谊嘉才回帐里准备休息,却发现博济不知何时沉默寡言地坐在塌上,她怔愣片刻,强装镇定地走过去。

    “小嘉。”

    博济忽地叫了她一声,语气有些犹豫,神色也有些复杂。

    “怎么了?”她停了下来。因为博济坐着,谊嘉难得能居高临下地看他,有些晦暗不明,“您不去安排明日的作战么?”

    烛火摇曳着,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两个人神情都有些古怪,气氛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博济先叹息了一声,拉过谊嘉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紧紧地捂着、暖着。

    “怎么还是这么冷?”这话他既是问谊嘉也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怎么捂都捂不热?

    他这次来时,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无论是诱他深入的敌人,还是潜藏暗处的杀手,都与面前这位心思难测的枕边人有关。

    面前的人身形在他眼里晃动,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年冻灾严重,有对夫妻强迫他们的养女外出找柴火,厚厚的大雪覆盖在草原上,就连走路也很难,不过他最喜欢在这个时节外出狩猎。

    冬日的野兽行动迟缓,没用多长时间他就狩猎到了一只黑熊,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跑出来一个小姑娘,一刀给将死的黑熊断了气,开始偷偷给他的猎物剥皮割肉。

    “小姑娘,这是我的猎物。”他在远处,端坐马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没有要上前的动作。

    见到他来,小姑娘充满警惕,提着到手的熊肉就跑,一路跌跌撞撞毫不停留,生怕他追上来。

    他笑了笑,跟着小姑娘慢悠悠骑着马到了她家外,发现那户人家对她回来又打又骂,于是好心好意把小姑娘救了出来,从此她就留在他的身边,直到现在。

    “十二年了,我常常梦到那天。好大胆的姑娘,竟然敢抢我的猎物。”

    现在想来,博济还是忍不住笑着摇头,可惜,谊嘉只是两眼冷冰冰地看着他,比那年的冬日还要寒凉。

    她也不会忘记,养父母滚烫的血喷洒在她脸上,就像那只硕大的黑熊,几乎要烫破她耳上的冻疮。

    “您总是给我一些无关紧要的施舍。”

    养父母平时待她极好,那次骂她只是因为她冬日偷跑出去,担心她天寒受冻。那段时日家里很不好,养母流产了,身体也很虚弱,家里没钱也没粮食,她才想着取了熊肉熊皮给养母补补身体。

    没曾想博济不分青红皂白冲进来把他们杀了,还放火烧了那间小屋。

    她没有家了,也没有养父母了。

    无计可施,她只能顺水推舟,跟着博济回去。

    到了主帐,她就被丢在一旁,仿佛只是被他随手捡回来的一个小玩意儿。那些守卫总是会趁他不备欺辱她,骂她覃朝的杂种,她已经不记得在多少个无助的夜晚濒临崩溃,想杀了博济,却连靠近他都没有机会。

    只有想着苏弥,她才能努力地活下来,开始拼了命地靠近博济,获取他的信任。

    可惜,苏弥没能等到她就死了。

    “当时我说我要去赤狼部落带回我妹妹,但您不让。您固执地让我待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后来她就死了。”

    博济刻意忽视了她眼里的愤恨与遗憾,视若珍宝地握着她的手,刻薄而偏执。

    “小嘉身边只有我一人就够了。”

    什么养父养母,妹妹之类的,活着只会分散她的注意。

    当时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张牙舞爪地像只小野兽,没想到那些守卫不老实,后来也都被他处置了。

    谊嘉知道和他说不通,顺势坐进他怀里,抽出手摩挲着他的下巴。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要么杀了我,要么我们一起死吧。”

    “好啊。”

    帐外忽然乱作一团,有人叫嚷着那个覃朝人跑了,有人惊呼着走水了,博济仍旧直勾勾看着她,完全忽略了外面的吵闹。

    熊熊火焰蚕食着这个帐篷,很快博济就感觉呼吸有些不畅,不过谊嘉在这儿陪着,他还有心思调笑。

    “好狠。”

    “不喜欢吗?”

    “喜欢,等我们烧焦了烧成了灰,谁也分不开了。”

    可惜,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赤那朔冒着火冲了进来,朝谊嘉伸出手,博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从自己怀里剥离出去。

    “再见了。”

    “不要!”

    他充满绝望和愤怒的呐喊迷失在火焰里,谁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凶狠好战的黑隼部落首领就这样遗憾地死在了女人的温柔面目下。

    “正好,省得还要给他火葬了。”谊嘉嫌恶地擦着手,“映灯现在很安全,我们先做正事。”

    她的确不知道映灯在哪儿,不过能救下她的,应当是熟人。

    “好。”

    后面的事变得顺利起来,黑隼部落群龙无首,谊嘉只能以博济遗孀的身份带领着剩下的一些下属向赤那朔投诚。

    若有人不服,直接当众砍杀,很快就没人反对了。

    第二日两个部落交战,赤狼部落这边是德勒带着塔娜几人,黑隼这边,赤那朔带着谊嘉姗姗来迟。

    “阿朔!”

    几人见到他,皆是脸上一喜。

    “博济已死,黑隼投诚求和!”

    赤那朔一声令下,黑隼部落的众人齐齐退后,塔娜也示意着这边的下属停止攻击的动作,只是德勒拦着不发话,他的亲信仍是举着箭蓄势待发。

    “德勒,你在干什么?”

    “别被骗了,说不定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不顾塔娜的阻拦,他下令放箭,还好赤那朔这边早有准备,举起盾牌堪堪挡下。

    正在双方陷入僵持之际,何映灯和谢载舟从另外一处走了过来,身后不远处是首领带领着的几位下属。

    “首领有令,撤退!”

    见局势逆转,德勒已不占上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命人退下,下了马恭恭敬敬来到首领面前。

    赤那朔也带着谊嘉过来汇合。

    “黑隼愿意臣服于您。”

    “好!”阿尔泰扶起谊嘉,笑着拍了拍赤那朔,“若不是何姑娘说了你这段时日的经历,吾还真以为你在莽撞行事。”

    “属下贸然行事,还望首领宽恕。”

    “无妨。”

    赤那朔悄悄抬头看何映灯,两个人相视一笑,不过他可没有忽略掉旁边的某人。

    不费力气就收服了黑隼部落,首领心情大好,设了宴席好好庆祝,不过在此之前,还给他们留了时间好好叙旧。

    如今提威与何明承已死,没有证据证明德勒的陷害,好在赤那朔的地位更加稳固了几分,只要小心谨慎,首领之位便能稳稳拿下。

    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家先快活了再说。

    德莫几人找了块空地烤肉喝酒,谊嘉也被邀请其中,谢载舟和他的随从也在,这次他们的氛围就轻快多了。

    “殿下,你们这段时间去哪里玩了?”翟赫亲切地搂着他肩膀问道。

    “探查商道啊。忙死了,哪有时间好好游玩?”

    “你说真的呀。那我……”

    “好说。”

    “好兄弟,敬你一杯!”

    两个人聊得不亦乐乎,很快打成一片,随从们也难得放松,划起了酒拳。

    “五魁首啊六六六,八匹马!”

    “输了,喝!”

    “玩什么呢,我也要来!”

    塔娜凑过去看他们划拳,嚷嚷着要加入其中,德莫心情也不错,小酌了几杯,谊嘉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大好时间可不能浪费了,赤那朔和何映灯又能在一起独处。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谢公子他们沿着各个部落探查了许久,听说我被抓了半夜潜入来救我……还好没打乱你们的计划。”

    “你没事就好。”

    赤那朔轻轻给她整理额上的碎发。

    “哦哦哦,谢谢。”

    不知为何,何映灯总觉得有些尴尬,歪着头看向别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还没从找到爹爹的大喜大悲中缓过来,只好一遍遍向他确认答案。

    “阿朔,你会陪我回湘乡吗?”

    “嗯,求之不得。”

    一群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阿尔泰背着手站在远处,欣慰地点点头。

    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年场景。

    那时他,扎布,还有谢问政,在草原上也算无话不说。当初谢问政不过是个被抛弃来草原做质的落魄皇子,是他在背后用草原势力支持他才让他重回覃朝。

    不过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当初许诺给他们部落的好处和条款全都收回,这还不算,甚至直接排斥他们的往来。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猜忌怀疑扎布,害得他们一家家破人亡,只剩下了阿朔这孩子。

    但凭心而论,他选择阿朔成为首领,不仅仅是愧疚的缘故,阿朔与人为善,运气也好,文武双全,况且,为人父的私心,他更愿意自己的孩子远离权利做个闲散富贵的人。

    “扎布,对不起了。”

    阿尔泰抬头望天不是天,低头看地也不是地,那群孩子里面,总有老朋友的身影,不过,都是一群纯善的好孩子。

    今日的宴席就免了吧,孩子们好好聚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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