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季如意醒了过来。

    她从一场高烧与昏迷中苏醒,脑子还没运转起来,甫一睁眼瞧见的房顶与平时的不同,才慢慢回忆起自己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她参加生辰的宴会……哥哥也来了。到了晚上去偏院里找宋照里,然后……然后好像碰到了什么人?

    什么人来着?模糊的记忆里,那人的手很轻柔地拍在她的后背,语气也很温柔,接近于喃喃自语。

    “唔……”她的头突然开始疼起来,季如意下意识去摸脑袋,结果先摸到了额角的纱布。

    ……哪个不长眼睛的敢伤老娘!

    她骂了一句,又熬不住头疼,便乖乖躺回床上。

    梁烟树端着药算准了时间过来,见她睁着眼,愣愣地躺在榻上,便叫了一声:“把药喝了。”

    季如意转过头,看见她很是惊喜:“烟树师姑!”

    文安当年被道观收养后,玄未归看他天资聪颖,便收了他为徒,正好是梁烟树第一个小师弟。梁烟树常去季府拜访,两家人很是熟稔,她也算是看着季如意长大的长辈,因此论起关系,季如意该叫她一声师姑。

    梁烟树应了一声,看着她喝完药,手里捻着外裙腰间挂着的珠串,问她:“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季如意摇摇头:“就是头疼……”

    梁烟树给她诊脉,见季如意有问题想问,先示意她噤声。

    季如意只能先默默平心静气。梁烟树摸完脉,起身平淡说道:“走,去见你的父亲。”

    季如意惊诧:“师姑知道他在哪?!”

    梁烟树道:“不知道。”她继而冷笑:“所以,需要去问你的母亲。”

    季如意叹了口气:“没用的,我都问过她很多次了,每次都是拿别的话题敷衍过去,她从前不会这样,所以我才会觉得不对劲。”

    梁烟树看向窗外,目光悠远,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在你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当时我随着老师云游,全城的医师都束手无策,是你父亲误打误撞救了你。”

    “所以……我需要再次装病,逼我母亲让她把父亲放出来吗?”

    梁烟树点点头:“毕竟你母亲这么多年,也只把你放在心上。”

    她收拾了一下,拿出两把笔和刷子,对着季如意微微一笑:“好了,现在我们来化妆。”

    在梁烟树给季如意不慌不忙伪造重病之时,季家上下此时都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如意小姐失踪两日,杳无音信,季府现在人人自危,生怕家主之怒殃及自身。

    今日一大早,季德芝坐在案前,神色疲惫。她指尖轻动,重新翻过这两日搜集来的线索,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一个又一个侍卫的供词。

    因为季如意的生辰,府里大操大办,来了不少宾客,人员来往很杂乱很密集,守门的侍卫和一些贴身侍从都被一一审过,但仍看不出异常之处。

    “禀告家主,刚刚有侍从上报,前日……”季德芝的侍女声音顿了顿,继续道:“那个小院子里放进去一个侍从,那个侍从也至今未归。”

    安静的室内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季德芝将手中的实木笔杆折断,面无表情盯着那个侍女看。

    “什么时候?”

    侍女跪在地上,低头回禀:“大概是戌时。”

    “至今未归?那为何现在才说?关于偏院的事不应该每日都来禀报吗?”

    季德芝眯起眼,语气愈发阴沉。

    那侍女的脑袋深深伏在地上,没有回话。

    “让她们继续审。”

    季德芝正想说点什么时,外院传来一阵杂乱,有个侍从慌慌忙忙从外面跑进来,一进门便气喘吁吁说:“家主!如意小姐回来了!”

    季德芝猛然站起身,随着侍从快步向外走去。

    府外,是梁烟树的马车,她将季如意从马车里扶出来,向急匆匆赶来的季如意道:“如意病了,我不会治。”

    季德芝的目光看向她的女儿——季如意脸和脖子上长了很多红疹,在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很是显眼,她双目紧闭,无意识地倒在梁烟树怀里。

    季如意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眼前天晕地转。她曾外出征战多年,在那血流成河的残酷战场上她也不曾像那晚一般恐慌过。

    季如意三岁时,差点因为这病丧命。

    ——————

    十五年前,季府。

    夜色深沉,帷帐重重,侍从们端着水快步在室内室外忙碌着。

    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季德芝双目尽是血丝,她看顾女儿,已有整整三天没休息过了。

    她找遍了长天城的医师,但是都束手无策。

    季如意蜷缩在母亲怀里,小小的一个,柔软的手抵在她的肚子上,呼吸微弱,嗓子里嘟囔着母亲,简直让她心如刀割。

    文安在这时披着月色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碗药,从大门到内室,药味浓郁,慢慢盈满了整个屋子。

    他看都没看坐在一旁的季德芝,想抱起季如意喂药。

    “这是什么药?”季德芝拦住他。

    “能治好你女儿病的药。”文安眼皮都不抬,想要从她怀里抱出季如意。

    季德芝冷哼一声。

    “来路不明,你也敢随便给她喂下去吗?”

    文安抬头直视她的双眼:“那妻主现在还有别的方法吗?”

    季德芝盯着他,头转到一边,闭着嘴不说话。

    她确实没有办法了,不然也不会一直抱着女儿只能在这里坐着。文安曾师从玄未归,或许真的有办法。

    文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早没了当初刚嫁进季府时夺人的光彩,他重复道:“她若没好,我随你处置,以命抵命。”

    半晌,在室内烛火爆出响裂的声音时,季如意沙哑的声音终于传来。

    “好。”

    文安立刻上前,把季如意从季德芝怀里抢过来,小心地抱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地喂下了药。

    他轻声哄着:“如意不怕,喝完药就好了……”

    整个屋子都陷入了停滞,侍从们站在一旁,季德芝则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看着季如意的反应。

    月转星移,又过了一个时辰。季如意在喝下药后呼吸渐渐平稳,又过了一阵,脸上的红疹也渐渐变淡。

    文安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他见季如意有所好转,便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季如意裹进被子里,再次交给季德芝。

    这药竟然真的有效果。季德芝面露喜色,她闭上眼,心也慢慢放回去,只是抱着季如意的手还在颤抖。

    她亲了亲季如意的额头,又将脸贴在季如意的脑袋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在别人看不见的视角里,一滴泪从她的侧脸上划过,落在季如意的头发中。

    文安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果然啊……你女儿的病还真好了。”他似是话中有话,嘴里吐出这一句话,便想要离开。

    季德芝的话却让他猛然间停下脚步:“季如意是季家家主和主君文氏的长女,她也是你的女儿。”

    那些痛苦、不被注意和爱惜的回忆霎时涌上他的眼前,无数段苦苦哀求的过去,让他瞬间声音有些哽咽。

    他停住脚步,双目通红,几乎是控诉道:“是我不想有自己的女儿吗?季德芝?”

    “文氏?你嘴里的文氏到底是哪个人?”

    季德芝将季如意慢慢放在榻上。她将文安推出内室,然后一巴掌打了过去。

    文安被这股力道带倒,踉跄了一下。

    他没有管,失魂落魄地喊道:“你这么爱哥哥,为什么不娶他?”

    季德芝没有回答他,而是招来侍从,示意将文安带下去。

    文安在侍从的手里挣扎着,再没有平日温和端正的模样,而是一声胜过一声地大喊道:“因为你知道,他不会嫁给你,死都不会!”

    侍从们噤若寒蝉。第二日,季如意醒转过来,她很活泼,笑着在母亲怀里玩闹,一如从前。

    她并不记得自己突发重病的事情,季德芝看着痊愈的女儿,眼眶不知不觉间酸涩起来,她于是抱她在膝头,手指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子。

    季如意笑嘻嘻地靠过去,软乎乎的手臂抱着季德芝的脖子问道为什么母亲的眼睛红了。

    ……

    季德芝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坐在女儿的榻前,怀里紧紧抱着她。

    “父亲……爹爹……”季德芝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心中之痛一如十几年前——季如意还只是三岁儿童,软软地靠在她的肩头喘息,一声一声叫着母亲。

    季德芝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唤来自己的贴身侍从,吩咐道:“去把主君接回来罢。”

    她又补了一句:“要尽快,越快越好。”

    季德芝温热的双手始终握着季如意冰凉的手指,她看着女儿和她肖似的眉眼,如被审判般倦怠地阖上了双眼。

    我的女儿,我的如意,万事皆由我而生。那些不堪的过去,不会与你有关。

    此时,垂手站在主院外的宋照里略抬了抬头。

    她看见一个侍从急匆匆出来,拐去了一条小路,方向是那天她扮作侍从潜入的偏院。

    宋照里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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