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朔!”

    听见何映灯在院子里叫他,赤那朔以为出了什么事,扔下柴刀,朝她跑过去。

    “怎么了,东家?”

    “你身上有伤?”

    何映灯指了指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哦,这个啊。”

    他松了口气,挽起左臂的衣袖,胳膊上面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大部分都结了痂,但看起来还是有些狰狞。不知是牵扯到了哪里,有的地方还在往外面渗着血。

    “伤在左臂,不影响我吃饭做事。”

    看着可怖的刀疤,何映灯满脸探究的盯着眼前这人,有些怀疑他的身份:“既然是逃难,怎么还会受伤?莫不是,被人追杀?”

    真要有人来寻仇,那她这座小庙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就算是泼天富贵,她也有命拿没命花。

    “不是不是。”赤那朔连忙摆手否认,“是我之前在摊位上抢人吃食,被旁边的杀猪匠误伤的。”

    “真的吗?”

    何映灯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看,想要看出点端倪。

    赤那朔眼神坚定,说起假话也脸不红,心不跳。

    “你发誓。”

    “我发誓,若有虚言……”

    “算了算了,我信你。”何映灯连忙阻止了他,誓言这种东西,向来算不得数,有这个心就行。

    赤那朔感动地点点头,他原本是奉首领的命令来覃朝求粮草物资,却被覃朝的贪官连同草原上的某个人陷害追杀,差点死于非命。

    一路逃了许久,忍饥挨饿,到了这个镇上才堪堪摆脱,估计那些人还在找他,因此他一定要留在这里躲灾。

    “家里虽有些钱财,但天灾之年,无一幸免。”

    这样吗?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人财两空,有个白工也不错,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父母双亡的逃难少年,阴差阳错遇上她这个“真命天子”,也算是话本子里一件的美事了。

    她这里不养闲人,但是,帅的除外!

    “行了,我看你这伤口结痂大半,大夫就不必看了,等会儿我给你拿点药膏抹抹。”何映灯上手摸了摸他的伤口,仔细叮嘱道,“这段时日,做工的话,左臂就别使力了。”

    钱都花在刀刃上,毕竟是白工,没必要浪费钱请大夫。

    赤那朔觉得左臂上痒痒的,她的手像是羽毛一般轻轻拂过,虽有层薄茧,但和他长期待在草原的粗砾皮肤比起来,还是柔弱了些。

    他毫不怀疑,自己一伸手就能将她折断。

    其实也可以直接杀了这个女人,但是……他不能也不想。

    一来她愿意收留,是个好人,二来他不想做恃强凌弱的坏人。

    空气停滞了一会儿,他将视线从何映灯脆弱的脖颈处移开,不自在道:“我再砍些竹子。”

    “算了,今日赚了不少,明天休息。”何映灯没了做灯的心思,揉着酸痛的手腕进了屋,“把东西都搬进来吧。”

    “好。”

    赤那朔手脚利索,虽然一只手受了伤,但力气够大,三两下就把材料和竹条都带进了屋子。

    何映灯也没闲着,在柜子里找出一床薄被,一盒药膏,领着赤那朔进了另外一间小屋。

    这里原本是她爷爷睡的地方,两间卧房紧挨着,中间留了个小门,方便她随时照顾。

    虽有些破旧,但还算干净,拿床被子就能将就将就。

    “你就住在这里,每天给我打打下手,砍竹子,劈竹条,做饭洗碗,要是还有空,就去山上采点蘑菇野菜……”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安排,赤那朔感觉自己像一位任劳任怨的乡下妇女,而何映灯就是那个负责外出养家糊口的丈夫。

    “你今天也够累的,早些休息吧。”

    何映灯安置好准备回自己屋子,赤那朔连忙叫住她。

    “还没问问,你叫什么?”

    “楼上问清风,独映孔明灯。何映灯。”

    “记下了。”

    何映灯点点头,出了那间屋子,突然想起那倒在一旁的门,一拍脑袋。

    自己真是个不记事的,忘记让他先修门了。

    不过,她转头看了一眼屋内,阿朔已经和衣躺下,而且自己还叫他早些歇息。

    算了,明日再说。

    次日清晨,何映灯是被门口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她起身出门一看,赤那朔已经在修门了。

    “你起了?”还没靠近,赤那朔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没抬头,有些抱歉道,“吵到你了?”

    “没事,你吃早饭了吗?”

    “还没,门马上修好。”

    “行。”

    何映灯进屋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带着小包出了门。

    “在家里待着,我出去买点菜。”

    “嗯。”

    街上菜贩子们一大早就摆好摊了,阳光洒在青石板上,邬镇还不算太喧闹。

    比起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还是更喜欢晨起的寂静时分。

    来到个卖早点的铺子前,她停下了脚步。

    “周叔,来一笼包子。”

    “哟,家里来客人了?点这么多。”商贩有些意外,“要什么馅的?最近上了新口味,羊肉包子。”

    白工也算客人吧?

    何映灯思考了一会儿,想着自己也是头一次当东家,于是对周叔说道:“羊肉和猪肉,羊肉包子多来些。”

    “好嘞好嘞。”

    羊肉比猪肉贵上不少,商贩自然是乐见其成,把一笼包子打包好了给她递过去,还多送了两个馒头。

    “谢啦周叔,祝你生意兴隆啊。”

    “诶,羊肉包子好吃再来。”

    买了包子,她又去选了些菜,脚步轻快地往乡下走。

    还在竹林外面她就隐隐约约听到赤那朔砍竹子的声音了,走进去看,院子里整整齐齐地堆了好些竹条。

    “吃早饭吧。”她喊着,把包子放在桌上,又去灶房放了菜,“听闻草原上爱吃羊肉,尝尝?”

    赤那朔接过她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口。确实是羊肉,虽没有草原上的羊肉味道好,但也还算吃得下去。

    “怎么样?好吃吗?”何映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老实说,她自己还没吃过羊肉,不知道味道如何。

    “好吃。”

    “是吗?”她拿了个新的羊肉包子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马上吐了出来。

    一股羊膻味,实在是品尝不来。

    “哈哈哈,还行,你多吃点。”

    她尴尬的笑笑,看来自己是无福消受了,还好买了几个猪肉包子。

    草原人口味真的有点怪怪的,不过以后吃饭还是得按她的口味来。

    “草原上的羊肉味道更好些,有机会……”赤那朔还要说什么,何映灯已经吃完包子去一旁做孔明灯了。

    他叹了口气,把那个只咬了一口的包子三两口吃了,过去帮忙。

    竹条在何映灯手里格外听话,三两下就掰成了一个精巧地灯架,随后她又拿出浆糊和宣纸,将灯架和几根细绳粘黏在一起,固定起来,底下再装上一个小巧精致的蜡烛。

    一个完整的孔明灯就制好了,看起来坚固又漂亮。

    整个过程,何映灯都专心致志,不受外界打扰。直到做完了她才发现赤那朔已经盯着看了有一会儿。

    “看什么看?想偷师?”

    “没有,我只是第一次见,觉得新奇。”赤那朔解释道。

    何映灯脸上闪过一阵得意,对于这门技术,她还是非常自信的。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还是先老老实实给我打下手吧。”

    说完她又继续埋头制灯。

    “这是孔明灯吗?”赤那朔突然开口问。

    “你们草原上也有这个?”

    “没有,听人说过。”

    “好吧,我跟你讲。这灯啊,可有大用途,据说从前是用来传递军情的。不过现在都用来放灯祈福了,特别是在乞巧之类的节日。

    你们草原那里过这个节吗?牛郎织女乞巧相会,那些公子会约着心仪的小姐一起放灯。

    那天晚上要是抬头看去,天上全是,比月亮还亮,比星星还多。”

    一提到孔明灯她就滔滔不绝,说话时,眼里也亮晶晶的,仿佛里面也燃着一盏孔明灯,忽闪忽闪的。

    “你也会放灯祈福吗?”

    “不会,我有个规矩,只做灯不点灯。”她头也没抬,脱口而出。

    何映灯想起了小时候爷爷日日点灯盼望爹爹归家的样子,那时她天真憧憬,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做出最漂亮的孔明灯,点亮了挂在屋外屋内,把整个屋子装饰得亮堂堂的。

    不过随着娘亲和爷爷相继离世,她就舍弃这个愿望了。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哭过,只要没有希望就不会难过。

    “灯是为亲近之人或者相爱之人点的。”她亲人早亡,又孤身一人,自然没这必要,“你们草原上应该没有这习俗吧?”

    “若是祈福,我们会祭祀长生天,她会保佑每一个草原人。”

    “听起来是很厉害的神仙。”何映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赤那朔却是不赞许这话的。天降大旱,饥荒遍野的时候,能够拯救他们的,唯有自己。

    也不知道他被追杀之后,求助粮食物资的消息有没有顺利传到覃朝朝廷。

    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低落,何映灯平复了一下,笑了笑,转移话题:“好饿呀,我去做饭吧。”

    “那我来帮你。”

    “嗯。”

    两人转移战场,来到灶房。一人坐下烧火,一人动手炒菜,炊烟袅袅升起,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样子。

    最近天气炎热,赤那朔又坐在灶火前,很快就满头是汗。等烧好了饭菜,他就想马上起身离开,刚好何映灯在倒盆子里的积水,一下子浇了他全身。

    赤那朔整个人立马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皮肤若隐若现,浸湿的头发贴在额前,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抱歉……”何映灯嘴上说着,身体却一点没动,都没想给他理一下头发。

    “没事。”赤那朔抹了把脸,把头发全都弄到脑后,“原本还有些热,现在好多了。”

    看到他左臂上的伤口渗出血丝,何映灯清醒过来,赶紧找了块干净帕子递给他,又推着人进旁边的屋子里。

    “擦一擦吧。”

    她在柜子最底层摸索了半天,找了件她爹从前的衣裳。印象中,那人十分高大,赤那朔应该能穿上。

    “穿这个……”

    何映灯抱着衣裳过去,赤那朔已经脱了衣裳,露出结实的上半身,她两眼一闭,立刻扔下衣服离开,直到撞到了桌子才松了口气。

    “换好了出来吃饭!”

    她朝着屋内招呼了一声。

    等到赤那朔换了衣服出来,何映灯才发现这衣服有些短了,明明印象中那人应该是很高大才对,也许是记忆模糊了他的身形,总之,这衣裳不合适。

    虽然不是很想花钱,但毕竟是长期白工,何映灯夹着菜随意提道:“吃了饭我上街去买宣纸,顺便给你买两身衣裳。”

    “不用破费。”

    赤那朔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袖子,看起来有些局促,自己已经麻烦她许多了。

    “放心,我挑便宜的买。”何映灯笑了笑,还想着给她省钱,这白工不错,“等会儿我给你量量尺寸,你就在家里待着。”

    怕他不解,何映灯又耐心解释:“镇上要么是老熟人,要么就是外地来的读书先生,你一个草原面孔,恐会多引人注目。”

    其实她不说,赤那朔也是不打算上街的,毕竟追杀他的人不知道有没有离开这里。但是,要让她给他量体裁衣,还是有些太亲密了。

    “我自己量吧。”

    “噢噢,也行。我睡会儿午觉,你要是量好了把尺寸记在纸上……”

    今天起得太早,吃了饭又困意上头。

    何映灯打着哈欠就去睡了,留下赤那朔任劳任怨地收拾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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