大自然的风!”

    两侧窗户降下来,三轮车速度提起来和太阳赛跑,裹挟淡淡栀子花香的风迎面拂过,还别说,真有凉快那劲。

    总算是舒坦了点,许开年好奇:“合作关系,怎么个分成?”

    “分成啥意思?”老李头觉这小伙文化得很,一看就大城市里来的,不过他脑袋灵光,一下就反应过来,“哦,你说钱啊,拉一个人三块,都是这个价。”

    三块,照她那个速度,一天估计能挣个好几十。

    绕大路将近一小时多,终于到北涧街。

    车停在街区门口,许开年扫码问多少钱,老李头憨厚老实道:“五十!”

    “五十?”许开年手机输密码给付过去。随即想到三块钱一人,他轻笑了声,提了句:“五十就给她分三块,你欺负小孩呢大叔?”

    老李头被他直白眼神看着,顿感臊得慌,苍白解释:“嘿你这小伙子,那、那是她自己说的,又,又不怪我呀!”

    街区这一块拐个大弯儿就是安岚中学,所以这一片的住宅大多是出租房,还有几户早些时候给教师分的公寓,好几十年头了。

    许开年推着行李往里走,感觉自己成了只稀有的猴儿,十来双眼睛巴巴好奇地盯着他,还都是些黑压压白得只剩牙的毛孩子。

    他停下来,倏地一扭头。

    一群毛孩子腾一下,如林中鸟受惊了,四处逃窜。

    许开年:“……”

    “圆圆!”陈老太手持一把蒲扇,站在前面笑眯眯朝他招手。

    如若忽略这声喊叫,许开年觉得自己会更高兴些,他笑着加快脚步走过去,无奈道:“外婆,不是都说不叫这个名字了么。”

    “这名字多好听,起了不就是让人喊的,要不然起小名干嘛!”陈老太道:“不是说明天才到?准备去接你的。”

    “可别,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认识路。”两人边聊便往回走,一路上遇到不少老太太的老姐妹。

    “欸,陈老师这是你小外孙啊,模样可俊哟!”

    “长得真像兰君,大美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多大了?还在上学吧?”

    七嘴八舌问候着,许开年脸都要笑僵了,老太太高兴回,一路笑得嘴都合不拢。

    回到屋里口干舌燥的,老太太倒了杯水猛灌了几口,转身进厨房给乖孙做了面。之后就要潇洒地拎起音响出门。

    许开年吸溜着,闻声抬眸:“哪去?您不吃啊。”

    “我减肥呢,你懂个什么。老姐妹催我了,我不去都开不了场,谁叫你骗我明个到哦!”广场舞的姐妹电话轰炸,走门口,陈老太又想起什么,嘱咐道:“家里没来得及买你洗漱用品,一会自己去超市买。沿路逛一逛,顺道熟悉下。”

    “都多少年没回来过了,丢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听到关门的声音,许开年啧了声,能丢才怪了,他都多大人了。

    吃完饭后,陈兰君准时打了个电话来,耳提面命说着这次他回来的重大任务。许开年叹息:“妈,您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气,说多了不招人烦啊?”

    “烦你也要说,老太太最疼你,这任务不交给你交给谁?”电话那边秘书喊了声,陈兰君应了声“马上来了”。

    而后对电话撂了句:“不把你外婆带北京城来,你也别回来了。”

    电话不足半分钟就挂断,许开年仰头长叹。

    赶一天路,浑身都是味,想洗澡来着又想起老太太走时交代的,他拿了手机就出了街区。

    想找个超市还不容易么,许开年打开百度地图,一搜索最近的一家就在学校旁边。

    午夜降临,橘色的晚霞斜挂天空,藏在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连沿。许开年慢悠悠地走,一边打量了下四周。

    空气挺好。车停得挺乱,四叉八斜的。

    这会学校没什么人了,许开年去旁边超市买了需要的东西,转身原路返回。

    来的路上看过了也就没什么好看的,步子就快些。

    走着走着,许开年逐渐意识到不对劲,身后似乎有个小尾巴。

    他刻意加快脚步,而后又放慢脚步,身后的人亦步亦趋。

    许开年皱眉蓦然转身回头。

    就看见刚在站口坑他的姑娘,此时两手紧紧拽着书包背带,神情不安,看到他转身,吓得两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脸惊恐样,呼吸似乎都停了。

    “……”

    这到底是谁尾随谁?许开年无语,语气不怎么友善:“你跟着我干嘛?”

    姑娘紧抿着唇不说话,抓在背带上圆润的手指尖都被用力捏得泛白,哪还有在火车站拉客人装他妹妹时的机灵样。

    他刚要说些什么,眼睛一抬,就看见姑娘背后的不远处,站着几个一看就是二溜子的混混,领头顶一头黄毛,嘴里还吊儿郎当刁根烟。

    装模做样地左右张望。

    许开年心里爆了粗口,这小破地方还有二混子,能抢个什么?视线落到面前姑娘身上,小脸白白净净的,没什么表情,也就紧拽书包的手透露出紧张来。

    这样一看,心下了然,是挺危险的。

    想了想,他扬起胳膊,招手:“过来,去前面。”

    姑娘小跑了几步,背着书包走到他面前,时不时往后望一下。

    许开年目不斜视,步子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隔着一米的距离,不远不近走着,路过两侧不起眼的大小杂货店。

    等转过弯,人多起来就安全了。

    姑娘忽地停下来,抬眼看看他,又垂落下来,脸都憋红了,憋出一句,极小声的:“谢谢。”

    说完转身就要跑掉,许开年觉得自己这日行一善怎么也得善到底,他欸了声,姑娘一愣回头。

    许开年难得耐心道:“回去给家长或是老师说一声,交给他们解决,记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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