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乐意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落寞地点点头,正打算回去,恰逢柴道理从一旁追出来。

    他的腿上全是粪水,奇臭无比。

    “你这是?”柴乐意立马退后几步,嫌弃地捂着鼻子。

    “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送送映灯。”

    柴道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何映灯两人的身影已经隐匿在夜色中,估摸着已经走出有一段距离了。

    “姐,你怎么让她跑了?你知不知道,她把粪水藏在筐里,弄了我一身!”

    “自己手脚不干净怪的了谁?还不回去洗洗,臭死了。”柴乐意瞥了一眼他那脏污的衣角,不赞许地摇头,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进了偏门,“今天我大喜的日子,别给我丢人了。”

    柴道理只能吃了这哑巴亏,满脸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这边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何映灯想了许多,但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又怕说明白了之后,阿朔就要走了……

    算了,今天的烦心事都暂时放到一边,倒是有一件还算顺心的事——想必此刻柴道理已经变臭了。

    “箩筐没拿!”赤那朔走到半路,突然拍着脑袋,难怪总觉得有什么忘记了。

    何映灯连忙拉住他,解释道:“没事,沾了粪水我可不想要了。”

    随后,她大致讲了一下参加喜宴前发生的事——她和运粪的小厮说要粪水浇菜,弄了一桶粪水放在筐里。柴道理那家伙惯来喜欢搞破坏,一踢那箩筐,粪水肯定浇他一腿。

    “难怪当时你那么顺从地让我把筐放在外面,还托了个人看着,原来是想的这出。”

    “嗯哼。”

    “那我的灯怎么办?你送我的那个?”

    “回去再说。”

    趁着月色,两个人埋头赶路。好在路宽敞,又是官道,没什么贼人,倒也安全。

    穿过竹林,回到屋子里,何映灯点了蜡烛,坐下来,手撑在桌子上,笑意不达眼底。

    “阿朔,我想了一路。”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往常柔和的面容一遍在光里一边藏在暗处,烛火在她眼里闪烁着,跳动着,“凭心问,你在骗我吗?”

    “怎么好端端的问这个?”赤那朔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你叫阿朔,来自草原,饥荒逃难……”

    “这些我都交代了,绝无隐瞒。”

    “还有呢?你姓什么?”

    赤那朔又不说话了,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其实也不是姓氏的问题,只是他并不想提到草原的过去。

    “赤那朔。”

    “不过是个姓氏,有必要一直瞒我么?”

    “草原种种,与我而言,不过是曾经,只是一些不值得回忆的过去。”

    赤那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仿佛是草原上受伤的孤狼,但他的瞳仁亮的吓人。

    在这一刻,何映灯才发现,面前这位才是真正的他,过去的他。

    偏偏是这样骇人的神情,赤那朔却发出了真切地恳求:“如果你答应,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赤那朔就想要永远待在这里,最好死皮赖脸地跟着她。

    “我不答应。”

    何映灯显得很平静,连声音也那么平淡,缩回了放在桌子上的手。

    “为什么?”

    赤那朔立马低落成小狗,整个人焉巴巴的,哪里还有刚才骇人的样子。

    “如果你想没名没分的跟着我,那岂不是又要遭人诟病?而且,你什么表示都没有。柴乐意可是有一支金簪子……”

    说完,她吹灭了面前的灯,借着月色进了里屋,留下赤那朔一个人望月发呆。

    “我会给你买的!”

    何映灯都听到了。

    从这天起,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有了些改变,虽说还是一个人负责砍竹做饭一个人负责制灯卖灯,但不小心对视时,总会有些尴尬。

    “我看玉衙门那边生意还不错,不如这样,我们一个人在邬镇卖,一个人去玉衙门那边?”何映灯提议道。

    “好。”

    “嗯嗯。”

    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想着你可能不愿意太引人注目,那你就在邬镇叫卖吧?”

    “都听你的。”

    吃了饭,两个人就收拾着去卖灯,在竹林外分别。

    时日久了,看起来还真像两夫妻。

    赤那朔到了何映灯常摆摊了桥脚,刚支好摊子,就被胡婶叫住。

    “小伙子,映灯怎么没来?”

    “她去玉衙门叫卖了。”

    妇人听完,直接走过来,八卦地问起了他们两个的事情。

    今日他没带帷帽,那张充满草原风情的面容就出现在了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镇上。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不是本地的吧?”

    “从别处逃难而来,幸得姑娘收留。”

    “那你们两个住在一起?”

    “算是。”

    “哎呀,你真是行大运了。我们映灯,容貌不输那些官家小姐,人也勤快,还有手艺傍身。”说起何映灯的优点,妇人那是滔滔不绝,“我还没见过映灯主动带男人上过街呢,你瞧你身上这块料子,不便宜,映灯平时自己都不舍得穿。”

    “我知道,映灯她……”

    “那你还在等什么?努力赚钱,早点让人家过上好日子,也比这抛头露面天天卖灯强。”

    赤那朔当然想要赚够钱,可是在这个小镇,哪有他发财的路子。

    不过确有一物,还有些许价值。

    他摸了摸腰间那块绿松石。

    这块石头无论颜色还是质感都是极品,若是卖了,别说是金簪,就是买上凤冠霞帔,请上八抬大轿,也是足够的。

    既然决定舍弃过去,那这块石头留着也没什么价值。

    “婶子,我这里有块绿松石,你看能不能托人卖掉?”

    “绿松石?”妇人眼前一亮,从前她去城里进货时见过一些,不过都是些普通货,赤那朔手里这块,着实罕见。

    眼前这个人深藏不漏,绝非池中之物。

    “婶子?”

    “改日我去城里,替你问问价。”

    “多谢婶子。”

    赤那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绿松石递到了胡婶手里。

    胡婶小心接过,从摊子里找了个香囊,仔细地将里面的香料掏空,把绿松石塞了进去。

    “放心,有婶子在,一定给你办妥当。”

    何映灯这边还在叫卖,这几日草原面孔又多了不少。

    面前这几个人看起来大富大贵,也不像逃难来的。尤其是他们腰上的绿松石,虽然比不上赤那朔那块,但是看起来依旧价格不菲。

    “姑娘,你这孔明灯怎么卖?”

    其中一个草原人停下来,拿起一个孔明灯细细打量。

    “五十文一盏。”

    “这纹样来自草原,姑娘可认识草原上的人?”

    “听闻草原人来朝的不少,特意去翻了些书,照着画的。”何映灯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姑娘手巧,这狼纹栩栩如生。”

    “哈哈哈,过奖过奖。”

    他又继续追问道:“不知姑娘有没有认识什么草原好友?”

    何映灯连忙摇头摆手。

    “我一个做灯的,哪有功夫去认识一些异族人。”

    “听闻孔明灯用来祈福许愿,兆头倒是好的。”男子转过头朝后面的人吩咐,“翟赫,全买了。”

    “是。”

    “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手艺不错,如有需要,下次还能来找姑娘再买。”

    “玉衙门人,平日住在乡下。”何映灯随口胡诌道。

    “有缘再会,姑娘。”

    等到几个人离开去下一个摊位,何映灯才松了口气,收起摊子出城,往邬镇走。

    直到何映灯匆匆忙忙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那几个男人才去而复返。

    “怎么了,将军?”叫翟赫的男人不解地问道。

    “这个女子很奇怪,我们一走,她就立刻收拾东西跑了。”

    “哪里奇怪了?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手艺人吗?”同行的另外一个男人面露不屑,“刚刚你问她那几句,脸又臭,估计快把人胆子都吓破了,不快点跑回家才有鬼吧?”

    “若是胆子小,那她方才对答如流?而且那纹样,看起来似乎出自熟人之手。”

    “纹样怎么了?”翟赫拿起一盏翻来覆去地看,“不就是普通的狼纹……”

    另外一个男人神色一变。

    “这狼纹没有眼睛!”

    “他曾说过‘本就是群狼环伺,若是点上眼睛,那才叫危险’,因此他画狼纹从不点睛。”

    “那女人认识阿朔!”

    “我现在去追她。”

    “不用。”男人摆摆手,“她还会来的。”

    何映灯一路上胆战心惊,那几个人莫名地让人害怕,一边走她一边回头张望,生怕被人尾随。

    “啊!”

    一个不注意,她就撞进了赤那朔怀里。

    “怎么了?有人在追你吗?”

    她连忙退开几步,整理了一下衣裳,拉着赤那朔走到一旁。

    “我今天见到了几个草原人,他们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太吓人了,这几日我都不去那边摆摊了。”

    “都听你的。”赤那朔面带宠溺,“我正要跟你说,我托胡婶把绿松石卖了,等换了钱,我就给你买金簪。除了这些,说不定还能在镇上买间大宅子。”

    “什么!”她当初都不敢拿去卖的东西,这下转手就给胡婶去卖了。要是被人发现价值连城,胡婶说不定会惹上大麻烦,“你怎么都不和我商量商量?”

    “既然要忘记过去,那块石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赤那朔已经释然,想必额吉额布天上有知,也会祝福他的。

    何映灯心如死灰,不知道赤那朔心里到底怎么样的。现在她多希望胡婶是个没良心的,直接把那块石头昧下来。

    “不行,我们现在就去找婶子把石头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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